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与党外人士的交往

冯晓蔚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在谈判桌上与国民党斗争的同时，做了广泛的统一战线工作，大张旗鼓地宣传共产党和平民主团结的政治主张，得到民主党派的理解和支持，与党外人士结下了深厚情谊。冯玉祥称颂“毛泽东之到重庆，象征了国内的团结;中国共产党的主张保障了中国的和平，是喜事临门”。

张澜：全国百姓把希望寄托于你们

1945年8月30日下午，毛泽东、周恩来驱车来到张澜住所——特园。张澜、鲜英迎了上去。下车后，毛泽东环顾四周，赞道：“这宅子坐落在山弯弯里，碧山、翠林、绿水萦绕，楼房庭院错落有致，真是幽静典雅，出尘拔俗。”

在大门口，毛泽东忽然站定，仰首观看门额上一块匾，只见上书“民主之家”四个隶书大字，不禁对着它口中喃喃：“民主之家，民主之家，这里确是一个民主之家啊！”再看落款处，豁然入目是冯玉祥的大名，笑对张澜道：“冯将军行伍出身，能写得这样一笔好字，不简单啊！既武既文，亦俗亦雅，不虚儒将风范。此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

张澜笑道：“是啊，冯将军也是民盟的知己。”

鲜英在一旁替“民主之家”做了注释：“毛先生，因为表老住在这里，民盟总部亦在这里，各界人士共商国是聚会、宴请也常在这里，董必武先生乃赠此徽号。冯玉祥将军前来做客，听到这名称后，欣然命笔写了这块匾。”

大家入室坐下，张澜关心地说：“润之先生，国共两党要谈判，你们可以像过去那样，派恩来先生，加上若飞先生来谈就行了，何必动您的大驾呢！”

毛泽东回道：“表老，这次他们连发三封电报邀我，做得颇有诚意，我如不来，必大放其谣言，说我们不要和平、不要团结——这种调子已经在唱了——不得了，罪名一大堆往你头上浇下来！现在我来了，他们哑口了，谣言不攻自破，统统烟消云散，以后再也造不出来了。”

张澜连连点头，接着，郑重道：“润之先生，前几年我曾当面告诉蒋介石：‘只有实行民主，中国才有希望。’他竟威胁我说：‘只有共产党，才讲实行民主。’现在国内外形势一变，他也喊起民主来，邀您来谈判，我看他演的是民主的假戏。”

“哼，民主也成了蒋介石的时髦货！他要演民主的假戏，我们就来他一个假戏真做，让全国人民当观众，看出真假，分辨是非，这场戏也就大有价值了！”毛泽东笑道。

主宾相谈甚欢，毛泽东直到要去参加张治中主持的晚宴时才欣然离去。

9月2日中午，张澜以中国民主同盟名义，在特园宴请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出席招待会的有沈钧儒、黄炎培、鲜英、张申府、左舜生等。

上午11时左右，毛泽东一进特园，兴冲冲道：“这是‘民主之家’，我也回到家里了！”众人闻言大笑，一句话生发出满园春色。

张澜站起，举着酒杯，热情激动的目光透映出心底的兴奋，目光在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三人的脸上拂过，说：“今天承蒙三位不弃，辱驾特园，我代表民盟中央全体委员表示热烈欢迎和谢忱，干杯！”

全体起立，10只酒杯在饭桌上空碰撞出和谐的声响。

张澜替毛泽东又斟满一杯，自己也倒满，然后举杯敬向毛泽东：“会须一饮三百杯！”这是李白《将进酒》中的诗句。

“且共欢此饮！”毛泽东举起杯来脱口而出，这是陶潜《饮酒》诗中的句子。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宴在热情洋溢、亲切无间的气氛中进行。毛泽东勉励大家道：“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接着，他反复强调“和为贵”，恳切表达了对和谈的冀望，一时群情振奋。

