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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全球化背景下世界高等教育面临的挑战及我国的应对①

2022-05-17蔡宗模

现代教育管理 2022年5期
关键词:鸿沟全球化大学

蔡宗模

(重庆文理学院,重庆 402160)

当前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大幅调整全球化政策,开始有针对性地收缩全球化阵营,带动并正在重构全球产业生态,在新冠疫情的推动下全球化形势急转直下。“新全球化”被提出,这注定是又一场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大变局,各国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面临新挑战,高等教育自不例外。然而,新全球化的特征是什么?趋势如何?它对未来高等教育有何重大挑战?中国高等教育该如何应对?这些问题都有待进行深入研究。

一、新全球化的特征

目前学界对新全球化的理解还没有达成共识,主要有“全宇化”阶段说[1-2]、中国主导说[3-4]、逆全球化说[5-6]、“有限全球化”说[7-8]、新调整说[9]等,虽然各种观点之间不无共通之处且都有其合理成分,但分歧较大,导致政府政策和高校决策的偏离和不确定性风险。当代全球化以发达国家发起并以发达国家的收缩为拐点,内质是资本获益不均,导致发达经济体与其他经济体之间以及发达经济体内部相互冲突和对立。这一过程正面临一系列新的严峻挑战并诱发了逆全球化势力的崛起。新全球化只是当代全球化的延续,或某种意义上的一次震荡或调整,它指向的是未来,酝酿的是未来全球化。我们要把新全球化放在当代全球化背景和未来全球化指向当中来定位和思考,不但要头脑清醒,更要积极行动,为推动全球化朝着增进人类福祉的方向发展而共同努力。尽管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视角或不同的立场对新全球化的特征进行一些列举式描述,如创新驱动、区块格局[10],民粹主义兴起标志着全球化的重新洗牌[11],技术资本的统治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12],贸易保护主义、地缘摩擦与冲突等[13],但放在全球化谱系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中的一些突出特征。

(一)两极对峙

经济收缩、政治对立、军事对抗、文化区隔,诸多去全球化、逆全球化或反全球化声浪此起彼伏,全球化迅速降温,形势似乎发生了逆转。但不能认定全球化已经停摆或死亡,事实上它仍在继续,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或称变形的全球化形式向前发展。因为全球化的基础(全球生态、安全危机和全球网络通讯技术)还在,而冲突(东西之间、贫富之间、后发与先发之间等)是指向未来的必由之路。冲突的结果到底是两损还是独大,抑或相互磨合、彼此交融,这些都有待观察。

(二)新技术革命

尽管当代全球化的兴起也基于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代表的技术革新或技术突破,但新全球化时代的新技术革命呈集中爆发式增长特点,给全球化突破各种人为障碍并持续深入推进积聚了巨大的能量。例如,基于物联网的智慧地球建设,基于人工智能的泛在效应、乘数效应、中介效应,基于5G技术的连接能力、超高流量密度、超高连接数密度以及超高移动性,可以将“地球村”进一步压缩成一个几无空差和时差的“点”。当然,新技术革命也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带来跨时空交流的便利,也可能造成数字鸿沟,还可能产生人类社会无法预知的风险。[14]正如麦肯锡报告指出的那样,新全球化“是一场与科技革命紧密相关的世界格局大战”[15]。

(三)过渡性

新全球化只是一个暂时性称谓,这个称谓蕴涵的是当代全球化的新动向、新趋势,表面上是原来的“顺”全球化遭遇了巨大的阻力,被迫调整或改变方向,实质是资本主导的全球化造成了获得感和剥夺感的尖锐对立并引发了严重的意识形态危机而难以为继,但它绝不可能回到早期全球化状态。不过,如果过渡不好,也有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甚至走向全球化的反面。可以说,新全球化正处于一个“超级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同时并存的“十字路口”。

二、新全球化对世界高等教育的挑战

当前,新全球化对高等教育的影响虽初现端倪,但事涉全局,情况复杂,精确的量化研究难堪其任,前瞻性的战略研判和对策谋划实为必要。基于前面的分析,结合当前形势,新全球化对高等教育的挑战可概括为三个方面。(见图1)

