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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客中介:边缘地带的群体连接治理研究
——基于榆蒙边界的调查

2022-05-18杨文帅

云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边缘

杨文帅

(南开大学 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滨海 300000)

一、引言

边客,即“边远的商客”,也称“边商”,不论如何定义,边客总归是一个带有明显地理烙印的商人群体。边客群体范围较广,但多集中于榆蒙(指榆林和内蒙古)之界。陕北榆林,古称上郡、延绥,与内蒙古交界,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汇于此,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边缘地带。明宪宗成化年间,为预防日益强大的北部蒙古贵族,将延绥政府设于此地,榆林遂成为边疆军事商业重镇①榆林地区地方志指导小组.榆林地区志[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4:78.,素有“九边重镇”“当贡市期,万骑辐辏”的美誉。边客产生于明朝的互市活动。1571年(隆庆五年),明朝中央与蒙古地方达成“隆庆议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同年开放通贡互市,随后榆蒙边贸交往日益频繁,边客群体由此产生并发展壮大,至民国时期依然活跃,影响力外延至天津、上海等经济中心。目前,学界关于榆蒙地区边客的研究成果较少、领域较为局限,多以地方期刊文章的形式发表,鲜有专题系统论述,且多集中于其商人属性,着重讨论其经济贡献,偶有涉及社会影响的也是简略带过,并未关注边客在榆蒙两地充当治理中介的事实,实属一大缺憾。

更为重要的是,进入新时代,我国依靠民族区域自治等制度,对边缘地带的治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但民族问题、社会发展等难题依然突出,这不得不引发我们对治理方式的新探寻,对边客中介治理的研究也能为此带来一些新思考。长久以来,学界围绕中国边缘地带复杂的社会结构,常追溯着诸如到底是中央王朝塑造了边缘社会,还是边缘社会造就了自身形态,边缘地带到底有无明确的界线,换言之,我们是否有必要刻意强调边缘社会和核心社会的差异性等问题进行争论。以上争论现在仍在继续并亟需明确回答,否则中国的边缘地带治理将长期面临方向性困惑。而从传统维度来看,“传统国家有边陲(frontiers)而无国界(borders)”①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4.,“草原的游牧社会及中国的农业社会,都不可能在中国及亚洲内陆间建立一个非常清楚的界限……而是存在‘过渡地带’”②欧文·拉铁摩尔.中国亚洲内陆边疆[M].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328.,“中国传统的民族思想中,缺乏国家和主权意识,它以文化为标准区别民族的属性,并把多民族的构成作为决定王朝国家政治构造和地域构造的基本要因”③王柯.民族与国家: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思想的系谱[M].冯谊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288.。从现代维度看,“国家依照民族分布划定国界”,“民族国家处于‘人民—国家—民族—政府’构成的四角地带之内”④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M].李金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16.,“只有当国家对其主权范围内的领土实施统一的行政控制时,民族才得以存在”⑤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144.。也就是说,“当弹性的‘边陲’(frontier)固化为有明确分界线的‘领土’(territory)时候,才可以谈现代意义上的国家”⑥于京东.“领土性”与“国家感”—— 一种政治地图学的观察视野与分析理路[J].政治学研究,2021(2):21-31.。不难看出,如果我们过多地关注于以上争论,很容易人为地割裂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陷于“历史—现实”“国家—社会(民族)”和“边缘—核心”(包括文化、经济、政治、宗教等)的界线差异纠缠中不可自拔,想要在此困境下彻底理解和解决以上争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实际上,中国及其长城边疆历史的特征已经形成了一种相互影响的确定模式……不把古代和今天分隔开,从而既探寻历史的根源,也了解现代的发展”⑦欧文·拉铁摩尔.中国亚洲内陆边疆[M].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12.,也就是像吉登斯所说的“制度形式的固定化并不能脱离或外在于日常生活而独立成章,而是蕴含在那些日常接触本身”⑧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的构成[M].李康,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144.,回到边缘地带跨社会群体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去探寻,或许也是可行的解决之道。

鉴于以上情况,本文试图跳出学界原有的结构比较框架,重拾对中国边缘地带社会“多元群体日常接触”本体的关注。以边客在榆蒙边缘地带发挥群体连接作用为基点,论述其如何完成从商人到治理中介的身份转变与逻辑建构,进而推动当地社会多元交融与秩序稳定,以期为新时代国家实现边缘地带的有效治理提供借鉴。

