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赫胥黎《美丽新世界》中的反乌托邦色彩
2022-05-15朱晨
朱晨
摘要:赫胥黎的著名小说《美丽新世界》是自20世纪以来最受欢迎的反乌托邦文学作品之一。虽然不是同类型作品中最早的,但就该作品的诞生背景、创建的时空特征、叙事模式以及写作手法等方面来看,确是一部最为经典和伟大的反乌托邦文学作品,极具现实意义,对当时及后世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反乌托邦《美丽新世界》赫胥黎
“反乌托邦”一词最早被使用是在19世纪英国哲学家约翰·斯图尔特·密尔的一次演讲中,20世纪上半叶,这一概念开始被应用于文学作品当中。反乌托邦站在乌托邦的对立面,这一类型的小说往往展现出表面美好和平,实则充满弊病与不幸的假想社会,包含对人类现实生活发展状况的反思与警示。扎米亚京的《我们》、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以及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被并称为三大反乌托邦小说。
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发行于1932年,是20世纪最经典的反乌托邦文学之一。它构建了一个六百年之后的未来世界,彼时科技高度发达,人类不再白然繁衍,而是通过运用生物技术以流水线一样的形式孵化生产出来。所有人被划分为五个阶层,分别从事管理、发明创造、服务以及体力劳动等不同的工作。每个人都认为白己的阶层是最好的,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丁作,没有暴乱和战争,社会和平稳定,人民衣食无忧。然而,这样一个世界,并不如同表面看上去那样幸福美好,它是科技的滥用麻痹人心智的世界,也是人性泯灭的世界。
该小说从其诞生背景、所构建的时空特征、叙事模式以及通过反諷而表现的现实意义等方面,都具有典型的反乌托邦色彩,对我们研究此类文学或影视作品并且更深切地认识人类社会发展现状及意义来说有着很好的借鉴价值。
一、作者及创作背景
阿道司·赫胥黎出生于1894年,曾创作大量小说、散文、诗集和剧本等,其中1932年创作的长篇小说《美丽新世界》使他留名青史。其祖父是著名的生物学家托马斯·亨利·赫胥黎,或许是基于对生物学方面的了解,其作品《美丽新世界》中所涉及的应用于人类繁衍的生物技术,读来有着更高的合理性与可信度。
1929年至1933年正值一场规模空前的世界性经济危机,美国纽约华尔街股票市场形势急转直下,股市崩溃引发的企业破产、市场萧条很快波及其他国家,欧洲也处于这场经济危机的高峰期。在大萧条的影响下,资本主义世界一片混乱,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他们所身处的社会现象和工业文明的发展进行反思。在这样的背景下,赫胥黎创作了《美丽新世界》,通过创建一个假想的人类社会,呈现了作者对于工业文明发展的当下阶段的一些问题的思考和担忧。例如,科技的进步会给人类带来什么以及物质条件改善的状况催生的日益丰富的娱乐生活又会对人类的思想意志产生怎样的影响,等等。另外,战争和经济危机让人们渴望安逸和平和稳定的秩序。基于这些思考,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当中给出了他的答案。他所勾勒出的新世界,并不是人类向往和追求的天堂,而是对现代社会的讽刺,具有浓厚的反乌托邦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尼尔·波兹曼在他的著作《娱乐至死》中提到了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在《一九八四》中,人们受制于痛苦,而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享乐失去自由。简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作为社会理想的拷问者与批评者,赫胥黎在20世纪前期通过对社会现状的反思而创造的反乌托邦世界,恰恰成为对我们现如今社会发展状况的一个预言和映射。
二、《美丽新世界》的时空特征
《美丽新世界》这部小说中所创造的时间与空间维度,也具有典型的反乌托邦色彩。在这一点上,乌托邦文学与反乌托邦文学有着各自不同的特征。
“乌托邦”意为不可能存在的理想之地,亦即“空想的国家”。15世纪英国学者托马斯·莫尔所著的《乌托邦》开创了乌托邦文学的先河,作品以一个虚构的航海家的视角讲述了其在一个神奇国度的所见所闻。在这个国家里,人人平等,财产共有,按需分配,私有制被完全消灭,没有压迫和剥削。乌托邦文学所创造的时空并不存在,那个理想社会或在很久之后的未来,或在非常遥远的国度,偶然间被一个外来者发现,于是读者便跟随他一同游览,如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那个时空与我们的现实世界有一定差距,是美好而难以到达的。总之,乌托邦文学作品旨在让人们看到理想世界的美好,从而启发和促进人们改造社会,追求更理想的社会生活。