图1 新全球化对高等教育的挑战

(一)人员流动受阻:两极之间的学生流动和学术交流明显下滑,但两极内部的人员流动有望加强,高等教育国际化面临新挑战

新冠疫情以来,中美之间的潜在冲突浮出水面,美国单方面驱逐我国留学人员,将若干所中国大陆高校列入实体清单,美日澳等国收缩海外投资,大量召回在华企业,等等。这些发达国家的种种脱钩分裂举措,人为地将正在加速全球化的地球村分裂成两个半球。此前,流动成本、学费和教育支出、教育质量、质量认证和移民政策是影响国际学生选择留学目的地的关键因素。[16]在新全球化背景下,两极鸿沟成了留学选择的第一考量,相互间的学生流动和学术交流呈断崖式下滑。与此同时,原来被忽视的国家和地区尤其是欠发达地区重新受到重视,各国政府和高校调整国际化政策,将目光瞄准那些较少开发的国家和地区的潜在留学人员,以弥补两极对立造成的资源短缺和财政压力,而原来在两极间流动的“候鸟”和“准候鸟”们更多转向同极内那些声誉卓著的高校。两极之间遇冷的同时,两极内部的学术交流和合作有望得到加强。

诚然,断言两极间高等教育领域的真正完全脱钩还为时过早,因为高等教育市场与意识形态并不同向,资本逻辑和政治逻辑相互博弈,且信息通讯技术和作为行动者的教育科研人员的学术网络往往跨越时空,不受国别限制。事实上很多跨国机构、项目和学者之间的合作研究还在继续,受到限制的主要是涉及核心技术和敏感领域的知识生产和学术交流。美国比较教育学家阿特巴赫断言:“无论外部政治环境如何变化,高等教育国际化与全球化的趋势不会改变。”[17]

(二)虚拟大学兴起:在线教育升级发展,高科技公司进军高等教育领域,传统大学面临转型压力

20世纪90年代,随着网络技术的兴起,原来基于无线电、广播、录音和有声电影技术的以视听为特征的远程教育演变成今天的在线教育。网络通讯技术的不断更新和新冠疫情暴发加速了在线教育的进一步发展。阿特巴赫认为,虽然新冠疫情在短时间内严重阻碍了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但一些教育工作者反而看到了这场危机对国际高等教育的积极影响。人们不再将在线教育视为传统课堂的附属物,也不再将其视为对面授式教学的低效模仿,而是将其视为高等教育的一种独特形式或者产品,有着不同的使用方式。[18]每一所大学都从传统意义上面对面的教学,转向以远程教育和在线教学的方式运行。目前,各大学的教学、研究、专业服务、学生支持(尤其是对家境贫困学生群体的支持)、新生录取等,都在逐步以远程模式开展。[19]相应的教育观念、教育政策、学校管理、硬件配置、教师培训、教学方式、考试评价等都在发生着一系列改变,所有实体大学都在增加虚拟成分并往虚实结合运行的方向转型。事实上,随着新技术如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的迭代更新,在新冠疫情的催化下在线教育已经极大地扩展了其地盘,并形成了一些实体组织和运行模式。随着新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在线教育正在从虚拟走向现实、从虚体变成实体、从辅助变成必需,极大地彰显了它不可替代也势难逆转的发展潜力。虚拟大学呼之欲出,必须引起政策制定者、教育研究者、学习者和投资者的密切关注。

为此,我们应该为以下趋势做好准备:一是高科技公司进军高等教育领域。高科技公司进军高等教育,不仅带来了自适应式、交互式、个人化的学习工具,还冲击到原来的大学学科体系,彻底颠覆学历授予版图,大学学历不再是求职的必要条件。二是学位获得和职业发展深度融合。卡普兰(Kaplan)公司的高管布兰登·巴斯蒂德(Brandon Busteed)在《福布斯》预言:未来的职场新人不是念完大学去找工作,而是找个帮你获得学历的工作——学位和职场的深度融合。三是传统大学面临生存危机。哈佛商学院著名教授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认为,在线教育成熟之日,就是传统高校落幕之时。就短期来看,这个论断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但作为一种趋势,我们要为此早做准备,未雨绸缪。[20]

(三)两极分化加剧:数字鸿沟进一步拉大,高等教育之间的不平等加剧,东亚国家在国际教育中的地位上升

受制于数字技术、资源和能力等方面的差距,国与国、地区与地区、高校与高校之间的数字鸿沟呈扩大之势,新技术变革进一步拉大了这种趋势,导致教育之间的不平等加剧。本来,数字鸿沟现象的普遍趋势是,数字接入鸿沟在逐渐消弭,数字能力鸿沟和数字结果鸿沟却在增大[21]。与此同时,数字鸿沟本身也在“升级”,它从过去的“物理鸿沟”“素养鸿沟”,演变为今天正在加剧的“智能鸿沟”。由于智能技术、平台和思维方面的差距,不同国家、地区和高校之间的数字鸿沟更加难以弥合[22]。高校信息技术装备及其使用在全球存在巨大的差异,发达国家、亚洲、OECD 成员国的学校信息化程度较高,而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中东和非洲等地区的校园信息化水平位于全球末端[23]。阿特巴赫深刻地指出,新冠疫情凸显了各个学习者、各高等院校和各国之间的差距和不平等,而世界最贫困地区的大学受到的影响更加严重,单单美国可能就有高达20%的高等院校被迫关闭。国际留学生市场规模将会变得更小,各个高等院校将“在未来几年内寻找稀缺的国际学生”[24],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竞争激烈,相对弱势的高校将被淘汰出局。