二、从商不边:生意人介入经济交往

“类多经营商业,练习蒙语,入套跑边做边客,不数年,牛羊驼马牧养成群,皮毛绒酪满载而归,利赢数倍,蔚为富商大户”“每岁跑边的边客,七月回家,秋高牛马肥硕,均牵归贩卖。蒙汉麇集,商贾辐辏,皮毛货物,满载汇聚,因之经纪找店、奔走关说、承交过付之人,赖以生活觅利者,充斥市场,驰驱道路”,民国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曹颖僧,曾如此形容榆林的边客贸易,可见边客贸易之兴盛。民国人士紫萍也曾说,“固然榆林人民的副业很多,但大半是操‘边客’”。由此可见,边客本质上是商人,或者说是生意人,非指历代诗歌中“旅居边地之人”,而是显然带有鲜明、特殊的地域烙印的经商者,在本地“经商蒙地者称边客”。对于边客,不论来自哪个区域,总归属于榆林这一较小的范围内,操着相近的方言和生活习惯,并且经商范围相近,做的是“熟人生意”,虽逐利乃商人本性,但难免有着乡缘情分在从商中起着维系纽带的作用,这是其能充当经济关系中介的基础和前提。

地处边缘地带的榆蒙之界,多发战乱,灾害频仍,又因靠近毛乌素沙漠,土地贫瘠,粮食难有收成,加之榆蒙农畜互补优势,促使很多人成为边客,往返于榆蒙两地经商。民国人士王军余曾作《边客写意》,诗这样描述在外边客的生活,“驴驼茶布走边疆,换得毛皮牛马羊。蒙古包中消昼夜,酥油乳酪润饥肠”①榆林市榆阳区政协.王军余诗文漫画选集[M].内部印制,2015:37.,边客生活是艰苦的。另外,边客还要经受匪患、兵战、狼群、风沙等的侵袭。如此恶劣的经商环境之下,个体的边客注定无法长久维系生意,他们只能寻求合作和照应而别无选择。

边客间的协作关系,建立在三个基础之上。一是乡土情谊。费孝通认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乡土中国是个熟人之间的社会”②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边客初始经商多为熟人介绍,甚至很多人都是同族、同乡,然后才逐渐向外乡及其他区域延伸,即使边客身处外地,依然无法脱离从前的乡土社会。对熟人的依赖,既是边客自身底色的要求,也是现实经商的需要,陌生的蒙地含有太多未知风险,没有熟人的协助寸步难行,更毋庸说做好生意。二是惯规维系。当地有俗语说“人无笑脸不开店”,较为固定的经商范围、固定的打交道人员,决定了边客相处中能够和气、义德为先,这点在边客设立的商号名称上也得到体现(见表1)。若某个边客在秤上、皮具上使坏,不仅易遭同行唾弃,还要接受本地社会的广泛指责,不仅生意没得做,还难以在社会立足。一些势力较大的边客,还雇有自己的“打手”,一旦有“黑了”③该地方言:指被人劫走了货物。、坑蒙拐骗等行为出现,拥有自行处置的权力。另外,想要跟随边客经商的人,需要接受边客的考察,如边客会让其照看自己的店铺,故意在店内的“皮子”④指羊皮等。内放入银元,检验其能否经得起诱惑。若被检验者数额不差地原数交还,则留下来;若私自拿走,要被开除。边客内外的惯规,虽不成文但却受到广泛认可,所有边客会自觉遵守、监督和采取措施惩戒违者,在乱世之中,维持了商业关系的稳定。三是共同体维系。边客生意的特殊性,将所有的边客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使大家心理上产生“本地认同”。边客个体之间实际上是一种共同体关系,荣则俱荣,损则俱损,少有边客能够置身事外。正是共同体的联结,使不论谁成为边客,为了共同的利益,即使没有强制的约束,也会尽力协调好对内及对外的关系,以避免对共同体造成伤害,继而影响自身利益。

表1 民国年间部分边客(商)商号概览①

周密在行走榆林之时,曾这样描写边客,“这是今年第一个下来的边客,总共二十八个人,一百二十五头毛驴,驮着成万斤的货物”“这些边客们大多是在花马池的场上,赶上毛驴结成帮夥,成群结队地沿着洛河川下来”的,“他们很能吃苦又耐劳,其吃苦耐劳的生活,比平之平常的贩夫走卒,要胜十倍”。“一根缰”式的结对方式,突显边客寻找伙伴的重要性,长途跋涉之下,能够依靠的只有本队边客及其他操着同样生意的边客队伍。艰险的商途,在边客身上塑造出了坚毅、互助、担责、认同等优良品质,在复杂多变、少事为上的民国社会,想要充当经济中介显然离不开此般气概。

