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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香燃尽情为何 沉香犹在爱何寻

2022-05-18李石

牡丹 2022年8期
关键词:姑母姑妈张爱玲

在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张爱玲可谓风靡一时,这位天才少女以非同凡响的文学造诣给当时的文坛吹来了一股通俗之风。1943年发表在杂志《紫罗兰》上的中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一经发表,立刻引起读者的广泛关注,成为当时上海青年男女手中炙手可热的文学读物。这位游走在传统与现代、高雅与通俗之间的沪上文坛新秀,用自己独特的文学嗅觉触摸生活,体察人性深处的细腻情感,将此时纷繁复杂的人世浮沉用文学的方式呈现。在《沉香屑·第一炉香》这部作品中,新女性形象葛薇龙也成为现代文学作品中永恒的经典。作品塑造了一个聪慧、敏感、妥协、敢爱敢恨的新女性形象,人物形象背后隐含着文化、历史、社会多种元素的交织与融合。

一、题材选择见新意,情爱纠葛名利场

纵观张爱玲创作的多部作品,无论是《倾城之恋》《金锁记》《茉莉香片》还是《红玫瑰与白玫瑰》《花凋》《十八春》,作者着力打造独具特色的女性主人公形象,女性群像丰富了现代文学的人物形象体系,打造出独一无二的张氏女性人物画廊。或是出生于乡野农村的曹七巧,或是跻身名门望族的白流苏,她们有着不同寻常的个人成长经历,但这些女主人公的感情之路殊途同归,让人有些许悲叹和惋惜。

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作者对求学少女葛薇龙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她(薇龙)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此时的葛薇龙天真、单纯,颇有姑妈年轻时的影子,这时的女主人公对爱情是抱有希望与憧憬的,她心中的那个他应该是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或者博学广进的有为青年。她在搬进姑妈公寓之前曾说过:“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这是一个女孩子最朴实无华的想法,当时的薇龙还是人们眼中的乖乖女,没有经历世俗腐化的侵蚀。眼前的建筑让人震撼,古典的琉璃瓦、枣红色的房砖、现代的玻璃门,梁府的建筑显示着中西合璧的建筑理念,更代表着中西两种不同思想在这里交织碰撞。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看来,尽显浮华与奢靡。对于姑母的出场,文中也有诸多笔墨:“一个娇小个子的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屋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见到穿衣打扮有些欧化贵气的姑母之后,此时的薇龙有些胆怯,眼前的上流生活是在她之前的圈子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姑母打量着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女,劈头便问:“葛豫琨死了吗?”薇龙道:“我爸爸托福还在。”或许薇龙的突然闯入让姑母惊慌失措,姑母的记忆中还是葛家全体与她断绝关系,薇龙父亲不认自己这个亲妹妹的痛苦回忆。涉世未深的薇龙不知道,此时的姑母受世俗影响,已经被物欲牢牢地套住,她眼中的金钱、名利已经超过了亲情。而薇龙自己也不知不觉充当了姑母精心设计“情感圈套”中的诱饵。当初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少女在梁府华美的衣服和首饰的腐化下,逐渐对这种生活上了瘾、着了魔。而姑妈对这个侄女的“帮助”并未止于此,她的“特殊关照”也彻底改变了这个女孩的命运。

作品无形中将两代女性求爱之路做了不同程度的呈现。在外风光无限的梁太太其实是可悲的。为了过上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与尊严,做了梁家的四姨太,这座建在半山腰的梁公馆,外面气派威严,背后却是无尽的悲凉与凄楚。她先是以薇龙为诱饵吸引青年才俊,以供自己弥补逝去的青春,涉世未深的卢兆麟最终没有抵挡住姑妈多次的物诱,甘做金钱的俘虏。而女主人公葛薇龙作为姑妈“情感圈套”中的诱饵,她的感情更多掺杂着几分不由自主,借助这个“诱饵”,姑妈可以不劳而获,为自己的晚年赚取一笔丰厚的收入。之后的名流宴会总能看到姑侄一同出现,而薇龙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