不过,就全球来看,英语国家在高等教育市场中继续保持较强吸引力的同时,由于卫生、管理体制和其他因素,东亚国家在国际教育中的地位将会进一步上升,这意味着部分从东到西流动的学生将转移到东亚,其中一些变化将是永久性的[25]。种种迹象表明,随着新全球化的出场、震荡和调整,全球高等教育版图正在发生裂变和重构。

三、我国高等教育的应对

在新全球化形势下,中国高等教育应主动作为、化危为机,在助推对外开放、服务经济建设和科技发展的同时不断做大做强,成为未来全球高等教育的有力竞争者和重要引领者。

(一)积极行动,做实高等教育的“双循环”

当前,国际大循环动能明显减弱,国内大循环需求日益迫切,世界产业布局更多地呈现出区域性特征。面对全球化的“涡流”,不能以封闭对抗封闭[26],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势成必然。高等教育作为社会的子系统和现代经济的重要引擎,一方面要强化能力建设,做好系统自身的“双循环”,在深化本土化发展的基础上,尽力拓展国际化生存空间;另一方面要增强服务功能,支撑经济发展的“双循环”。

1.强化能力建设,做好高等教育系统的“双循环”

从国内来看,要重点加强系统谐振,筑基补短(内循环)。一是加强区域联动,扩大对口支援,推进教育公平,全面振兴中西部高等教育,夯实强国建设的基础;二是推进高等教育机构特别是地方高校的本土化和再地化,在服务经济社会的过程中拓展资源获取渠道,提高生存发展能力[27]。着眼于国际,必须突破封锁,尽力拓展国际交流合作的空间(外循环)。一是多渠道、多途径开展与国(境)外高等教育的联系与合作,扬长补短,提高质量,扩大影响,增强国际竞争力,以破解来自美帝阵营的种种封锁和限制;二是进一步开放高等教育市场,通过多种形式吸引国际学生和学者来华学习、交流、任教或合作科研,重点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与地区,壮大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阵营,以对抗或抵消新全球化给高等教育国际化带来的不利影响。

2.增强服务功能,支撑经济发展的“双循环”

一是通过科技创新和人力资源护航关键供应链,支持国家经济的独立性和安全性[28]。要尽快突破关键核心技术,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可谓任重道远,使命艰巨。以AI 研究为例,目前,全球具有人工智能研究方向的367 所高校中,美国拥有168所,占45.7%,数量超中国7 倍,并且在该领域学术能力排名世界前20 的高校中,美国占据14 所,且排名前八的都在美国[29]。二是加强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基础研究向来是高等教育特别是重点高校的强项,但随着知识生产模式的转型,知识创新和科技突破越来越多地来自学科交叉和产学结合地带。中国高等教育要迎接新技术革命的挑战,服务国内经济增长格局的战略性变化,必须拥抱新经济,在加强基础研究的同时进行深度转型。三是利用自身优势探索国际经济大循环之道。如从教育、文化、科技等角度,通过“行动者网络空间”来突破“地方空间”、区域空间或新两极空间,找到新全球化的契合点和新机制,打通国际合作与发展的新途径。

(二)多管齐下,缩小区域之间的智能鸿沟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教育基础的上移,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区域之间高等教育人口的智能技术差距,就是区域之间的差距。同理,群体之间的智能技术差距大小,决定着社会的公平程度。我国政府对推进国家信息化建设和解决区域数字鸿沟问题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但指标数据显示,近年来我国区域之间的数字鸿沟在扩大[30]。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区域发展不平衡、家庭资本阶层区隔等导致的信息技术学习和掌握差异[31]。《2006—2020年国家信息化发展战略》实施以来,在政府的大力投入下,全国高校的数字接入鸿沟即物理鸿沟在填平,数字能力鸿沟或素养鸿沟也正在缩小,但数字结果鸿沟特别是日益凸显的智能鸿沟却呈现扩大之势。