边客的生意,是“往来”的生意,与蒙地交往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边客贸易的成败,因此边客还必须处理好与蒙地社会的关系。边客可以是行商,每年将本地的茶、盐、布匹等货物运往蒙地,然后换回皮毛产品或者羊马等牲畜;也可以是坐商,有些是生意做得较大的边客,在蒙地有固定的经营场所和住处,有些是从小离家与蒙古族人通婚后定居下来的。不论是行商还是坐商,都要依靠其他边客或熟人来协助打理在蒙地的生意,另外也必须通过当地的边客来介绍认识蒙古族人,否则难以在蒙地开展生意。此外,在蒙地的边客还得想尽一切办法与蒙古族人相熟,学习蒙语、了解蒙习、处理蒙务,并结识当地有影响力的人物,以此获取蒙古族人的信任和实现生意的扩大。长此以往,边客逐渐在蒙地有了“扎庄”的地盘,这个地盘是生意场,更是边客处理榆蒙两地交往的“大本营”。

有文献记载,“民国年间,榆林、神木、定边、靖边、府谷等地的边客兴盛发展。有的边商聚集大量的资金,由行销而扎庄,有经商而兼牧种田,有边商牛马羊成群,既是牧主,又是商人”②参见榆林市档案馆《榆林地区商业志》原始手稿。,“神木人,开设天城商号,住赤老图沟,每年收购大批皮毛,运往包头出售;另一个仅决于呼掌柜的大商人叫王铁闩,‘神木人,开一家大商号叫义聚成’。像这样的大商号各旗都有,他们成为旗地经济的实际掌握者”③陕西省图书馆.话说陕商:兰州城京货铺招牌悬挂 穿皮袄套褐衫骑驴压马(下)[DB/OL].(2016-12-05)[2022.2.21].http://www.sxlib.org.cn/dfzy/hsss/ssgs/201612/t20161205_497353.html.。随着边客经济基础的稳固,边客不断与蒙古族人交好,与同行交好,与乡里交好,积累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和人脉网络,逐渐掌控了当地的经济命脉。在贫乱交困的榆蒙社会,边客经济上的优势很容易转换为处事话语权,这种话语权在蒙汉两地都起作用,且不仅局限于经济层面,还充当着蒙汉社会连接与交往的中介。

边客从商不边,经商范围看似局限在榆蒙交界较小之地,好像在经营地域上“边”、经营对象上“边”、经营方式上“边”,实则在榆蒙两地社会,边客在财力、人脉、行商之道等方面都占有绝对优势,是双边经济交往的核心连接点。边客之所以成为榆蒙社会连接的核心,也是种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从地理位置上讲,榆蒙交界之地虽是当时的边缘地带,但正是由于边缘的位置,使得该地商业关系较为自由。而边缘地带的物资极度匮乏,一旦有人能够填补资源供给空缺,便可成为左右经济关系的关键,边客的兴起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使其成为两地经济连接的核心。其次,边客虽然要外出经商,但数百年来与蒙古族人打交道过程中形成的基础,使其对如何成为边客烂熟于心,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经商关系。最后,边客的称呼是相对于外人而言的,对于边客群体内部来说,从事边客的人都是本地人,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乡的基础,加上经营的互依互存,都促使边客用心保持内在的稳定。边客之间是生意同行,也是同乡人,更是利益共同体,除了专注于生意之外,还须灵活适应不同环境,处理好内外关系,才可获得长久发展。

三、为人不边:中间人介入社会事务

边客从商兼顾农牧的特点,决定了他们无法脱离整体社会,不论是在汉地,还是在蒙地。当然,边客也有反作用于两地社会的意愿和能力,在现实纽带和自身需求的共同驱动下,边客成了城镇与农村、汉地与蒙地社会事务连接的中介。施坚雅(G.William Skinner)认为,“中国传统市场本身就构成市场社区中社会结构的一个焦点”①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M].史建云,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48.。边客自身就是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能割裂与所处社会的紧密关系。某种程度上看,边客如何处理好这种关系,即游刃于榆蒙社会,反而成为推进生意开展的优先任务。事实上边客也是这么做的。据《延绥揽胜》记载,“间有殷实商号,昔年其地绅士,类由商店主人兼充,操纵办理地方公事”,从中不难看出,边客在占有经济优势之后,自然而然地介入了当地事务之中。