二、成长之路多曲折,一心追寻爱难求

一个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往往是由社会男性群体所引导与启发,这个过程带给女性的多是喜忧参半的结果。因为女性祈求在一段感情或者婚恋中获得关心、体贴、爱护,到头来往往得到的是失望与无助。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女性往往会采取极端的方式去满足或实现自己的愿望,在这种诉求的传达过程中,往往隐藏着一种人性的悲哀与无助。

等待女主人公葛薇龙的漫漫长路不知道究竟是黑暗还是光明,但她自己知道,这条路她不得不走。生病回到家中的薇龙,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人生:“那时候,他再要她回来,太晚了。她突然决定不走了。”最终薇龙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不管是继续享受这种物欲化的生活还是投入乔琪乔的怀抱,她都要留在香港,要留在梁公馆,继续与姑妈为伍。外人看到的姑侄情深,只是两人对外的逢场作戏罢了,梁公馆内每天都在上演貌神合离的情感故事。

这时乔琪乔闯进了薇龙的世界,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出现便让薇龙的心里泛起了涟漪,但她发现乔琪乔根本不会对她一人情有独钟。他放荡不羁、不思进取、沉迷酒色,当薇龙发现她与自家仆人睨儿有染的时候,他却低声说:“薇龙,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这句话正击中薇龙脆弱无比的内心,她知道乔琪乔不可能一生只爱她一人,她想过逃离,想过回到上海。对于乔琪乔她更不想放弃,即使得不到他专属的爱,她也愿意赴汤蹈火。在薇龙自己的小世界,她总是相信幸福可以靠自己争取。在与姑妈的对话中,姑妈向薇龙透漏,若是新娘子自己有些钱,可以少受些气。“薇龙小声道:‘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她本意上对那份没有掺杂物化的爱还抱有几分幻想,但这种想法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女性在情爱之路上寻求独立,充满了曲折与艰辛。为了一份没有行动的承诺,为了一段暧昧不清的关系,有的人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梁府的衣食住行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薇龙,她过惯了现在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一想到之前在上海为生计发愁、捉襟见肘的贫困生活,她不愿更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现在的薇龙出入名媛舞会、草地派对,伴着悠扬的小提琴乐曲翩翩起舞,和上流名媛品尝美味可口的甜品。離开曹府就意味着这些她曾经享受的一切即将与她告别,她不忍也不想。她要用她仅有的“青春资本”去换取爱的筹码。由之前被动卷入姑母的“情感圈套”,到现在主动回到那个世俗的名利场,一个普通女子的悲剧命运和社会生存现状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苍凉、悲壮之美。

回到香港的薇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姑母,并希望姑母可以去乔家提亲,此时的姑母也打起自己的算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这一切似乎正中姑母的下怀。乔太太在这个时候又做起了老好人,她答应薇龙可以为她去提亲,但同时又向乔琪乔说道:“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可见,薇龙的亲姑妈也希望通过薇龙的婚姻来为自己谋取可观的利益。薇龙终于与那个单纯善良的“本我”说再见,逐步走向那个堕落放任的“新我”,这意味着她终于落入姑妈布局的“情感圈套”之中,成为梁太太打造名媛圈的帮手,成为为给乔琪乔弄钱出卖自己的交际花。