1.通过平等赋能缩小智能鸿沟

当前,互联网时代的“数字鸿沟”正演变为AI时代的“智能鸿沟”(AI Divides),原有区域和人际差距极有可能进一步拉大,因为人工智能具有赢者通吃的特点。因此,要制定公平导向的人工智能相关法律和法规,确保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和应用基于人伦且能够惠及更广泛的群体,尤其是未来推进区域协调发展的中坚——广大中西部地区的高等教育受众。缩小智能鸿沟,关键是给未来建设者平等赋能。当然,缩小区域之间,特别是中西部高等教育与东部高等教育之间的智能鸿沟,不能仅仅着眼于投入指标,更应该关注产出指标,采取非常措施,从根本上着力,缩小结果差距。

2.建立缩小智能鸿沟的长效机制

新技术在发展和扩散过程中,如果只听任市场机制发挥作用,边远落后地区和弱势人群就很难从中获取公平的机遇,长远来看将导致区域之间和群体之间的进一步撕裂从而出现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要深入探索并建立缩小智能鸿沟的长效机制,通过补齐短板,平等赋能,激发内生力,标本兼治,推动落后地区特别是广大中西部地区高等教育的全面振兴,这对于培养更多数字化生存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实现教育公平具有深远的意义。

(三)超前谋划,探索虚拟大学办学模式

远程办公、在线教学、无人配送等新模式有效地化解了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堵点、难点,数字经济、智能制造等新产业为经济恢复提供了有力支撑。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不仅深度变革了社会生产与生活的样式,也直接推动着高等教育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等方面的深度转型。今天的大学必须拥抱新技术,主动迎接信息技术革命的挑战。谁率先拥有新技术,武装新技术,搭上信息技术的快车,谁就能率先进入未来,走出恶性竞争的怪圈[32]。

1.推进大学教育的智能化、集成性和可移动性,满足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和多样化个体的教育需求

目前,广义上的虚拟大学办学模式已经走过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作为正规大学教育补充的开放大学(前身为广播电视大学)模式,主要通过广播、电视、网络等线上教学形式运行,是在职成人获取高等教育文凭的重要渠道;第二阶段,以实体大学为支撑,以MOOC、SPOC为代表的在线教育模式,强调线上与线下结合,传统大学已经突破固有边界向虚拟空间延伸。展望未来,随着技术革命的不断推进和人们(特别是后代)对虚拟现实生活的适应,大学的虚拟成分将进一步增加,功能也将进一步扩展和增强,而大学教育对实体部分的依赖则会大大减少。当然,未来大学的形式也更加多样化,它将是有形与无形、巨型与微型、方式与形式的结合[33]。

未来大学的虚拟化或虚拟大学主要源于大学的高度智能化、集成性,以及个性化服务对可移动性的要求,这些都大大改变了旧式校园的体系格局,压缩了实体校园的可见空间,减少了对自然物的依赖。其根本特征是高度智能化和无边界性,主要表现形式是超越实体校园的无形化、网络联通的巨型化、满足多样个性需求的微型化。未来巨型大学是民族国家框架下以生源数量为指标的巨型大学进一步向全球范围的扩张,相对于实体部分,这种借助智能技术和移动互联网而不断膨胀的巨型大学表现为无形化或虚拟性。在智慧地球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大趋势下,巨型大学或巨型联邦制大学,将成为未来大学的主导。与此同时,微型大学因小众的特殊需求和信息网络技术的便利而丛生。它办学形式灵活,一般围绕巨型大学所不能兼顾的空白或薄弱领域开展服务活动,满足特定人群和特殊领域的高等教育需求。两者构成了未来大学的绝对主体,如众星拱月一般,辉映着未来世界人类智识的浩瀚星空。

2.立足当下,积极探索高校办学和管理决胜未来的变革之道

着眼未来,各高等教育机构在不断引进虚拟技术、增加虚拟成分和虚拟形式(如多语言网站、新媒体平台、信息公开、课程开放和虚拟校园)的同时,应该积极探索未来虚拟大学在办学理念、办学模式、人才培养、教学组织、教育治理等方面的变化和要求,推动高校的发展转型。当然,这种未来大学的深刻变革也应该引起高等教育管理部门的重视,尽早纳入政策议程甚至国家未来战略规划。当前,拥抱新技术,坚定不移地发展和完善线上教学,升级现有开放大学,改革普通大学,发展虚拟校园,推动大学教育教学向虚拟化方向过渡和转型,可能是我们赢得决胜未来先机的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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