同行未必是冤家

◇文/任宏伟 图/段明

一

陈俊楷和马德江都是明成化年间的玉雕艺人，为争全城第一的虚名，两人当面亲如兄弟，背地里却互相鄙视，都看不上对方的技艺。

这天，有个大胡子乞丐来到陈俊楷的玉雕作坊门前又唱又跳，陈俊楷嫌烦，便命一弟子出去施舍几枚铜钱。让人意外的是，乞丐竟然不要钱，还说陈俊楷欠了他一笔巨债。这人在门口大叫大嚷，弟子怕坏了师父的名声，忙让乞丐进屋。

乞丐进屋后摘掉假胡子，陈俊楷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经常给他送货的玉商张杰。张杰说，其实他是来卖玉石的，因玉石太贵重他才扮成了乞丐。

张杰从讨饭的破口袋里取出一块玉石原石，冷眼一看并没啥出奇，再一细看，粗糙的表皮下隐隐透出里面的光华，竟是一个罕见的至宝，难怪这张杰如此重视。纵是陈俊楷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接下来，两人谈起了价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价，最后，陈俊楷咬牙决定，卖掉全部家当，买下玉石。

没几天，此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城里所有行内人都认为，陈俊楷孤注一掷，一定是想用这块玉石雕出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精品，一举击败马德江。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等着看陈俊楷一招制敌，不料意外却发生了。

这天夜里，陈俊楷正在卧室睡觉，因为天热，他没关窗户。突然，有个黑衣蒙面人从窗子爬进屋里，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用匕首抵着陈俊楷的脖子，低声喝道：“快把玉石交出来，不然就送你上西天！”

陈俊楷被惊醒，一边佯装答应，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对策。他突然想到柜子上有个花瓶，便对蒙面人说：“钥匙放在花瓶里，你容我穿衣去拿。”

陈俊楷胡乱穿上衣服走到柜子前，突然抓起那只花瓶，猛一回头朝蒙面人头上砸去。

蒙面人反应很快，一低头躲过花瓶，一个箭步蹿到陈俊楷身边，手起刀落砍掉了陈俊楷右手的三根手指，陈俊楷惨叫一声。

那蒙面人不声不响地将三根断指包进一块手帕，藏于怀中。蒙面人冷哼一声，威胁陈俊楷说，要是再敢耍花招就杀了他。

陈俊楷无奈，只得忍着剧痛，说钥匙在腰间，玉石就藏在柜子里。

瞅着蒙面人把玉石放进一个提前备好的口袋里，翻窗逃走后，陈俊楷才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出门喊人到官府报案。

二

昌州县令常光祖接到报案后，立即带人赶往案发现场。

通过对现场留下的脚印分析，以及陈俊楷对蒙面人身高体形的描述，常光祖认为马德江有重大嫌疑，于是命人速去调查。

衙役们来到马家，可马德江的老婆说她丈夫一夜未归。

常光祖十分愤怒，下令全城通缉马德江。

然而，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马德江依旧是全无音信。

原来马德江抢走玉石后担心案发，连夜逃到一座名叫黑虎山的地方，此山山势险峻，连绵不断，山上有两个山大王，老大六十出头，姓张，绰号张阎王；老二年方三十，姓白，绰号白无常。

马德江知道自己犯下罪行回去肯定被抓，便想到投奔山贼以求庇护。他趁黑来到白无常所在的那座山下，很快被放哨的土匪发现，把他绑到了山上。马德江说明投奔之意后，白无常冷笑了几声：“你的宝贝我可以收下，不过你想入伙还得按山规办！”

马德江说：“小人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若想入伙必须带着砍下的人头或人的残肢断体，作为投名状。”说罢此话，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把三根血迹斑斑的断指递到白无常跟前。

白无常微笑着点点头，问马德江玉石在哪儿？马德江说，玉石就藏在他背着的包袱里，不过玉石中藏着一个大秘密，他只能对白无常一个人说。

白无常瞅瞅五花大绑的马德江，料想他不会耍什么把戏，便屏退左右，把马德江带进一间密室。

走出密室，白无常不敢隐瞒马德江献玉一事，立即派人去给张阎王送信告知此事，并说明，他已经安排马德江在密室中独自进行玉石雕刻，一个月后张阎王生日那天，他要带着雕好的玉器作为寿礼敬献。

转眼一个月过去，白无常果然带着一件巧夺天工的寿桃玉雕来见张阎王，张阎王看了又看，乐得合不拢嘴。接下来，他命人把马德江叫来，当众夸赞了一番。

马德江知道，既然入伙，就得参与下山抢劫杀人，这活儿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他不想干，于是便用三寸不烂之舌竭力讨好张阎王，谋了份看管仓库的活计。

马德江在山上干了三个多月，靠着一张比蜜还甜的嘴和山贼们都混熟了，每天收工后，他四处闲逛，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这天下午，马德江闲来无事，到黑虎山的最高峰和两个山贼闲聊。这里视野开阔，是山贼们观察过往客商的最佳地点。

突然，马德江手指山下说：“二位兄弟快看，路上有个人。”

一个山贼看了一眼，不屑地说：“不就是个臭要饭的嘛，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马德江又仔细瞅了瞅：“那人我认识，他就是以前常给我送货的珠宝玉石商人张杰。”

俩山贼不敢怠慢，忙跑去向张阎王禀报，张阎王闻言命人把张杰绑上山。张杰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叫花子，哪有什么财物，还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虱子放进嘴里吃了。这一下，让张阎王大皱眉头，怀疑马德江认错人了，这明明是个真正的叫花子！