三、各色人物巧登场,求爱之路更艰难

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各种人物形象呈现出不同的文学风貌,各种势力在这里斡旋、角逐。在这张无形吞噬人情感的巨网中,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向上攀爬,一种生命的张力得以凸显。这种生命的张力在每一个主人公身上有不同的体现:少女葛薇龙不甘命运的驱使,奋力挤进上流社会;名流梁太太为弥补青春的遗憾,放任自己肆无忌惮的情欲;青年学子卢兆麟不惜抓住每一个机会华丽转身,只为自己能够跻身上流圈层;花花公子乔琪乔宁可失掉男人的自尊,依靠父亲和妻子的施舍维持基本的生计。这场情感大戏,各色人物频繁亮相,他们出于自身的利益和核心需求,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着不同的面孔。在司徒协那里,薇龙一会儿像一只被宠爱的玩具,捧在手里倍加呵护,一会儿像他想要获取的猎物,时刻等待伺机而动。在葛薇龙那里,薇龙在卑微地祈求一份或许原本不属于她的爱,这份爱让她爱得痴迷、爱得陶醉,爱得忘乎所以、爱得失去理智。为了爱,她可以出卖在她看来一个女性最为宝贵的节操;为了爱,她可以去做那个讨厌的自己。在梁太太那里,一会和老情人司徒协在自己的居所你侬我侬,秀着恩爱,转过头却与年轻才俊在自己的卧室尽情缠绵,忘乎所以。在乔琪乔那里,一边维护自己丈夫的身份,在薇龙面前表现出钟情无比,关心备至,背地里却毫不避讳与梁府的婢女睨儿打情骂俏,眉目传情。这里的人物都有着两幅面孔,但无论如何逃离,终究逃离不掉世俗情感的纷争。葛薇龙尝试过逃避,可是个人力量是如此渺小,物欲、爱欲的情网不断将她吞噬,她试图挣脱,却发现这张无形的巨网具有超强的黏性和吸附一切的力量,

她只能顺从。

新女性寻爱之路背后隐藏着诸多难以言说的情感价值诉求。女性看似平凡的独立自主之路,注定充满曲折。而所谓的“公平”二字,在充满物欲的社会中也大打折扣。正如乔琪乔所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的权利与义务的分配,太不公平了。”薇龙把眉毛一扬,微微一笑道:“公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根本谈不到公平两个字。”薇龙不得不向世俗屈服妥协,但薇龙的堕落没有磨损对乔琪乔的爱,她没有成为姑妈那样无爱无情的物质主义者。反观薇龙的情爱之路,她对自己的境遇一直是有自省意识的。她游走在“自省”与“自欺”之间,这种矛盾贯穿主人公的整个心路历程,最终“自欺”战胜了“自省”,葛薇龙走上了一条遥遥无期的自我沉沦之路。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贸然之举,显示了新女性作为社会主体登上历史舞台之后还有一段路要走的客观现实。

炉香燃尽,新女性仍在探索自由的路上前进,她们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的魅力。张爱玲的这部经典之作也受到不少名家的推崇。著名学者许子东曾高度推崇张爱玲的这部作品:“《第一炉香》我个人认为十分重要,可是说是张爱玲早期风格的代表。《我的天才梦》里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句话有三个关键词,一个是‘袍,就是衣服,代表她的创作题材,就是‘日常生活;第二是‘华美,代表它的文风;第三就是‘蚤子,也有人说是‘虱子,代表作品当中的悲凉,人性的缺陷。这三个关键词,尤其三者之间的相互渗透,充分体现在《沉香屑·第一炉香》里面。”张爱玲细致的描绘、独特的书写,将题材、文风、情感充分融入作品创作中,为读者品评作品提供了不同的体察维度。这种聚焦有效地拉近了读者与作家之间的距离,并将作品与世界作为参照,营造出一种和谐唯美的阅读体验。作家有意将平凡的生活细节化,将华美的文风脱俗化,将人物的性格特征化,多种文学表达方式的运用让沪上新女性主体形象有了更好的展示与呈现。

四、结语

也许一个短暂的生命就是一炉香。香燃尽之后,一个生命或者消失,或者仍然活着却失去了当初的热情,葛薇龙更像是后者,虽然活着但是她的爱情之火被无情地消耗殆尽了。镜头不断推进,在梁府的一间小屋里,“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人世浮沉变化犹如刹那间的花落花开,转瞬即逝。而张爱玲总是能用自己的笔触伸向人们灵魂的深处,去解开人性背后隐藏的情感密码。沪上新女性的成长之路注定不平坦,这种成长的阵痛会让人们对女性主体意识有更深刻的体察。也许薇龙的故事还在上演,一曲人性、人情、人伦的世态悲歌在浅浅地吟唱。

(齐齐哈尔大学国际教育学院)

作者简介:李石(1990—),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助教,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女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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