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宥和自我救赎的修持里渡劫江湖(评论)
2022-05-19李云
显然,王光龙的这篇小说为我们揭示人在社会或江湖中的无常人生的际遇和悲欢离合的诡吊,以及宽宥和自我救赎的两种人生态度所应有的高贵。
余浮从水中上了岸,连海平从水中回到岸上又下了水,两个人从仇恨到消解仇恨,到最后的和解,到相忘于江湖,他们都是社会发展中对个体命运的支配和改写,这里他写到社会重要事件对个体人精神、肉体等方面带来的改变,当然,王光龙没有只是在此揭示伤痕,如果是那样,他的作品就流俗了一般,他找到的主题挖掘落脚点是“宽宥”和“自我救赎”这两个主线,他用情节和细节,用人物的命运走向来不断地深化主题,让余浮的精神面貌在险恶的江湖里清晰,让其仁爱之心不断弥漫着清新气息,让他在自我救赎和宽恕同时完成自我的完善,也让连海平在自赎之路的自我改变的精神求索上有了升华。
作家王光龙很年轻,但小说写得老到、辛辣。《余浮的江湖》这个中篇小说分为“水命、岸上的生物、匪荡、岸上的终归是岸上的、人非鱼、孤独的垂钓者、如鱼得水”这样几个章节。单从名字上看,就引人入胜,小说有个好名字也挺重要。光龙写过《一盏马灯》《忙趁东风》等优秀作品,这些名字清新,又有意味,给人无限的探索欲。“没有下过水,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识水性?”这句写在开篇的题记,比较有哲理性,一下子洞穿“江湖”的本质。
什么是“江湖”?可能我们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有人觉得江湖就是人情世故,有人看过一些电影而得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样的同感。“江湖”最早源于庄子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然归根究底,江湖到底是什么?如果凭借自己的主观意识,可能没人讲得清,因为人是不同的个体,不同的生活体验给了人不同的直观感受,导致认知的差异性。我眼中的江湖,就是一个人和复杂的社会关系联系的总和,它可能表现出的形式是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就像我理解的小说中余浮这个角色,他的江湖就是他一个人背负的所有的不幸、委屈、孤独。父亲余存海、老师凌守拙的离去,妻子水藻的离开,亲人的离开让他洞穿生命真相,聊以宽慰,亲人的离开,也让他接受和泰然处之,比如余凌,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孩子,给了他一个空虚的梦罢了。如果真是不能醒的梦还好,可偶尔这个梦要跳出来,扎他一下。包括他最后和连海平共同在一个病房睡觉,他俩潸然泪下的谈心等。一切都在消解,唯有时间永存。
小说要写人性,这是每一位小说家都知晓的事情。这篇小说能够站在人性的角度进行人物内心的深层挖掘。比如连海平这个人物,他身上体现出来的“自我救赎”。文中讲述他少年的特殊经历,虽然连海平不是直接导致余存海和凌守拙的溺水之死,但也是有其因素掺杂其中的,所以两个人的死他不能说没有责任。后来连海平看透了父亲的真实面目,选择了逃避,他将多年来的悔恨埋藏在芦苇荡里,自己经过炼狱般的挣扎方能从那黑暗冰冷之中爬上来。对余浮后来的种种照顾和帮助都是他内心悔悟最真实的一面镜子,镜子中折射出来人的良善,散发最美的光彩。
而余浮对连海平从过去的仇视到最后的宽恕,是建立在父亲和老师死亡,以及对当年自己迫于无奈对凌守拙的那一巴掌的自责和反思基础上的,也是建立在连海平不断地向善和自赎行动基础上的。当命运送来凌守拙的女儿和孩子,随着后来凌青和那支刻有“守拙”二字的笔的消失,余浮真正去思考“守拙”的含义了,并且多年来,一直坚持做一个守得住“拙”的人,哪怕命运让他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但他终归是对“守拙”不断发问——该如何真正守拙呢?也许这也是小说的精神内核之一。莎士比亚曾说过:“宽恕人家所不能宽恕的是一种高贵的行为。”余浮在宽恕他人的过程中,也在升华他自己的思想境界。所以他对连海平是宽恕的,对余凌和他的媳妇也是宽恕的。罗兰指出:“让我们尽量相信,每一个有坏处的人都有他值得人同情和原谅的地方,一个人的过错,常常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所造成的。”其实,连海平的初始少年叛逆,余凌的后来蜕变,均有着社会的成因,每个人都离不开社会大机器的推动和抛弃、磨损、改变。在此过程中,唯有自己的精神的完善和修持,才是一条自我救赎之路,这也可能是王光龙的《余浮的江湖》要告诉我们的他所理解的人生真谛。但愿他的这种理解也不枉是这救世度人的一个渠道或一种处世之道。我们这个社会或江湖消弥矛盾、消除对立,总比相互攻讦、相互斗争好。我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余浮的江湖》给我的启示。
光龙的小说语言非常干净而简洁,又有着对人性的拷问和思索,整个小说构架完整而富有语言张力,带入感也很强烈。小说来源于生活,又在此基础上虚构,但虚实结合得自然而巧妙。一个成熟的小说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把一个故事讲得像真的,能做到虚处也真很难得,也很能考验一个小说家对故事的驾驭能力。我觉得光龙在这些方面做得很到位。《余浮的江湖》把底层百姓的人生经历以朴实自然的语调娓娓道来,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其中又不乏跌宕起伏的情节。情节也是小说的关键,它决定着你是不是能讲出来一个生动的故事。那支随着凌青消失的钢笔,我想它在无形中起到连结全文的作用,沿着这条主线,我们可以把本来分散的事情再次交汇在一起。凌守拙的女儿凌青,恰是在这样一个冥冥中循着契机找来,凌守拙生前最挂念的女儿,他临终前没能见上一面,而以这样的时空两人以阴阳两隔的方式重逢,其悲剧色彩显而易见,而她带走了它,留下腹中小儿,余浮完成了他的自我救赎和对他人的宽恕。
全文整个主题无外“救赎”和“宽宥”两个词上,在大千世界,无数个你我,何尝不是在救赎中洗罪?在宽恕他人中解脱自己?没有哪个人的身上不带着恶,从始至终,我们带着它走完这必经的一生。弗洛伊德说:“人的内心,既求生,也求死。我们既追逐光明,也追逐黑暗。我们既渴望爱,有时候却又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人的心中好像一直有一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幽暗又寂寞的自我。”就像余浮,像连海平,像你,像我。
作者简介:李云,安徽省作家协會秘书长,《诗歌月刊》主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曾有小说、诗歌、散文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诗刊》《小说月报·原创版》《作品》《诗选刊》《星星》《江南》《绿风》《草堂》《北京文学》《雨花》《小说林》《中国诗歌》《长江文艺·好小说》《大家》《作品与争鸣》等刊物刊发并选载。有作品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征文获奖并入选多种年鉴和选本,被评为2019年度封面新闻“名人堂”全国十大诗人,中篇小说《大鱼在淮》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出版诗集《水路》《一切皆由悲喜》,发表电影剧本《山鹰高飞》(安徽省委宣传部扶持项目)、《第六号银像》(院线电影)等,出版长篇小说《大通风云》、长篇报告文学《一条大河波浪宽》(与他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