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飘香(外一篇)
2022-05-13孙君梁
生活的五味,总有一种味道深入骨髓。冬日的小街常会飘来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勾引唾液腺咕咕地分泌。小摊新出炉的烤红薯,热气腾腾,软软的,那被炉火烤得有些焦煳的表皮还流着黏黏的糖稀,捧在手里,已经甜到了心里。
不过现今街头的烤红薯都是黄瓤的,黄瓤红薯吃起来的感觉比起小时候的烤白薯口感要逊色多了。白薯烤熟后剥开是如玉的沙瓤,甘面甜糯得有些噎人。这黄薯看起来漂亮,吃起来却有些水淡,这是因为黄薯的淀粉含量没有白薯的高。但大多的白薯烤制以后,如果卖不出去再重新回炉加热,就不会再像新烤的红薯那么柔软可口,这也许就是小贩不愿烤制白薯的原因吧。
邓州城西一带流传一句顺口溜:“马营的柿子,戴岗的梨,孔刘沟的红薯不剥皮。” 孔刘沟多是丘陵姜石黄土,富含矿物质,种出的红薯不管煮着吃、蒸着吃还是切片晒干了粉碎做馍吃,都与其他地方的红薯味道不一样。还有一个独特的地方,就是蒸熟的红薯隔夜后还是软糯甘甜,而其他地方的红薯放凉了或隔夜后都会变得硬梆梆的,没有了才出锅时细腻的口感和鲜亮的皮色。最为特别的是,这里的红薯皮薄且光净,吃的时候完全不用剥去外皮,所以当地有人把这红薯起名叫“气死狗”。农村吃饭的时候,邻居几家关系好的,大多端了饭碗在露天的饭场上吃,每家的大小狗狗,也不停地穿梭在蹲着的人堆里,希望能捡到人们从嘴里吐出来的红薯皮,可人们把红薯皮都吃了,还不把狗给气死呀。也真是服了这些人的脑洞,常常想起,总会忍俊不禁。
现在,红薯已成地域品牌,如“马洼红薯”“马山红薯粉条”,都成了街头小贩拍着胸口叫卖的招牌。尽管不会再以红薯作为维持生命能量的主食,但红薯却是勾起回忆的火捻子,在某一时刻会炸响思绪的火药库,让曾经的过往沦陷得一塌糊涂。
红薯不但好吃,红薯的叶子还是最易获得的蔬菜,夏日里可以把嫩嫩的绿叶煮熟了吃上一大碗来增加饱腹感。霜降之前还可以大量采去红薯的叶子,焯了水放在大缸里用石头压实了,发酵成美味的酸菜,在冬春饥荒之时,可以搭配红薯干、紅薯面吃上好几个月。
人们常说:“饿肚子王法大。”饥饿是人类最容易记忆的痛苦。与没有经历饥饿的人谈饥饿,就像庄子说的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凡夫不可以语道一样。饥饿只可以体味,不可以想象。没有经历那个饥饿的年代,怎么也无法与红薯共情。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骑自行车带着妹妹和我,妹妹坐在车子的大梁上,我坐在后座。时值中午,都已饥肠辘辘。路过十林贾寨林场,忽然妹妹在前面大叫“有红薯,有红薯”。父亲停下来,看到路上的小水沟里有一个被水冲下的小红薯,妹妹翻下车,飞快捡起这个长条的红薯,像捡到了宝贝似的。父亲把它掰开一分为二。红薯生吃并不甜,吃多了还会胀肚子,可饥饿之时,每一口都如水果般甘甜脆灵。那个年代,时光好像也被饿得精瘦,悄然从指间溜走,只剩下味觉的记忆。
几百年前,不知道红薯是怎样漂洋过海而来,这平凡的食物,连接了过去与现在。曾几何时,红薯成为开辟人迹罕见荒地的顽强藤蔓,充当了人们灾荒年里的救命粮,红薯自当获得不朽的勋章。
甘薯为我国原有作物,最早在《山海经》和西晋的《南方草木状》都有记载。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这样叙述:“甘薯,二月种,至十月乃成卵。蒸食,其味甘甜。甘薯似芋。剥去皮,肌肉正白如脂肪。南人专食,以当米谷。” 但此甘薯并非今天所说的红薯,应该是山药一类。徐光启的《甘薯疏》是最早关于红薯的专著。《农政全书》对于红薯来源、发展以及栽培都有详细的记载。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这句话出自美食系列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那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把食材烹饪加工的意境“烹饪”得馨香四溢。其实这句话可以增加一句:“低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两小时之后,李师傅开始制作红薯菜系。红薯不但可以蒸着吃,还可以做红薯凉粉、肉末粉条、香煎粉饼、麻辣烫粉、红薯炒面……”中国人善于把普通的食材加工成各种美味。不一定都是惊喜,却是沉淀在骨子里的一种情感味蕾。不用说在专业的厨师手里,就是家庭主妇也可以用红薯做原料烹饪出多种可口的佳肴美食。
