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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合朱陆的理学思想在《西游记》主体心性修养中的作用

2022-05-15王献峰王素美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西游记

王献峰 王素美

摘要:《西游记》一书具有丰富的文化蕴涵。本文以探究唐僧师徒的心性修养为基础,借此揭示儒释道思想文化兼容演进中的问题,并对王阳明的“阳明心学”与陆九渊心学修养严加辨析,以期修正学界单纯依靠王阳明心学强加阐释《西游记》修行方式而产生的不能自圆其说之弊,从而进一步推进和加深对儒释道思想兼容问题的认识和研究。

关键词:《西游记》 修养方式 理学思想

《西游记》一书蕴含着丰富的儒释道思想,尤其心学思想更是其重要的文化底蕴,但纵观全书,《西游记》虽满目心猿、心猴、修心、养心之说,但并非仅仅是依靠王阳明或陆九渊一人之心学修养方式,事实是创作者于《西游记》创作中,提倡的是会和朱陆为主的理学修养方式并兼释道,既去掉心中之弊,又要与各种市民意识对心的存在和浸入做斗争。

一、会合朱陆应是《西游记》中主体修养的重要方式

《西游记》文化内涵中一条最主要的中心线索就是心性修养问题。如果置释道修养方式暂且不论,将会合朱陆分开来说,那就是朱熹的道学问和陆九渊的心学会合起来的方式。在程朱道学方面,《西游记》主要受其“灭欲说”的影响。朱熹心性修养的核心理论是“格物穷理”;而陆九渊影响《西游记》心性修养的方式主要是“去弊说”:它是以孟子“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①为基础,要求“反身而求”,向内心求索,将已放之心求来,寓心去观照。二者虽绝非同一修养方式,但其共同的理论基础皆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②。且朱、陆二者,一格物一格心,二者虽方式不同,但都通过心起作用,这就使得两种方式能够会合一处。

《西游记》之所以称孙悟空为“心猿”,是因为于猪八戒、沙僧行列中,他算是最善去心之弊的形象。且作为“心猿”之孙悟空,按照張书绅的说法,也有人心与道心。“道心”之仁智勇且莫去说,单就“人心”来讲,孙悟空不仅是感觉、知觉最灵敏,想象力最丰富的,而且是最富性情的。小说经常写他遇到妖魔鬼怪“怒从心中起”,于是,金箍棒下便没了限度,常常滥杀从者;也经常“愁从心中来”,不知对措;更何况胜利之时,忍不住心中情绪而沾沾白喜,这都是七情的表现。这些“情”虽可以由本心的作用去抑制和去掉,但有的“私欲”并非本心所能去掉,这就有了外力制约的问题。而外力作用下的修养方式,近乎程朱道问学的客观唯心主义的修养方式,即以格物而穷理,由外而内,最终通过心而起作用。因此这就需要会合朱陆,内外双修。在《西游记》中,完全可以看到这种内外合一了的修炼方式,即“去弊”之“去”与“格物穷理”的“累加”力量。这在孙悟空的心性修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他既需要本心的修养,也需要外力的控制,“本心”的心性修养如前所述,不再赘言,而外在的控制,尤表现在“紧箍咒”上面。孙悟空由美猴王而摇身一变为孙行者,靠的不是造反,而是如来的理性力量。如来与悟空斗智,以五指为五行山,将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又由菩萨赠唐僧“紧箍咒”,孙悟空莫说其离经叛道,就是稍有不轨,便“紧箍咒”念上,疼得悟空两手抱头,就地打滚,口中哀叫不止,使其就范。就这样内外合一的力量,使其成为“斗战胜佛”。

至于猪八戒的心灵净化,又何尝不是靠内外合一的力量,只不过是“内”者少、“外”者多而已。猪八戒是贪欲多于性情的形象。他贪吃、贪睡、贪懒、贪财、贪色……这一切都是“欲”的表现,尤在“灭欲去弊”之列。但猪八戒“反求吾心”之时,不是没有,极少,猪八戒除去劣根,主要还是外力作用,尤其体现在孙悟空的制约上。他贪吃,是其本性,孙悟空时常揶揄他;贪睡,说谎,孙悟空想法揭露他,并直接切中猪八戒人欲的要害之处,使其遭到外力应有的惩罚。但猪八戒的人欲中最难去的是“色”,尽管他在强力下被迫离开高老庄,心中却念念不忘,而且时遇美妇妙女,色心便动,故书中多揭露他见色起意的丑态和遭受的惩罚。可以说,制约猪八戒的是外力,没有外力,这呆子不会改邪归正。

