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舞剧《杜甫》中对比手法的运用
2022-05-18成星雨
成星雨
当前,涌现出大量以人物为创作原型的舞剧,此类舞剧在现当代舞剧创作中的比重攀升。以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为原型创作的舞剧《杜甫》,就是一部以古代著名历史人物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舞剧作品。作为国内首部以讲述“诗圣”杜甫为原型创作的大型舞剧,由重庆市歌舞团历时一年精心打造,获第十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重庆市第十四届“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第七届重庆艺术奖。舞剧的成功离不开韩真与周莉亚两位编导,他们为观众展示了一个有性格丰润、性情饱满的“诗圣”杜甫。本文将从一轻一重、虚实相映、由淺至深、盛极而衰四个角度解读舞剧多处对比手法的运用,分析该剧的两位导演如何跳出一般戏剧规律,跳出常规人物类舞剧的模式,将“诗”“人”“社会”相结合,在舞剧形象设计中紧紧围绕“人物”来设计,在舞剧结构设置中又严谨地依据“杜甫”这个人来进行独特的设计,并如何以艺术化表现历史人物的特殊性和真实性为基础,在环境中凸显“人”,挖掘此剧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一、虚实相映
舞剧《杜甫》因其中两个杜甫的设置曾引得广大观众的注意,舞评不断,但褒贬不一。有对一虚一实两个杜甫设置的肯定,赞赏其为现当代舞剧创作提供了新视野,深层次诠释了主人公杜甫内心的纠结,升华了主题,引人入胜,接连获得好评。也有对此编排的否定,认为表面是一虚一实两个杜甫的设置,实际是可有可无的舞段编排,并有对其历史根据与所参考社会背景提出质疑。然而,不论是正面还是反面的批评,都为舞剧的进步提供了空间,为韩真与周莉亚两位编导更多优秀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新参考。
除一虚一实两个杜甫的角色设置外,更有侍女、士兵虚实相映的舞台设置。例如,舞剧下篇7分15秒至9分30秒处借助先进的舞台升降方式,向观众呈现出一个双层舞台。长安城内,在巨大的唐朝宫殿亭台的高处,妃子和宫女歌舞升平,翩翩起舞,看似平静。然而,在舞台压缩成3∶2的天际深处,残阳如血,黑云压城城欲摧,安禄山的大军像黑色的幽灵,向长安逼近。这一段舞刚劲有力,在黑暗中显示着刚毅,在冲杀中凸显着凶狠,在对垒中充满着血腥。弓箭在士兵手中不断翻飞,拉满弓弦时便箭箭充满力量,充满仇恨。在打击乐的打击声中,军士左冲右突,在摧枯拉朽的强大攻势下,长安陷落了,庞大的唐王朝走向末日。上为侍女,下为士兵,暗红色的舞台背景中,似傀儡般的侍女缓缓下落,与士兵齐平后渐渐消失。这段展示了安史之乱,一个唐王朝由盛及衰的重要转折点。自此,这个伟大的王朝慢慢倾斜直至坍塌。正是基于这样一个重要的节点,编导选编了以男子群舞为主的弓箭舞——兵进长安。舞美装置营造了象征意味十足的双层表演区,为演员的表演、内容的表达、观众的想象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场上,上层侍女,下层士兵,此处的上下双层对比,将唐王朝虚掩其华、实已崩塌的景象体现得淋漓尽致。场下,此处的虚实相映,使观众通过视听结合的方式了解距今约一千多年的历史,窥见中国历史上曾经的血雨腥风。
二、一轻一重