边客的经营场所非中国传统的集市,往来榆蒙两地的流动方式,造就了边客独特的处事能力。当然,边客自身具备的胆略也增强了其介入的权威,“神人特质,喜交际,好浮华,故经营蒙地边商者,类皆有胆有为,健讼好辩。咸畏其势力威焰,不敢轻视抵赖”。边客在长期从商中内生而成的规矩、品行及地位,深受社会和政府的认可,赋予了其介入社会事务的正当前提和权利。社会层面,边客长期游走于榆蒙两地,熟悉营商环境与人际交往,大的边客常常会传带乡客、雇佣人员。如有书记载,“罗应宗、罗市俊、罗佩君等祁村商人经营的高家堡‘双诚永’商号既是货栈,又是会馆,为逃难的同乡提供经商和生活等各方面的帮助,祁村移民便在高家堡定居下来”②范佩玮.高家堡史话[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89.。民国时期社会失序的情况下,宗族关系逐渐弱化瓦解,边客是很多人谋生的依赖对象。根据调查,边客在外赚取钱财后,常反哺于当地社会,会在社会救济、福利保障等方面出一些力。这种反哺的范围较为广泛,绝不仅限于相熟的宗族社会,可见边客的影响力贯穿于整体社会。政府层面,传统社会中政府的关注点集中于收税和治安,其他职责大多无力履行,“实际上,在州县级以下没有任何类型的正式政府存在”③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M].范忠信,晏锋,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5.,这种情况在民国战乱年间更甚,地方处于自治状态。弱政府的情况,给了边客介入公共服务的契机,边客出于组织互助、乡缘维系、经济联系、社会威望等关联利益,愿意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政府也迫切期望边客能弥补缺失的行政职能,来维持本地社会的稳定,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边客通过大量兴修学校、水利等公共设施,不仅赢得了社会的尊重,还受到政府的认可。如大边客李天恩由于扶危济贫,在民间享有“李大善士”的美誉,政府还送其“乐善好施”匾额,鼓励和号召边客多投入公益事业。

在蒙地社会,边客的中介作用依然明显。“神木县大边客呼鸿儒,由于长期和牧民打交道,学会了不少蒙语,而且懂得少数民族的礼仪和生活习俗,所以在郡王旗经商二十多年,积累了不少的财富,逢年过节都会给王爷府和有权势的仕官送礼物,从而买通了官府,也买通了有头面的人物,这样,他便逐渐操控了郡王旗西部地区的经济和社会”①杨东.近代陕北的边客及其社会影响[J].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1(06):110-114.。此外,边客还在蒙地设有大量的商号,这些商号不仅是生意中心,也是两地交往的中介中心,对双方有很强的连接作用。边客不仅是汉人与蒙古族人交往的中介,也是蒙地社会与汉地社会交往的中介,深受两方的信任,能为两方社会提供利益,在两地社会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反过来又推动了边客生意的发展壮大。如此良性循环之下,边客的中介作用愈发不可忽视。

黄宗智认为,“在国家和社会之间还存在着第三领域,以此来确保国家和社会之间的中间领域也具有控制力”②黄宗智.中国研究的范式问题讨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107.,边客显然在此中间领域充当着政府与社会间的中介。我们或许认为,边客“讲规立德”行商的准则,会如其他各地的商贾一样,即在生意上讲规和立德往往是一种经营手段,仅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意更加成功。但边客讲义气、讲道义、讲规矩绝不仅仅局限于生意,而是贯穿于当时的榆蒙社会方方面面,超越了阶级阶层,上能与王公贵族熟悉交好,下可和贫苦百姓通情来往。边客不仅在商号立德,还用实际行动,在社会救济、维护诚信、乡缘维系、建规立序等方面都作出突出贡献,并且这种参与是自发主动的参与,很少掺杂着直接的商业利益,甚至在做“赔本买卖”。在宗族乡绅扶助力量的缺失的情况下,边客刚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白,占据了经济和道义的高地,起到了“榜样”的作用,受到各方的尊重和欢迎。有了经济、威望、道义、交往等做基础,边客逐渐成为社会连接的核心,成为各方依赖的中介,成为一股强有力的地方治理力量。