而“反乌托邦”顾名思义,与“乌托邦”的含义正相反,指丑恶与不幸之地。这一类文学作品同样会创造一个未来的或是遥远的国度,这个国度表面和谐稳定,实则充满着各种令人压抑窒息的弊病。然而,尽管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实际上却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从中好像能看到我们的未来,甚至我们的现实社会已经在逐渐变成那个样子。读者能够从书中读到现实世界的影子,那个虚构的时空往往是现实世界的映射。
《美丽新世界》中的世界存在于六百年后的2532年,那时的科技高度发达,物质资料丰富充足,社会和平稳定,人们的一切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不用担心生老病死。生物学技术得到广泛运用,人类不再由父母生育,而是经由胚胎培育和基因控制孵化而生,并且被严格划分为五个阶级,最高等级的阿尔法生来便大脑发达,从事决策工作和脑力劳动,而最低等级的埃普西隆则被批量生产,他们都是外貌矮小、长相一致的多生子,从事像奴隶一样的体力劳动。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被动接受着洗脑教育,使得他们热爱自己的阶层和工作。他们被教育厌恶花草和书籍,因为花革会让他们因为喜欢大自然而分心,书籍则会让他们产生思考。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如果感到不开心,吃一克嗦麻就会忘却烦恼。这个世界尽管和平,但实际上人类已经成为没有感情的动物和流水线上的机器,他们精神空虚,麻木不仁,彻底失去了自由。这样一个新世界,被人的异化笼罩,文明已经停止向前,世界已经变成非人的世界。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看似荒谬的世界,读来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它让我们既庆幸自己还是一个具有思想的个体,又担心是否终有一天会被剥夺思考的权利,像终日在齿轮上忙碌的蝼蚁。2532年虽然遥远,但对于整个人类历史进程而言,几百年并不漫长;美丽新世界虽然并不存在,但没有人敢确信它不会出现,因为我们已经能从现实生活中看到它的影子。反乌托邦文学作品所构建的通常就是这样一种时空背景,它看似遥远且荒诞,实则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来到我们身边。
三、《美丽新世界》的叙事模式
高科技时代往往是反乌托邦小说构建故事的大背景,在故事里,人们创造并发展了科学技术,最终却反被科学技术所控制。除此之外,反乌托邦小说当中,往往会有一到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们通常是小说的主角。他们生在这个时代,是这个时代的亲历者,却因为某些原因发觉自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成为与读者同一视角的“清醒”的人。
《美丽新世界》中的伯纳德是新世界中的最高等级阿尔法加,但他与其他同等级的人们不同,他的个子相对矮小,相貌一般,传言说这是因为有人在他出生前的胚胎瓶里不小心加入了酒精。伯纳德因为身材矮小而感到自卑,并且与其他人的行为和心理认知格格不入,无法适应新世界的规则。他也因此而不愿融入集体,时常一个人独处,是少数拥有自我意识的人之一。赫姆霍尔兹·华生是另一个阿尔法加,作为与伯纳德一样的“异类”,他却是因为过人的智力而偶然间拥有了作为个体的意识。他厌倦新世界的生活,与新世界的体制相背离,他发觉自己有着更深层的渴望,因而选择自我隔离。与这两个来自新世界的人不同,约翰则是来自城市之外的保留地的“野蛮人”,是新世界体制之外的过着“原始生活”的“局外人”,因为与来到保留地旅行的伯纳德相识,于是跟着他来到了新世界,并从一开始的新奇激动很快转变为绝望和恐惧。
尽管都是“异端”,赫胥黎却赋予了这三个人不同的境遇和命運。伯纳德的孤僻,说到底是源于他因先天缺陷而产生的自卑情绪,他对于新世界体制的种种质疑,无非是宣泄他的不满,隐藏他的自卑。而当他变得受欢迎之后,便得到了虚荣心的满足,心甘情愿地重新融入这个社会,并且害怕被新世界排除在外。赫姆霍尔兹则是真正拥有了个人意识的新世界公民,觉察到自己的思想意识超越其他人之后,他感到畅快和新奇。他既不想融入集体,也没有反抗社会的打算——他的清醒终究只是一个人的清醒。为了追求使自己更加满意的东西,赫姆霍尔兹毅然选择被流放到岛屿上。而“野蛮人”约翰作为新世界的旁观者,可以说是最接近读者视角的角色。他是真正拥有反抗意识的战斗者,他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感到绝望和不理解。在暴乱被镇压之后,他选择了离开城市,独自去过真实的、充满苦痛的、为生老病死而担忧的生活。新世界的折磨迫使他走上追求苦难的另一个极端。这样的三个人,在新世界相遇,共同经历了一场暴乱,致使他们无法再重归原本的生活轨道。