天宝六年(747),应玄宗之诏,凡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年轻的杜甫位列其中。舞剧上篇求仕行舞段中,即6分30秒,在下场口的台口处是有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坚定和信念的杜甫,七个充满活力、满怀家国情怀的青年才俊,在舞台中央施展着自己的抱负。年少无知的七人在此次求仕之行中,想着求官谋事为苍生。此为“一重”,即年轻时的杜甫以国家为重。
对比下篇,天宝十四载(755),被授予河西尉一职的杜甫不愿任此官,曾故作《官定后戏赠》曰:“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然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因年已四十有四,至长安十年有余,为生计而接受这无用之职。此时,舞蹈段落中,七个圆形的高台,七件宽大的官服,演员时而走出官服时而躲藏其中,时而登上高台时而跳下高台,在剧情的巧妙设计中,代表最高权力的最大的官服升至空间的高处,寓意和揭示了唐王朝中后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官宦勾结、腐败堕落的本质。此为“一轻”,即官轻。
上下篇两个“七”的对比不是偶然。在子美心中,国重而官轻。始终作为儒家思想践行者的杜甫,将个人事业置之身后,国之重任于其而言始终重于泰山。《山坡羊·潼关怀古》曾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子美弃官归隐,笔底波澜,饱经风雨。官场不能实现他的报复,他便用笔来揭露官吏贪得无厌啃噬百姓的嘴脸,大量诗作无不讽刺唐王朝衰败和没落的本质,皆是一心为百姓、为民生。此时,杜甫笔下的唐朝可谓真正的唐朝,似鲁迅笔下的国人一般,直击痛点,正中要害。
三、由浅至深
纵观子美的一生,多灾多难、忧国忧民。他的大量诗作是为国为民而作,舞剧《杜甫》根据杜甫的诗作串联起来,但其中也不乏对子美“小家”的设计,也就是对子美妻子的刻画。家庭是以情感为纽带,亲属之间所构成的最基本社会生活单位,是幸福的存在。舞剧中三次融入杜甫与妻子的双人舞,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体现深厚的夫妻情感。其一,新婚之际阔别妻子,满怀期待,赴京赶考。细心的妻子为他装好包袱,送他远行。其二,在官场失意之际,恰逢失子之痛,唯有妻子不离不弃的陪伴使他度过如此艰难的时刻。其三,下篇中,子美归乡,与老妻久别重逢,超过双倍时长的双人舞段落将两人感情之深、人生所历之难展现得淋漓尽致。尾声中,晚年的他登高望远,感人生多难,叹世事多艰。两段双人舞的呈现正是两人情感由浅及深的鲜明写照。
可以说,舞剧《杜甫》见证了子美一生爱情的每个时刻,双人舞的存在便是最传神的节点,对于见证盛唐兴衰的杜甫而言,历尽千帆,家庭是他唯一的归宿,妻子是他唯一的慰藉,纵使痛失幼子,妻子始终不离不弃,也将杜甫的一生重新推向高潮,更为整场舞剧画上圆满的句号。
四、盛极而衰
唐王朝是中国封建历史上最辉煌璀璨,统一时间最长,公认的中国国力最强盛的朝代之一,拥有最璀璨的文化,这些都体现在李白的诗篇中。而杜甫的笔下刻画了更加真实的唐王朝,描绘着唐朝盛极而衰的根本原因。舞剧《杜甫》中,除杜甫大量诗文对唐朝由盛转衰的呈现以外,服装、妆容、道具上也有所体现。它们向来在舞剧中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其中最值得观众注意的有服装、妆容、道具。
(一)服装