四、公治不边:连接者介入社会治理

边客的经济地位与社会名望,是经过长时间内生探索而成,以善意和能力作为基础的,极具自主性、持久性和适应性。在边客能力中,擅长利用自身优势协调各类关系是极为重要的一项,也是使边客成为边客的必要条件和基础品质。边缘地带的社会,常常是多元权力交织的复杂混合体。边客往来经商的中心范围,恰好位于共产党、国民党及少数民族等多政权汇集之地,在保证自身利益和平衡各方利益的前提下,主动或被动地成为各方势力的可用力量才是最佳选择。同样,对多元权力来说,边客“不站队商人”的身份也是最优选择,不管边客自身是否意识到,这一群体都成为多方争取的力量,发挥着治理中介的作用。

“此等行商均系小卖出身,积多年之经验,巧于蒙古语,对蒙古之风俗人情颇为通晓,故一至蒙地,极得蒙人之款待,或住蒙人家中,或展帐幕,冠以蒙文之店号,商品陈列以招徕顾客之买取,经至四五日后,又移向别处”“在内蒙古地区,凡是在这样大的喇嘛庙周围都有汉人经商,并形成了汉人的村落,贸易商场的商人们都住在固定的蒙古包内,四周用柳条编的篱笆围起。他们有的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多年”①江上波夫.蒙古高原行记[M].赵令志,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76.。以上两处文献,虽无法直接证明经商者一定均是边客,但全然处于边客的营商范围和生意特征之内,足以反映出边客已完全相熟和融入蒙地社会。另外,民国年间政府颁发的《关于制发榆林县边商通行证赴蒙地贸易鉴核转有关机关以顺利通行的函》《关于榆林县负责制边商通行证的函》等通行函件②参见榆林市档案馆.关于榆林县负责制边商通行证的函、关于制发榆林县边商通行证赴蒙地贸易鉴核转有关机关以顺利通行的函[DB/OL].国民档案93。,也可看出,边客作为生意人,具有其他势力不具备的多向灵活认同优势。在当时各方势力相互提防和辖区封锁的情形之下,边客既可以顺利穿梭于不同政权的统治区,又占有重要的经济地位,很容易成为各方争取的依托力量,并且无须担心政治倾向风险。边客作为多方治理中介力量,也有多个事例足以证明。

于共产党方面,边客承担多种中介任务。在高家堡地区,镇子上有个地下党员叫LDY③根据受访者谈获取人名,老人无法记起具体字样,以拼音代替。,被国民党政府抓了起来。当地与国民党政府驻军的军官是朋友的边客,就在求情的同时给了军官几十块大洋,成功地将该地下党员救了出来。有很多边客在经商至红地④当地将中国共产党的根据地称为红地,国民党统治区为白地。的过程中,被秘密吸纳为共产党员,担负着汇报白区军事情报及协助突破经济封锁的重任。有的边客利用自由来往的优势,在货物内掺杂红区所需的物资,还有些边客早已成为中共党员,却极力保守秘密直至解放,甚至家人也不知道他们中国共产党党员的身份,也从侧面说明边客的值得信任。另据文献记载,“1935年9月,神府苏区的地下党工作者韩是今和中共临河四区委员杨子华,在边客的掩护下,走村串巷宣传党的抗日政策,正是在当地边客的帮助和掩护之下,桃力民地区也成为中国共产党在内蒙古重要的一块革命根据地”⑤杨东.民国时期的陕北边客[J].华夏文化,2011(03):27-29.。可见,边客对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维护民族团结也做出了重要贡献。

于国民党方面,主要发挥的是非正式治理作用。边客可以作为个体,也可依靠组织,充当政府与社会的连接中介。边客成员很早便加入了政府设立的商会、同业会等组织。这些商会、同业会虽然名义上是商业组织,但实际上具有很强的执行政策功能。商会组织是政府与商人、基层社会等打交道的中介机构。《府谷县志》记载,“商会除商界事务之外,供应军差亦为其要务”⑥杨占华、白义雄.府谷县志[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4:102.,可见边客商会等组织绝不仅只具有商业功能。边客还是本地政府稳定的税收来源,具有税收调节作用。而税收是传统政府最重要的行政职能之一,边客也因此既是政府的依靠力量,也是基层社会的发声中介。神木县的大边客刘大荣,为了抵制国民党苛杂的税收,亲自上书政府恳请减税⑦参见榆林市档案馆.关于神木县高家堡刘大荣情况的函[DB/OL].国民档案93。。鉴于边客的影响力,他们的提告大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深受当地百姓的支持,被称是“为民请命”的义举。作为纳税大户的边客,政府无法轻视,而边客要依靠纳税来和政府搞好关系,同样也要依靠下层人民为其提供稳定的雇工和市场,促使其主动承担起了抗税的责任,也充当了政府收税和百姓纳税之间的中介。