马德江走过去一把夺过张杰手里的打狗棍，然后找来一盆水，把打狗棍在水盆里搅了一会儿，打狗棍洗去泥沙的一端露出两条用胶粘过的痕迹。

张阎王两眼放光，命人把打狗棍彻底洗净，然后沿着两条胶痕小心翼翼地剖开，几颗璀璨夺目的大珍珠渐渐露出了真容。

张杰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指着马德江破口大骂：“无耻小人，你先抢了我卖给陈俊楷西瓜那么大的一块玉石，如今又来害我。我这几颗珠子倒值不了几个钱，只可惜了那块宝玉。”

接下来张杰便描述起了那块玉石的珍贵之处。

张阎王听了一会儿后不由勃然大怒，命人把马德江拉出去砍了。

马德江大呼冤枉，张阎王冷哼一声：“那块玉石的原石西瓜般大小，为何寿桃只有拳头大小？”

马德江说：“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愚弄大王，我是按白二爷的吩咐雕的。”

接下来马德江说，那天他被白无常带进密室后，白无常贪婪地盯着玉石一动不动地瞅了好久，命令马德江雕刻一大一小两件玉器。

马德江有些心疼，问为啥好端端的玉石要一分为二，白无常拔出刀，马德江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得按白无常说的，大的雕成了大印，小的雕成了寿桃。

张阎王问道：“他雕大印干啥？”

马德江战战兢兢地说：“只有大王答应饶我一命，我才敢把所有实情说出来。”

张阎王点头答应后，马德江说白无常命令他在玉桃底部雕了一道催命咒，毒咒被玉桃底座遮住所以看不见。一旦毒咒生效，张阎王将一命归西，到那时白无常就能当上山大王，那枚大印就是为他当新大王准备的。

白无常还许诺，一旦他当上山大王，就提拔马德江当个大头目。

张阎王当即取来玉桃，把底座拆开看，果然看到一行符咒。

张阎王虽愤怒至极，但他知道白无常手下人多势众，而且帮众对白无常忠贞不贰，于是他先把马德江秘密囚禁起来，然后以有要事相商为由，派人去请白无常。

白无常也没防备，一个人连刀都没带就来了。他一进门，张阎王就双眼冒火，冲过去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把山贼们都召集在一起，当众宣布了白无常的罪行。为了让山贼们心服口服，张阎王还命人搜出那枚大印当众展示。

白无常被杀后的第三天夜里，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私下一商量，都担心张阎王对他们下手，于是趁夜带人逃走了。

第二天张阎王知道此事，又气又急，生了场大病。他的病还没好，坏消息又传来了，巡山的几个喽啰发现，有大批官兵正从四面八方朝黑虎山赶来。张阎王只得带病指挥山贼们备战，没过多久，官兵们就浩浩荡荡杀来了。双方交战，张阎王手忙脚乱，山贼们见寡不敌众，为求活命，纷纷缴械投降。

三

在剿匪庆功宴上，让许多人意外的是，马德江、陈俊楷、张杰三人不但被邀参加，居然还坐在了显要位置。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县令常光祖说出了真相。

一年前，陈俊楷的妻子张氏带着独子回娘家探亲，谁知她刚在娘家住了三天，白无常便率领一股山匪突然袭击了小村庄。村民们不畏强暴奋起反抗，白无常攻下村庄后，一怒之下把全村人杀得一个不剩。

噩耗传来，陈俊楷悲恸欲绝，要不是好友马德江和张杰苦苦相劝，他就上吊了。事后，陈俊楷虽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但整日以泪洗面，让好友十分担忧。

马德江说，只有想办法帮陈俊楷报了大仇，才能让他振作起来。这主意让本来就疾恶如仇的张杰拍手称快。

两人把想法对陈俊楷说了，陈俊楷感动得热泪盈眶，接下来，三人商量出一条离间张阎王和白无常的苦肉计。此计得牺牲一块张杰私藏多年的玉石原石，为报大仇，陈俊楷决定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是制造舆论，让人们都以为陈马二人为了争虚名而面和心不和。

第二步，马德江抢走原石后因走投无路投奔白无常，借献玉之机让白无常上钩。

在商量这条计策时，三人都认为，演一出抢玉的戏不难，难的是马德江要想彻底取得山贼们的信任，就必须入伙。陈俊楷一咬牙，认可牺牲三根手指头。

马德江上山后，把白无常骗进密室，自称会相面，说白无常是大富大贵的相貌，将来必能成为一方霸主，一方霸主哪能连个像样的大印都没有。

白无常暗想，张阎王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兴许用不了几年自己就能当上山大王。他越想越高兴，便让马德江帮他雕了大印。

大印雕好后，马德江在雕寿桃时，在底座上偷偷雕刻了毒咒。

第三步，张杰按约定的时间上了山，用玉石一事引起张阎王怀疑，张阎王果然上当，杀了白无常。

陈俊楷得到白无常被杀、他的部下集体逃走的消息后，马上按第四步计划行事，他到常光祖那里说出真相。常光祖闻言大喜，迅速上报朝廷进山剿匪。官兵们攻下山头后，又从大牢里救出了张杰和马德江。

事后，常光祖把剿匪一事上报朝廷。为表彰三人的功劳，朝廷下令，从收剿土匪的赃款中拿出五千两银子赏赐给三人，并封三人为“义人”。常光祖因剿匪有功，官升一级。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陈俊楷拿着祭品，来到了陈家坟茔地，祭告张氏和孩子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