舞台服装是舞剧表演中舞蹈演员所穿着的衣服,设计灵感主要源于日常生活或所塑造角色的社会背景与生活环境,通常为了表现同一人物的不同性格、表达同一角色的不同情绪、传递同一演员的不同情感,舞台服装会有非常丰富的变化。舞台服装是舞台表演当中的重要表现手段之一,起着烘托氛围、渲染情感的重要作用。舞剧《杜甫》中,相同角色在不同情境所穿服装不同。值得注意的是,上下篇在安史之乱前后有两段相同的大臣行进舞段,模仿古时重臣上朝的状态,动作不尽相同。他们头部高扬,腿部高抬,目中无人,脚步声搭配鼓点节奏,在单一的节奏间往复循环,步步紧逼,仿佛预示着一种难以违抗的力量即将到来,社会危机随即而至。前后服装表面看来相似,仔细看却截然不同。前者,重臣头戴赤色高帽,长袍加身;后者赤色与土色高帽交叉,青衣上满是划痕。编导巧妙地设计出同一角色服装的细微变化,隐喻着唐王朝的变化,其背后是整体社会结构的悄悄改变,正如不起眼的蚁穴被发现时,此处早已是即将坍塌的千里之堤。
(二)妝容
“女为悦己者容”,早在《诗经》中就已出现化妆技术,及至盛唐,化妆技术更呈现极高的造诣。历史学家研究表明,唐代最具辨识度的女性妆容特点主要是花钿和面靥,所以舞剧《杜甫》中女性妆容的特点较为突出,也为呈现更饱满的人物形象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上篇丽人行舞段中,女子黛眉花钿、着素裙、描斜红、涂唇脂、高发髻,与素裙相比,妆容引人入胜,使观者回忆起来盛唐之景,其味无穷;下篇安史之乱舞段中,一群穿着束身裙的侍女面无表情,佝偻扭曲的身体搭配素面红唇和毫无配饰的发髻,碎步向前,紧促地挪动着双腿,穿梭于士兵之间,暗示毫无生机的唐王朝早已似柳絮般风雨飘摇,恰到好处。
(三)道具
道具是舞台人物表演时不可或缺的辅助工具,有人称道具为舞台表演当中的“静态”演员,就是在强调道具起着增强情感、丰富舞蹈动作、塑造人物形象、调动舞台氛围的重要作用。优秀的舞剧离不开合适的道具,作为舞剧表演中反映特殊历史背景、社会环境的重要工具,舞台所用道具不仅要与所塑造角色的历史朝代、生活环境、民风民俗相符,更要经过专业细致的考究、巧妙的变化与安排,才能在舞台上呈现。舞剧《杜甫》中杜甫所背的包袱,年轻之时为麻棕色,表现子美一心为国、无比赤诚,渴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效力国家。下篇在一虚一实两个杜甫表演中,包袱变为大红色。颜色的变化真实反映了杜甫内心世界中理想报复的改变,即曾经那颗“踌躇满志济天下”的初心不再,揭示了主人公错综复杂的心理活动。
服化道的对比隐喻唐朝的盛衰,揭露了唐玄宗后期腐败的政治生活。光鲜华丽的外壳下是即将土崩瓦解的社会制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腐败政局终将在某个看不见的时刻瞬间崩溃。
优秀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为以古代人物为原型的舞剧提供了创作土壤,丰富的文学资料也为服化道的设计提供了更多可靠的依据,主要体现在运用符合历史人物的服装、妆容、道具。一方面,从三个角度的对比隐喻唐朝的盛衰,揭露了唐玄宗后期腐败的政治生活:光鲜华丽的外壳下是即将土崩瓦解的社会制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腐败政局终将在某个看不见的时刻瞬间崩溃。高度还原历史,增加真实性的同时,更增加了剧情的厚度。另一方面,在先进的舞台灯光技术的衬托下,提升观众艺术审美体验的同时促进了观众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理解与讨论,升华了舞剧的创作意义。
五、结语
舞剧《杜甫》为观众意象化地呈现和叙述着伟大诗人杜甫的一生,以其诗作为依据,浓缩了“诗圣”杜甫从求仕、入仕到致仕的全过程,表现了子美为理想而追寻不息、为百姓而大声疾呼、为人格而绝不屈尊的一生。纵观整场舞剧,写意表达、结构安排、角色塑造、舞者演绎、服化道的安排、舞台呈现时刻都使人们对于家喻户晓的诗圣“杜甫”有一个立体的崭新的感知,精准解析了他的名篇诗作,诠释了“杜甫诗史”所产生的社会文化根源,更是启发我们反观当下,以史为镜。
(山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