于蒙地方面,边客深度融入了当地社会。边客利用对蒙古族人的了解,选定了蒙古族人主要的宗教活动场所——召庙,围绕召庙建设自己的经营场所。来召庙的多为王公贵族和喇嘛,使边客很快就结识了权贵并与他们产生一些交换。这样,一方面边客为召庙提供了丰富的商业产品和税收收入,而召庙又为边客提供武装和政治保护,双方就形成了牢固的联盟关系,让边客在蒙地社会也能自由通行营商而不受限制。边客依靠在蒙地社会的影响力,充当起了外界政权与蒙地政权沟通的介质。如民国时期民族危机加深,内蒙古地区面临分裂的危险,边客就积极奔走蒙汉两地,拉近两地社会情感关系,在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解放战争中发挥出重要作用。另外,边客也为促进蒙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做出了贡献,如在长期的相互交往中,受边客影响,一部分蒙古族同胞也加入了边客的生意,甚至与汉族通婚,“至今在榆林的很多地方也能看到很多叫巴图、道吉、达来、讨护等‘老边客’名字”①王建领.陕西老县城:榆林[M].北京:北京时代出版传媒出版社,2017:73.。

成为经济和社会的中介核心之后,边客的中介作用进一步拓展并逐渐介入了政府的治理之中,使自己在税收、水利、救济等各个方面都处于连接中心位置。至此,边客的中介治理作用达到了顶峰。广泛的人脉丰富了边客协调的资源,使其可以轻易动用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力量;边业工会、同业会、商会、农会等行规产生的有效内在联系,使得在外的边客依靠着同乡缘、相互扶持、熟人乡缘、经商环境等因素的作用,变成了一个联系紧密的群体。他们在行为方式上趋于一致,并且团结有力,逐渐凝结为共同体,对外形成合力,具有很强的议事、处事能力。他们是政府可以依赖的主要税收创造者,而税收作为地方政府行使统治权的主要工具,无疑让边客扩展了自身的中介权力,从而深度参与到地方治理之中。这样,他们具有了商人、绅士、主要纳税人等多重身份优势,不仅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排斥,还成了连接各方的中心。

五、“边客不边”,群体连接中介治理的作用机制分析

迈克尔•曼(Michael Mann)认为,最有效的权力运作是把集体权力和个别权力、广泛性权力和深入性权力、权威性权力和弥散性权力结合起来。据此,他认为:“社会权力来源于经济、意识形态、军事和政治四个方面。”②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第2卷)[M].陈海宏,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8.边客能够充当本地治理中介,是多方作用的结果。其群体连接能力并非一蹴而就,有着特定渐进的内外运行机制,包括从经济、社会、政治等多个维度汲取权力资源,最终才成功介入地方治理中。

(一)边客中介:空间、身份与权力

传统研究认为能够参与地方治理的人,往往是地方宗族长老或士绅等,费孝通先生就认为,“宗族长老是维系农村社会治理的连接载体,基层依靠双轨政治运作”③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281-279.。但榆蒙社会结构与一般传统中国乡土社会不同,具有独特的空间环境。由于靠近毛乌素沙漠,民众很难依靠务农维持生存,对土地的依赖性较小,虽然存在宗族关系,但宗族很难对在外的边客形成强力约束。另外,随着边客在外赚取钱财致富,很多乡民便追随边客外出经商,边客事实上成为本地的“长老”,由此形成的声望在城乡社会同时存在,可以充当“两层社会”中介。吉登斯认为,“国家与民众的主要联系在于国家需要征税”④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98:46.。边客作为纳税大户,承担着地方的税赋,不但是政府的依赖,民众也因其摊税多而减轻了自身负担,边客依靠掌握税收资源,能够获得政府和社会公认的话语权。同样,“国家需要进一步掌握物质和人力资源,以此提升对基层的治理”①斯科特·詹.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M].王晓毅,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64-65.,边客所具有的经济、交往、威望等优势,自然也成为各方政权下沉治理的争取对象。当然,边客仅掌握中介资源还远远不够,想要成为治理中介,必须形成整合力量和实施意愿,才能超越分散的个体商人属性。边客在多元权力交织的榆蒙地区,较早地唤醒了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他们群体作为血缘、地缘和宗族的泛共同体,看似分散却实际上有着共同体的纽带维系,使其能够发挥群体治理的优势,得以完成从商人身份到治理中介的转变。“人为的权力组织力量,可实现基层不同阶层地位、秩序的转换”②赛缪尔·P.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华,刘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56.。边客虽没有形成等级森严的强力组织,但也成立了“边商商会”“农业会”“边客同业会”等商会组织。与其他商会组织不同的是,边客多来自于榆林北部这一较小范围内,相同的文化、共同的利益、紧密的乡缘、传统的感情等都使得边客商会组织更加具有整体性,看似分散的边客,实际上具有很强的共同性和聚合力。边客在掌握了足够的经济、社会资源之后,必然会将其权力延伸至政治领域,这既是精神需求也是生意需要,边客依靠着长期积累的社会优势,使其可以熟练驾驭调配权力资源。在空间、身份和权力的综合作用之下,边客中介治理最终得以形成实施群体连接治理的力量。