时间在飞驰，不觉已午后3时。毛泽东与各民主人士一一执手道别，并重复了刚才席上勉励大家的一些话。

9月15日下午，毛泽东再到特园拜访张澜。

张澜静听着毛泽东对时局的看法和中共的主张，目光深沉凝重。张澜推心置腹地说：“润之先生，在五四以后，为了摆脱北洋军阀的统治，使国人能够过问政事，我曾经同吴玉老（吴玉章）在川北推行过地方自治，深知政权、军权于民之重要。润之先生，国民党丧尽民心，全国百姓把希望寄托于你们，你们当坚持的，一定要坚持，好为中国保存一些干净土！”

毛泽东连连点头，神态肃穆而感动。张澜凝视着毛泽东，从毛泽东那睿智而深邃、敏锐而坚定的目光中体味出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来，心里忽然默默念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张澜又说：“现在你们同国民党双方关起门来谈判，已经谈拢了的，就应该公开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免得蒋介石今后不认账。”

毛泽东欣然道：“您看用什么方法方式为好？”

张澜想了一想，说道：“这样，你们如有不便，我可采取给两党写一封公开信的方式，把这些问题摊开在国人面前，好受到全国百姓的监督和推动。”

毛泽东笑道：“好，好，表老真是老成谋国啊！”

章士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重庆谈判期间，9月的一天，被人尊称为行老的章士钊（字行严）应邀到上清寺桂园做客，与毛泽东会晤。这里是张治中的公馆，借给毛泽东作为临时办公处所。

毛泽东身着蓝布短装，手执一根手杖，走进客厅，就笑着与章士钊紧紧握手。

章士钊关切地问毛泽东身体如何，是不是太累了。

毛泽东幽默地说：“我这个人，生得很贱，在家有饭吃，要生病;拿起枪上山当‘土匪’，病就好了。”

毛泽东说：“时局演绎到此，和谈进行到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章士钊沉思片刻，拿过桌上一张纸片，提笔写了一个“走”字，递给毛泽东，小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哦？”毛泽东盯着章士钊。

章士钊呷了一口茶，详尽地向毛泽东谈了他对形势的分析。章士钊说蒋介石对和谈并无诚意，正在背后加紧准备进行内战，毛泽东应趁蒋介石尚未准备就绪之际速速离开重庆，主持延安军务，以防突变。

毛泽东饶有兴趣地听着章士钊的陈述，边听边点头。毛泽东说：“对于国民党，我们是再了解不过的了。看它的过去，就可以知道它的现在;看它的过去和现在，就可以知道它的将来。这个党过去打过整整十年的反革命内战了。”

毛泽东停顿了一下，丢下一个烟蒂，又燃起一支烟卷，对章士钊说：“谢谢行老的关心，我们现在有1亿人口、120万军队、200万民兵，这个力量，任何人也不可能忽视，蒋介石其奈我何？所以说，我在这里是安于泰山的。”

章士钊长吁了一口气，说：“润之先生身系天下之安危，朋友们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再说，谈判即使达成协议，我看蒋介石也会撕毁。”

毛泽东风趣而乐观地说：“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我们要争取和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来，也需要唐僧那种百折不回、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平总是可以实现的。问题在于，现在抗战胜利了，但是中国民主力量发展不快，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反动派发动内战的阴谋。这是我寄希望于行老和朋友们的。”

毛泽东与章士钊彼此倾吐心曲，直到天色已晚。

晚上，毛泽东见到周恩来和王若飞后，毛泽东从口袋里拿出章士钊写的字条给他们看，并说：“章行严，真朋友也！”