而比之孙悟空、猪八戒,唐僧之“情”,主要在于“惧”,每遇妖魔必惊慌失措,惧怕万分,此为七情之一。书中对付唐僧心病的药方是内疗,主要为内在的“修心”,但没有外力的作用同样不行。如《西游记》第八十五回“心猿护木母,魔主计吞禅”一节,面对唐僧“我见那山峰立,远远的有些凶气,暴云飞出,渐觉惊皇,满身麻木,神思不安”的恐惧,孙悟空解劝道:“似你这般恐惧惊皇,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切莫胡疑,随我去。那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休。”③此“心神顿爽,万虑皆休”正是所谓的“去弊”。孙悟空解劝唐僧,劝说之言乃外之作用,那“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休”乃内在心性的作用,内外合一,达到了双修的效果。这种“去弊”方式,恰是朱熹与陆九渊内外合一心学之修炼方式。唐僧师徒就是依仗着内外双修的方式,不断地提高心性修养的水平而终成正果的。

二、《西游记》中主体修养方式是会合朱陆心性修养的渐进过程

唐僧师徒取经的过程被认为是向私欲宣战的过程,八十一难表明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们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不断积累善行、逐渐去弊的过程。可以这样认为,孙悟空战胜一个妖,心中的人欲就少一分,而天理就多了一分。至第三十回时,白马便对孙悟空有了这样的评价:“他是个有义的猴王。”当孙悟空打死了白骨精,被不明真相、错怪他杀人的唐僧逼回花果山时,他留恋着不肯离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④尽管唐僧十分绝情地要断了师徒关系,他却临走时仍然对师父一往情深,毫不记恨。当唐僧被黄风怪抓走后,猪八戒来花果山请他复出,他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取经的队伍中来,担当保护师父的重任。这就是良知,这就是正心的结果。但是,正心养性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要经过反复的磨炼。故小说五十七至五十八回“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特又设计了真假美猴王的情节以表现这样的思想。

而《西游记》中的唐僧更是在这种不断反思、犯错、再反思的过程中明心正性,取得正果。如《西游记》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设小雷音,四众皆遭大厄难”中唐僧悔不听悟空之言而致失陷黄眉老怪之手的一段心理活动:

却说孙大圣与众神捆至夜半,忽闻有悲泣之声。侧耳听时,却原来是三藏声音,哭道:“悟空啊,我自恨当时不听伊,至令今日受灾危。金铙之内伤了你,麻绳捆我有谁知。四众遭逢缘命苦,三千功行尽倾颓。何由解得追遭难,坦荡西方去复归。”⑤

唐僧这种内心的反思可谓够深刻,就此来看他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犯此类错误了,然而他还是不停地犯,不停地反思直至最后,才达到圣人境界。这与朱熹“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格得多了,脱然贯通”的累加方法以及陆九渊“人心有病,须是剥落,剥落得一番,即一番清明;后随起来,又剥落,又清明,须是剥落得净尽方是”的修养方法相一致,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而在会合朱陆上,《西游记》之心性修养方式采取的是以“学”为中介,“去”与“加”同时进行的方法,这正是朱陆二人的学问路径。他们一个是采取剥落的方法,“剥落一层,方一番清明”;一个采取积累的方法,“积累多了,通透贯通”。简括之,陆九渊采取了“一去一减”的“去弊法”,而朱熹却是“累”和“加”为主的“格物论”。而陆九渊的“去蔽”不仅不废道问学,而且不与朱熹偏重的积累之方抵牾,强调德的积累。陆九渊说:“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圣人之全德也,皋陶谟之九德,日严祗敬六德,则可以有邦,日宣三德,则可以有家。德之在人,故不可皆责其全,下焉又不必其三,苟有一焉,即德也。一德之中亦不必其全,苟其性质之中有微善小美之可取而近于一者,亦其德也。苟能据之而不失,亦必日积日进,日著日盛,日广日大矣。惟其不能据也,故其所有者亦且日失日丧矣。尚何望其日积日进,日著日盛,日广日大哉?士志于道,岂能无其德,故夫子诲之以‘据于德’。”⑥在陆九渊看来,德可日累日进,这种“日累日进”的方法,是以“进德”促“去蔽”。吴澄在陆此种积德思想基础上,发展成为“进德”的观点,且这种以去为积的方法,恰与朱熹格物致知的方法合在一处。故《西游记》中孙悟空打死一个妖精心里一方清明,且他们的修养方式也讲究学,既学《婆罗蜜多心经》,又采取陆九渊之“隆师友”,师徒之间互相监督、互相學习仁义理智,这正是会合朱陆循序渐进的心性修养过程的体现。