(二)中介逻辑:寻求公共利益诉求与社会权力秩序的平衡

中国商人自古便有在商不言政的传统,如梁启超所说:“我国自昔贱商,商人除株守故业,计较锱铢外,无他思想。”③李华兴,吴嘉勋.梁启超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103.这种状况在民国年间有了很大的改善,商人的政治参与意识不断被唤醒,形成学界所说的“绅商”。冯筱才认为,商人与政治关系的核心在于保护自身的财产权利④冯筱才.1911—1927年的中国商人与政治:文献批评与理论构建[J].浙江社会科学,2001(06):48-55.,也就是说所谓的绅商参与政治多出于自身私利。但边客则有所不同,边客虽为商人,但其半农半商和跑边的特点,使得其对本地社会具有很强的依赖性和认同性,除了个人利益诉求之外,还有大量的公共利益诉求。边客的公共利益诉求包括熟人社会维系、乡缘救助,宗族名声、成员安全、族规道德维护等等,“越来越多地将谋求自身的利益认同于更广泛的城市共同体的利益”⑤黄宗智.中国研究的范式问题讨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145-146.。也就是说边客形成了共同体之后,具有了群体性的利益诉求,这是其愿意参与中介治理的重要原因。不可否认,这种公共利益诉求中也掺杂着私人利益诉求,但其参与福利救助、公益慈善等公共服务行为,却多是出于这种公共利益诉求。

施坚雅认为,“公馆之所以愿意把服务扩大到整个社会,是威信和权力竞争下的结果”⑥施坚雅.中国农村的市场和社会结构[M].史建云,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56.。边客愿意扩大公共服务,却很少是为了树立个人威信,因为边客自身就是本地社会的主体成员。据统计,“榆林有名的大边商有三十多家,而从事边贸生意的店铺在一千家以上”⑦叶改芸.浅析明代榆林长城上的“边客”[J].今古文创,2021(26):50-52.,附属从业人员更是不计其数,边客与本地社会浑然一体,无比相熟,无须再费力提高威望。此外,边客经商所需的人员、市场、财产、血缘乃至家族成员,均深度嵌于社会体系之下,边客关注本地的社会秩序,就是在关注自身和家族的利益。政府通过边客中介保持了与基层社会的互动,而边客依靠上接政府满足了基层社会对公共利益的诉求,维持了本地社会秩序的稳定,政府、社会依靠边客中介,形成了地方范围内的良性治理平衡。这种中介秩序的界限在于,如果过度追求公共利益诉求,巨大的资源投入会让边客难以为继,而过度介入社会权力秩序,则会引起地方政府的忧虑,并且会向边客索取更多的资源。维持这样巧妙的平衡,是边客中介治理延续的关键,这点在蒙地社会或其他社会都是一致的。

(三)群体连接:边缘地带一种“柔性”治理补充

“中国作为一个有别于现代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传统多族群国家,其边疆史有着鲜明的‘中国性’。”①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M].袁剑,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1.因此,切不可把中国的边缘地带简单理解为地理空间上的概念,而是应视为由文化思想、社会生活、民族交融等多重因素糅合自然环境人为构建而成的,与核心地带一样是中华文明共同体不可分割的重要形态。边缘地带的这种复杂性、社会性和关联性的特征,决定其会直接影响中央政权的稳定,因此,历代王朝均十分重视边缘地带的有效治理,不断寻求新的方式和好的做法。