李烛尘：共产党对工商业政策确实可信

在毛泽东赴重庆谈判之前，李烛尘就不顾个人安危，公开表示欢迎毛泽东停止内战，实行政治民主的主张，深受工商界人士的称赞和敬佩。

重庆谈判期间，为会见在重庆的工商界人士，结交新朋友，9月17日，毛泽东在张治中将军的住宅桂园举行了招待茶会。应邀出席的有李烛尘、章乃器、范旭东、刘鸿生、胡西园、吴羹梅等人。会上，毛泽东赞扬他们为发展民族工商业所作出的贡献，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工商业的政策。这是李烛尘第一次见到毛泽东。回到家后，儿子李文采问及对毛泽东的印象，他说：“毛泽东学识渊博，态度谦和恬静，可称为雄才大略，炉火纯青。”回到公司后李烛尘还忍不住对同仁说：“蒋介石被毛泽东整个吞下去了。”

在这次招待茶会结束，毛泽东起身送客时，向走在最后的范旭东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国共两党建立联合政府，范先生可否出任一个部的部长？

范旭东沉思片刻，恳切地说：“毛主席，我不是做官的料子。不过，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人。”

“谁呀？”毛泽东极有兴趣地问。

范旭东回答：“李烛尘！”

9月22日，李烛尘与胡厥文、吴羹梅等工商界人士共同联名在重庆特园设宴招待毛泽东、董必武、王若飞。当毛泽东等人到达时，李、胡、吴三人均在客厅门口恭迎。李烛尘双手紧握毛泽东的手说：“先生谈判场上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奔走操劳，正可谓功莫大焉。今天略备便饭，也算为你们换个轻松的环境，休息一下。”毛泽东拱手笑答：“这叫做重庆巨子月下偿饭，中共代表忙里偷闲。可是我们无功受禄，惭愧呀，惭愧！”

当李烛尘拿出两瓶酒招待客人时，吴羹梅当即告诉毛泽东，这两瓶酒是李烛尘保存多年，专等抗战胜利某个重要时刻才饮用的。毛泽东赞赏地说：“想不到烛尘先生还用酒做了这么一篇好文章。这篇文章比李白做得好，也比曹操做得好。李白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是用酒来讲自己的孤独。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是用酒来排遣自己大志不得实现的愁闷。烛尘先生用酒来款待胜利、庆祝胜利，这境界比古人高出一筹。”

席间，李烛尘想到重庆正盛传毛泽东填的一首气吞山河的好词，蒋介石想要人写诗词将毛泽东比下去，大费周章却无功而返。于是，起身向毛泽东说：“毛先生博古通今，善赋诗词，听说先生填了一首好词，可否让在座诸人亲聆一番。”

毛泽东说：“烛尘先生，我们湖南话有些先生听不大懂。既然各位先生不怕有染尊耳，那就只好请若飞同志代我献丑了。”王若飞说：“我的话也不标准，主席要考我的记忆力，我就试试吧。”于是他抑扬顿挫，一字不差地背诵了当时盛传的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当王若飞背诵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时，座上众人悄然无声。沉静了一会之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胡厥文站起身，连声赞道：“好词，好词！气如狂风卷席，辞如玉珠落盘，状景抒情，无不经纬天地，吞吐宇宙。真是前无古人，千古绝唱。”

此次欢聚后不久，毛泽东单独邀请李烛尘共进午餐。

宾主略事寒暄，李烛尘就对毛泽东坦诚相告：共产党对民族工商业者的政策，确实可信可行。不过，我的政治态度是不右倾，不左袒，主张“民有、民治、民享”。他还告诉毛泽东，他正在同黄炎培、胡厥文等人筹组民主建国会，要为争取民主政治、维护产业界生存而斗争。

毛泽东笑着说道：“烛尘先生真是快人快语，令人钦佩。这么大的国家，应当允许不同主張、不同观点存在嘛，搞独裁是行不通的。”

毛泽东又说：“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民族资本是得不到发展的，只有国家独立，民族工商业才有发展前途。”毛泽东一席话，打开了李烛尘的思路，在以后的日子中，李烛尘经常宣传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阐明中国共产党对民族工商业的方针、政策，为工商业的发展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