南方有南方的海味,北方有北方的山珍,食物越来越丰富,饥饿的年代已成记忆。时光也仿佛吃饱了肚子,在变换里不断改变着逐渐减退的食欲和难以调理的口味。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什么时候,红薯都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永远不可替代的味道。每当秋冬时节,心湖不时涌起的一段段旧时光的涟漪,都会缠绕着红薯飘起的诱人香味。
万家灯火
当夕阳褪去最后一缕斑斓的色泽,夜色缝织的天幕之下,路灯总显得无精打采。走在寂寞的长街,冬夜格外寒冷,稀少的行人和车辆匆匆而过,加深了长街的空旷和清寒。
抬眼间,不远处的楼群在夜色的衬托下,每个如火柴盒大小的窗格像繁星闪耀。万家灯火处,那亮光的温馨,还有静美,无声地温暖着夜的冷寂。
前方红尘,身后往事。月色半弯,眼下是一簇簇温暖的灯火,可以期盼朝朝暮暮,与人共剪西窗花烛,也可以灯下遥寄深情,隔窗独赏北斗星光。
即便多么爱看这万家灯火,独有一盏灯才是心里最为依恋的亮光,那隔窗暖黄色的灯光,都会在每晚的等待里照亮朦朦胧胧的夜路,让每每的夜归成了莫名的执念。
穿越嘈杂,走过喧嚣,灯火让思念着陆,没有迷醉的灯红酒绿,那扇灯火虽然只是万里星汉里的一星光亮,却让灵魂归真得暖。
家不仅是一座房屋、一个空间单元,每一盏灯火都是用心点亮,延续了白天,贯穿了所有平常的日子。无论是学者还是鞋匠,官员还是船工,白领还是服务生,生活的故事,都在灯火之下,随四季轮回,跌宕起伏。
那光不只是照亮城市,因为那一盏为我而亮的灯火,让归来的脚步踏实地走过每一段冰冷的路面。此刻,所有的劳累和委屈,都会在这灯火下温暖成一碗刚出锅的捞面。
林语堂曾说过:“人生幸福,无非四件事:一是睡在自家床上,二是吃父母做的饭菜,三是听爱人讲情话,四是跟孩子做游戏。”这些看似稀松平常事,却几乎成了每一个人的奢望。这奢望,全部与家有关,与灯火相连。灯火,使日子沾满烟火,让幸福清晰了内涵。
灯火里叠加的深情,于平淡之中,走过风雨,走过悲喜。每一个黄昏,点亮一盏温暖的灯,在充溢的烟火味道里,与家人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盏灯火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就是一串串牵挂。夜,因为这盏灯火而变得温馨而安详。灯火阑珊,温柔地抚慰着夜的心脏,守候着灯火点燃的一世温情。
家的味道便是灯火下的人间至味,再简单的食物都会被灯火赋予不灭的灵魂。这天底下最朴实纯粹的味道,装满了人间最美的亲情。灯火唤醒了流年的记忆,牵动的是人世食味烟火的凡人心。
灯火万家,没有诗和远方的浪漫,可柴米油盐里弥漫的烟火气一样能让人迷醉。诗意虽然诱人,终归不如一餐一食的烟火实在。远方虽然美幻,终抵不过一盏灯火之下的一团热气。灯火之处,熏染着酸甜苦辣,调配出的人间百味,迷醉了每一个舌尖上的味蕾。
童年的灯火是煤油灯点燃的亮光,如黄豆般大小的火焰,却凝聚了一家人浓浓的爱意。家,是母亲絮絮的唠叨,是姐姐灯光下做的千层布鞋。燈火,不厌其烦地一页一页翻过零零碎碎的日子,将火红的辣椒穿起,一串串挂在屋檐下,任时光吹干。记忆的灯火早已远去,但仍然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
人生要经历多少步泥泞,才能有一步生辉。岁月的静好也总是从萧萧寒夜穿越烟火春秋的期待。夜,由浅入深,窗外灯火也由繁密变得有些稀疏。那一扇扇窗帘后的哈欠,疲惫了长长的冬夜。那灯火处小孩的哭声,在吃足奶水后换成了年轻母亲的摇篮曲。街头早餐店的夫妻正忙着准备明天的食材,也许还要在灯火下熬上大半个通宵。几多灯火,几多温馨,也有几多难与灯火和谐的家愁。一样的灯火,不一样的味道。世间万象,灯火早已见证,却只管照亮,默不作声。
阳光是白天的上帝,灯火是夜的精灵。灯火虽小,却可以照亮家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无法到达的地方,温暖黑夜里每一颗跳动的心。
夜,才是灯火亮起的理由。夜的主题,是让忙碌的人们回归家的屋檐。灯火里的指引与召唤,还有家人等候的目光和思念的泪花,让灯火更加明亮、更加诱人。虽然每一盏灯的背后都有无数个琐碎得不值一提的故事,但万家灯火才能使人间繁星点点,温暖可亲。
生活的希望,是被灯火照亮后的真实自然。不管是忙碌还是闲散,都可以在光阴里就着灯火,品着日子的咸淡,看世间万千浮华,吃粗茶淡饭,品味烟火春秋。
所以每一个寻常的暮黑之时,灯火都会如星光熠熠,相视而笑,把如水的生命温暖成一锅黏稠的米粥。所有的奔波疲累随着西沉余晖在灯火处婆娑落影,伴一份闲情于窗,展一卷旧书,让时光在文字中缓行,熏香灯火,安暖四壁。
灯火是烟火的开关,烟火是日子的味道。日子可以是波澜不惊的简单平凡,但在万家灯火的倾世温情里,仍然可以将人生百味调制得活色生香。
流年似水,灯火不言。灯火虽然阑珊,仍旧可以照亮远方回家的路。万家灯火深处,平素静守,于人间烟火里谋求一种清宁,于寂寞之间留出一行诗意,取一束干净的灯火,温暖一池窗外寒月。
作者简介:
孙君梁,河南南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