在故事最后,这三个跳脱出体制之外的“异端”都离开了新世界。伯纳德因为要被流放到遥远的岛上而感到恐惧;而赫姆霍尔兹则对这一处置结果十分满意;约翰离开了文明社会,回归原始生活,最终却仍因为无法摆脱那个令他绝望的新世界而悬梁白尽。反乌托邦文学作品的主角们,最终往往有的重同过去,甘愿继续成为被支配的T具,有的仍旧孤独地清醒着,直到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有的选择反抗,却必然走向失败,最终成为牺牲者,他们仪凭借一己之力,在经过一系列的痛苦挣扎之后,往往无法撼动那个早已固化的世界,因而他们的结局总是顺从或是牺牲。反乌托邦文学通常以悲剧作为结局,使得故事带给人们的震撼大大加强,加之它们大多与现实社会息息相关,更让渎者感到不寒而栗。
四、反讽手法及现实意义
反讽是反乌托邦文学作品常用的写作手法。作者或许并不会去直白地刻画新世界的弊病,而是以不同人的视角,描述他们的所见所闻,叙述一件又一件对他们而言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这些在人物角色眼中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读者看来却是陌生而非人的,我们能够通过这些事件深刻体会到人的异化与社会的荒诞。
《美丽新世界》从标题开始,就已经具有浓厚的反讽意味。这样一个被无情的高科技笼罩,人类被剥夺情感和思想,沦为流水线上的产品的可怕世界,却是人们眼中充满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美好世界。在那里,人们失去自我,陶醉在白以为优渥和安逸的罂粟田中,并不能意识到社会的扭曲和弊病,这正是最令人可悲的地方。对于嗦麻这种为新世界的人们所依赖的毒品,甚至有口口相传的格言:“只要一小片,十种烦忧皆不见”。这样的描写越是显得理所应当,越是凸显其荒诞怪异,令人后背发凉。
另外,在小说的第四章节,作者采用了类似于电影中常见的交叉剪辑的蒙太奇式手法。第四章的主要内容包括总管为学生们讲授新世界的种种规则体制,主人公伯纳德与另一个阿尔法加等级的男子亨利·福斯特谈论一名贝塔等级的女孩列宁娜以及列宁娜与好友范妮谈沦伯纳德。总管穆斯塔法·蒙德在倍感好奇的学生们面前激情澎湃地歌颂新世界的伟大,声称历史是废话,痛斥早已被淘汰的家庭伦理、一夫一妻制、情感和思想对人的负面影响,等等。与此同时,新世界的普通公民列宁娜向同伴抱怨着最近不甚愉快的境遇,通过日常的话题进一步将读者带人这个早已固化的世界当中。而另一边的伯纳德则在与他人的交谈过程中暗暗反感着对方,反感这个他无法真正融人的环境。这些看似自说自话的情景相互交叉呈现,并且越来越频繁,从一开始的段落交替,直至最后的几乎一句一交替,节奏似乎也随之加快,新世界的规则在不同人的口中以不同的角度同时旱现,极具讽刺与冲击感。
反乌托邦文学极具现实意义的反讽手法,使我们更加深刻地看到其所构建的异世界的弊病。在小说中,这些弊病早已如病毒一样渗透进社会的每个角落,无法控制,无法挽回。《美丽新世界》看似是对书中假想世界的讽刺,实际上也是对小说之外的现实世界的讽刺,作者希望让我们看到,现实社会发展到一种极端状态下所造成的文明的堕落与人性的腐化,这些实际上离我们并不遥远。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每个人每天都被各种电子设备与大量烦琐的信息所包围,我们的时间被网页、电子游戏和短视频霸占。打开各种软件,我们只会看到经由个性化算法推荐的我们喜欢看的东西,从而获取短暂而肤浅的愉悦。我们在五花八门的无意义的事情中虚度光阴,渐渐地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一味地追求“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我们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产物,同时也在被它一步步侵蚀和控制。可以看到,赫胥黎笔下的那个可怕的美丽新世界似乎已经在逐渐成为现实。
从以上几个方面来看,《美丽新世界》不失为一部经典而伟大的反乌托邦文学作品。赫胥黎通过一部小说,立足于现实的基础之上,对未来社会进行了大胆而理性的思考。他所勾勒的未来图景将人们从对未来社会的美好幻想中唤醒,无沦在20世纪还是现在,都足以震撼心灵,并为我们敲响警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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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刘柠.人性泯灭的黑暗世界——解读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的异化主题[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5,24(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