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助

余显斌

鲁山人说，元县令清廉，爱民如子，拿到俸祿，就散给孤寡老人。一次，一个老人准备卖女儿，遇见一个书生，书生说：“你有钱啊，咋这么做？”老人说，自己分文没有。那人拿过老人破布囊翻翻，翻出一锭银子，说：“这不是吗？”老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女儿当然不卖了。老人后来听说那人就是本县县令元德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天啊，真是好官啊。”

鲁山人还说，元德秀官署里四壁空空，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只有一些书。

还有的人说，元德秀的钱都捐出去了，有时揭不开锅，饿着肚子弹琴，苦中作乐。

房琯听了，一甩袖子，微微冷笑着，一句话不说。他想，一定是这个县令听说自己下来考察官员，故意让鲁山百姓如此虚夸，用来欺骗自己，达到升官的目的。

他想，他房琯绝不上当。

他决定，深入考察。

那天，元德秀有事出去，一身布袍，走在路上。突然，他站住了，双眼盯着前面，原来，在脚前不远处，躺着一根金条，在阳光下反着金灿灿的光。

这东西可是值钱的，硬通货。

他回头四处看看，路上没人，就弯下腰捡起金条，装入随身的布囊中，匆匆走了，消失在路的尽头。随后，路边的树林里，枝叶一闪，一个瘦子走出来，捋着胡须，微微笑着，对跟在旁边的胖子道：“看见了吗？”

胖子也点头，微笑着道：“什么清廉，果然虚假。”

他们不是别人，是房琯的跟班，随后忙忙回去，告诉房琯，一切和大人猜测的一模一样，这个元德秀果然是假清廉、假清高，见到金条，眼睛都放光。说着，他们将自己见到的情景，嘚吧嘚吧说了。房琯听了，冷哼一声道：“本官出京，为国考核人才，一定要仔细认真，岂能让邪小所骗。”

两个跟班连连道：“大人高明。”

第二天早饭后，房琯吩咐跟班：“可以请元德秀元大人来晋见了。”

两个跟班答应着，走出去，不一会儿，元德秀就跟着来了，长须随风，一派潇洒，到了房琯面前，躬身施礼。房琯抬手让座，让人上茶，他和元德秀一人一杯慢慢品着，然后告诉元德秀，自己这次奉旨出京考核官员，来到鲁山，这儿百姓一路盛传元大人的清廉高洁，爱民如子，真让自己很是佩服。元德秀忙躬身谦让道：“这都是鲁山百姓错爱，是大人谬赏，下官担当不起。”

房琯呵呵一笑，啜一口茶，在舌尖一转，缓缓吞下，眯着眼睛看着元德秀，许久缓缓道：“可是，本官给元大人的考核，仍然是最低格次。”

元德秀笑着，一脸平静，一言不发。

房琯睁大眼睛，很好奇地道：“元大人就不问为什么吗？”

元德秀摇着头，很淡定地道：“大人如此考核，一定有如此考核的道理，一定是自己治理地方还存在着问题，回去定当反思改进，以不负朝廷委托，不负鲁山百姓期望。”

房琯心有不甘，捋着胡须道：“元大人真的就不问为什么？”

元德秀缓缓摇头，品着茶。

房琯再也忍不住了，愤愤地道：“假装清高，沽名钓誉。”说着，他招手，他的两个跟班走上来。他吩咐：“将你们所见情景告诉元大人。”两人听了，躬身称是，嘚吧嘚吧叙说起来：房大人听到鲁山百姓称赞元大人，有些不信，就决定检验一下，让他们在元大人经过的路上，悄悄放上一根金条，然后双双躲在草木后面观察着。

房琯听到这儿，故意提高声音道：“你们都看见了什么，告诉元大人。”

胖子道：“元大人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捡起金条就匆匆走了。”

房琯看看元德秀，再看看胖子，故意厉声道：“元大人清廉如水，你不会是诬陷吧？”

胖子摇头。瘦子也在一旁证明，胖子的话没有半点虚的。

房琯点头，回头看着元德秀，故意不说话，再次轻轻品一口茶，缓缓吞下。元德秀听了这些话，不但没有露出他意料中的脸红惭愧，反而眼睛一亮，站起来道：“金条是你们的？”

两个跟班道：“是房大人的。”

元德秀连连对房琯拱手感谢，说这根金条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算是雪中送炭。房琯看着他大惑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元德秀拿出一张纸条，递到房琯手中，只见上面写着：今收到元县令金条一根，以此为证。

下面署名：鲁山义仓。

元德秀解释，今年灾民多，义仓赈灾，粮食告罄，自己很急，积极动员当地富户捐助，献上一点儿爱心，可自己俸禄已经捐出，囊中羞涩，何以劝勉别人？就在这时，恰好捡到一根金条，四处打听，不见失主，就捐赠给了义仓，聊解燃眉之急。

房琯听了，红了脸。

两个跟班站在那儿，哑口无言。

元德秀见了，忙告诉房琯，放心，这根金条，无论是哪个失主的，自己都一定会还上，更何况是房大人的。说到这儿，他呵呵一笑道：“只不过，无论谁，也得等到我下次俸禄下发才能还上，这个，房大人也不例外。如果担心下官食言，拖着不还，下官可以写张借据。”说着，他拿过房琯桌上的笔墨纸张。房琯见了，急忙挡住道：“元大人如此清廉爱民，本官感佩莫名，这根金条，就当本官捐助，为鲁山百姓赈灾出一点儿力吧。”

从此，房琯和元德秀成了朋友，他见人就说：“面对元县令的清廉，真的让人浑身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