三、会合朱陆兼容释道是《西游记》主体整体的修养方式

《西游记》中主体的心性修养方式受到元代会合朱陆理学思想的影响,还在于这种心性修养方式能与释道的心性修养方式融合,至少是一致,这可以从《西游记》作为佛学思想学习的《心经》看出这些问题。小说引录《心经》的中心思想是以“舍利子”作为本体,说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与陆九渊对其本体的解释基本一致,也是不能扩充,不能增减。而《心经》中所谓“空中无色,无爱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基本上与陆九渊与吴澄心无渣滓的说法相一致,陆、吴的观点与朱熹“格物穷理”的观点并不相悖,与道教主张所谓“无尘”相似,又与陆九渊所谓“去蔽”有所沟通,这是《西游记》儒释道沟通的基础。故《西游记》中儒释道的兼容,或者说儒释道合一的文化内涵是会合朱陆的理学思想与释道思想的合一。

但不能单一地以王阳明心学的修养方式说明《西游记》中主体的修养方式,因为王阳明的“阳明心学”与陆九渊之心学修养方式有别。陆九渊虽然有“不立文字”之说,但不废读书,“隆师友”,他本人是既读书又与其兄切磋学问;而王阳明之心学是“教天下之小人”,这是清代焦循的说法,焦循曾云:“余谓紫阳之学所以教天下之君子,阳明之学所以教天下之小人。”⑦且王阳明经常用大众化语体——格言、语录、浅近诗歌启发听众的良知,这是一种心学教化大众的方法,也是王阳明区别于朱熹紫阳之学的修养方式,这种方式固然可用,但效果可想而知。《西游记》演说的是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唐僧是身披袈裟的儒者,孙悟空是天地华育、有天地之灵性的石猴,而沙僧、猪八戒曾向往世俗生活,但毕竟不是小人,“良知良能”固有,虽不曾读书,但每日与一个曾是高水平的儒士——唐僧在一起,受唐僧耳濡目染、言传身教,陆九渊“隆师友”的方法,是其最适合的方法。所以,王阳明心学作为《西游记》的文化底蕴、哲学根基,有点不太合适。此外,《西游记》的真正成书时间与阳明心学形成的时间距离不大,《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是否直接受到了阳明心学的影响还不确定。在没有考证出证据的情况下,最有可能的是采取前人即元代会合朱陆的修养方式,且朱陆的心性修养方式,恰与《西游记》中主体的心性修养方式相一致。虽然我们还没有确凿的根据说明吴承恩采取的就是吴澄会合朱陆的心性修养方式,但可以确定《西游记》中主体心性修养方式受元代会合朱陆心性修养的方式的影响并兼容释道思想,理由有二:

其一,元代是会合朱陆成为思想潮流的年代,以吴澄为代表的三大理学家,许衡、刘因的心性修养方式都具有会合朱陆的倾向,成为元代思潮的主流。这种思想潮流的奔涌,至少使明代思想界和学术界受到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明代的王阳明心学思想就是元代会合朱陆思想上发展而成的。而王阳明将孟子“仁义礼智”之说称为四端,又称作善端,可见孔孟之道不外乎仁义礼智,仁义礼智虽然以“仁”为核心思想,概括起来,也可以用一个“善”字来说明,可见仁与“善”是三教思想合一的基本点。

其二,《西游记》中的儒释道三教,在元明两代的文化背景下,已变得十分复杂了,可以说,每一教的思想都有其他两教的思想成分。中国传统的理学就已融入了道教的思想成分,及至朱熹与陆九渊之理学,又都融入了佛学的思想成分,只不过是朱熹理学思想融入早期佛学思辨成分较多,陆九渊心学融入禅学思想成分较多;全真教以道教思想融合佛、儒思想,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遑多述;而这时的佛学思想也已融合了儒道思想。这便是《西游记》三教合一的思想基础和文化背景,也是三教文化思想之所以能够合一成为《西游记》这部小说的文化内涵的原因所在。但至于三教思想如何融合,则需在小说中仔细辨别其契合点与融合方式。

综上,《西游记》一书固然以若干情节表现唐僧师徒内心的修炼与顿悟,但是却以相当的回目、主要篇幅来描述取经路上的八十一难,描写唐僧师徒与妖魔鬼怪的斗争,这种斗争是主体与私心杂念斗争的曲折表现,这种观点,在学术界基本达成共识。这说明不仅用王阳明心学的良知良能的作用解释不了《西游记》主体的修炼方式,就是单纯地以陆九渊的心学修炼方式解释《西游记》的主体修炼方式也不能白圆其说。只有用会合朱陆的理学修炼方式来解释《西游记》主体修炼方式才能勉强成立,但必须还要兼容释道的修养方式才能构成圆满。

①②[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41页,第3页。

③④⑤[明误承恩:<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332页,第791页,第236页。

⑥[宋]陆九渊:《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64页。

⑦[清谯循:《雕菰集2》卷八,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1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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