总的来说,学界的普遍认知是“政府是边缘地带治理的主体”,即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主导边疆治理②方盛举:当代中国陆地边疆治理[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43.,马大正梳理中国古代的边疆治理之后,也认为“中央政权引导着边疆地区的治理”③马大正.中国古代的边疆政策与边疆治理[J].西域研究,2002(04):1-15.。对中国这样一个超大型国家,政府可以通过行政力量调动大量治理资源,以此来实现对边缘地带的有效管辖。但这种政府“刚性”主导式的治理方式,在任何时候、任何地区都行之有效吗?或者说是否会忽视其他善的治理方式,我们相信还有探讨上升的空间。回顾历代治理边缘地带的经验,不难发现,政府主导下的治理模式,也具有强制力和反复性的特点。所谓的强制力是指,由于边缘地带的社会结构复杂,中央政权难以有效下沉,政府想要推行其政策,必然使用行政强制力量,否则管辖无法真正实施。但强制力也带来一个严重后果,即容易产生“治理断层”,也就是说,边缘地带看似受辖于中央政权,实际上却处于“悬空状态”。所谓反复性是指,当中央政权强大之时,边缘地带可以维持这种表象的结构稳定,可一旦中央政权开始衰弱,由行政强制力形成的治理秩序便会荡然无存,边缘地带则又陷于动乱之中,反复之下终成顽疾,消耗国家治理资源。

当然,我们不是在否认政府主导下的边疆治理方式,而是聚焦于如何解决或弥补边缘地带长久存在的“治理断层”问题。为此,学者们试图从差异政治、国家认同、权力组织、张力控制等多个视角去解答,周平则提出要以国家视角,形成一个“边缘——核心”结构①周平.边疆研究的国家视角[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7(02):5-7.。不论基于哪个角度,不难发现,治理的关键便在于如何连接“中央行政与边缘社会”这一关系鸿沟,“事实上对任何一个政党而言,三个要素之间(包括中间要素)都存在固定的比例,就能取得最大的效果”②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183.(边缘地带群体性连接治理如图1示意)。榆蒙边客中介连接给予我们新的认识和启发:一定时期和地域下,除了国家主导下的“刚性”连接外,其他“柔性”连接力量也不可忽视,甚至还可能效果更好、成本更低。边客是来源于、活跃于当地的社会群体,深度融入乡土社会、城镇社会、蒙古族人社会等多元社会,日常的交往淡化了民族、地域、文化、习俗等差异,被当作是多方认可的“自家人”。这种认可不仅仅局限于商业范围,在当地整体社会交往中亦是如此,并最终使边客成为蒙汉社会不可或缺的中介连接力量。更为难得的是,在民国国家权威式微、社会动荡的环境之下,边客中介继续维持了边缘社会的稳定有序,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边缘地带“权衰必乱”的历史循环,哪怕作用范围较小也极具现实意义。对当下中国来说,寻找边客中介式的“柔性”连接群体,或许可以成为政府之外的关键治理补充,当然,这将是一个长期培育和探索的过程。

图1 边缘地带群体性连接治理示意

六、结语

“实际上中国众多民族的多元与一体辩证运动和演进,贯穿着中国历史的全过程。”③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100.中国的边缘地带,与生俱来就带着边疆性、民族性和多元性等复杂特征,这样的事实我们无法回避,也不会凭空消失。进入新时代,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战略全局”两个变局之下,中国边缘地带的治理面临全新的形势和挑战,如何巩固边缘地带的安全、稳定与发展,已成为维护国家统一和实现民族复兴的关键环节。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推动建立各民族相互嵌入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这充分说明构建多民族群体日常互嵌的重要性,也为新时代边缘地带的治理提供了方向性指引。对边客中介在榆蒙边缘地带发挥群体连接治理作用的考察,可以唤醒人们对中国“过渡地带”多民族互嵌社会本身的关注。边客中介下的群体连接方式,保持了多元民族群体之间文化、心理和情感等方面的交往交流交融,能够显著激发各民族对彼此、社会和国家最深层次的认同感,相比于“刚性”的行政强制力量,“柔性”群体连接方式更加自觉、持久和不易反复,有利于在深层次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可为边缘地带的有效治理提供坚实的社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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