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人

雷尔是西班牙一座小镇教堂里的敲钟人，而且是20年来教堂里唯一的敲钟人。

教堂在小镇不远处的一座山上。山不高，100多米的样子。教堂什么时间建的，无人可知，只听小镇里70多岁的苏比老人说，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座教堂了。或许是时间太久的缘故，教堂的墙体已经变成了焦糖色，但这并不妨碍有强大信仰的人每周去做一次弥撒。尽管那里早已没有了牧师，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耶稣的神像仍在，那就足够了。

雷尔是在27岁那年成为教堂里的敲钟人的，对于这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楚。在此之前，他是一位年轻的木匠，一直待在家乡。有一天，他突然对这种安逸的生活有了一种强烈的厌倦感。年轻人总想着要像鸟儿一样飞出森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在那年夏天，他开始了独自的旅行。当他无意间经过小镇的时候，立刻被这里的风景迷住了。焦糖色的教堂在山上静静地矗立，紫色的蓝铃花和薰衣草、炽烈如火的石榴花、粉红色的香石竹、蔷薇色的康乃馨等各种颜色的花儿盛开着，一些野蛮生长的藤蔓植物爬满了教堂四周的石墙，大片的草坪犹如绿毯一般铺开，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那些造型各异的房屋零散地坐落在低缓的坡地上，炊烟袅袅。牛羊悠闲地在草坪上慢慢地咀嚼着大自然赏赐的各种美味，这样的美景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雷尔当即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

小镇的居民用盛大节日般的热情欢迎雷尔的光临。他们说，小镇好久没有来过客人了。雷尔被小镇居民的热情和善良打动了，就在小镇这处教堂里安頓下来。

教堂里面已经破旧，雷尔用他学到的木匠知识一点一点地修补，涂上漆，使它又恢复了往日的庄重。然后，他采摘教堂周围的藤蔓，晾干后编织成粗大的绳子，在几位村民的帮助下，把教堂角楼里的大钟重新悬挂起来。从此，他做起了敲钟人。于是，每天早晨7点钟，小镇的人都能准时听到教堂里传来的悠扬的钟声。人们说，这得感谢雷尔，他让这座小镇重新活跃起来，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每个星期日人们纷纷前往教堂，对着耶稣的画像做弥撒。除此之外，雷尔还负责教孩子们学习，其实小镇也就20来户人家，孩子也就五六个而已。

在小镇的教堂住下的第二年，盛夏的一天早晨，在准时敲完钟、吃过简单的早餐后，雷尔走出教堂。他要打理一下教堂周围疯长的野草。然而，就在他刚推开教堂的大门时，他一眼发现了门口的台阶上有一个绿色丝绸的包裹，它被放在一个椭圆形的篮子里。起初，他以为是小镇的居民给他送来的食物。这两年来，小镇的居民一直自发地为雷尔免费提供各种食物。他们说，雷尔为小镇居民做了那么多好事，他应该获得大家的尊敬。当他蹲下去打开包裹后，他惊讶地发现，包裹里是一个幼小的生命。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婴呀！她全身被一层白色的棉布包裹着，正在香甜地酣睡，那甜甜的酒窝，还有修长的睫毛，雷尔一下子被这可爱的生灵深深地打动了。雷尔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原地等待了半个多钟头。这期间，一直没有人出现。这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了，雷尔心里这样想。

雷尔在教堂门口捡到一个女婴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小镇。善良而友爱的居民先后拿着新鲜的牛奶和精美的食物来到教堂，那些年轻的母亲则纷纷献出了她们亲手缝制的漂亮的童装给女婴穿戴。居民们都说，这是上天赐予雷尔和小镇居民最好的礼物，她就是一个美丽的天使。老苏比给这个女婴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苏珊。这一名字得到了全体居民们的一阵欢呼，雷尔也欢喜得不得了。

于是，苏珊就在小镇全体居民的关爱下快活地成长起来。

多年来，雷尔一直充满爱心地照顾着苏珊，把她当作仙女一样看待。为此，他学会了自制面包，尽管一开始做得一塌糊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一片面包都充满雷尔的爱。他也学会了挤牛奶，并把新鲜的牛奶熬制好。每天早晨，当第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教堂的时候，雷尔都会端着自己亲手精心制作的面包片和牛奶送到苏珊的床头。他还向苏比太太学会了缝制衣服，学会了怎样给苏珊梳理金黄色的头发。他把自己掌握的全部知识教给了苏珊，苏珊就像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那样，待人有礼貌，说话像大家闺秀，又不失少女活泼开朗的性格。瞧，我们好脾气的雷尔，一个曾经粗手粗脚的雷尔，为了他亲爱的苏珊，简直学会了做尽一切家务事！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有了苏珊，他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充满欢乐。还有什么比上天赐予的苏珊更令雷尔感觉到快乐和幸福呢？苏珊现在已经是他的一切。

小镇的居民清晰地记得，那年春天，正是鲜花怒放的时候，一位年轻人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条纹的西装、咖啡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背着画板，骑着一辆时髦的自行车来到了小镇。他就和当年的雷尔一样，立马深深陶醉于这里的美景。他当即停下骑行的脚步，打开画板，面对上天赐予的大自然的美丽景色，开始了激情浪漫的创作。而苏珊此时已经18岁了，正和一群年轻的伙伴在绿草如茵的小河边戏耍。大家纷纷被这位贸然的闯入者和他的画作深深吸引了。年轻帅气的画家娴熟地展示了他天才般的杰作，美丽的小镇和周围的景色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而年轻貌美、浑身散发着青春朝气的苏珊同样也深深地吸引住了画家的目光。从见到苏珊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显然，这位外乡人也以其外表的帅气和天才般的画作深深打动了苏珊。两位年轻人的目光相遇，一刹那，苏珊的心里燃起了火一样的激情。她知道，自己已经热烈地爱上了这位年轻人，一种甘愿为其赴汤蹈火般的激情在心底里升腾。

这一幕场景，自然逃不过明察秋毫的雷尔的眼睛，他皱紧了眉头。

一天傍晚，当苏珊和她心爱的画家约会回来，快活地正要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雷尔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她面前。面对着他心爱的苏珊，雷尔温和地说道：“亲爱的苏珊，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深深地陶醉于爱情的甜蜜，想让你从这般陶醉中回来一定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你知道，画家都有浪漫的情愫。我实在担心，当他有一天厌倦你的时候，是否会将你深深地伤害。”苏珊有点吃惊地望着雷尔，大声说道：“哦，不，亲爱的雷尔大叔，我们是那么深爱着对方，他怎么会伤害我呢？您也知道，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一双巧妙的手，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能在他天才般的画作中完美地体现出来，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我爱他，我不会离开他的，永远不会。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的。”雷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黯然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雷尔又找到了正在河边创作的年轻的画家。画家停止了画作，未等雷尔开口，他礼貌而又温和地对着雷尔说道：“亲爱的雷尔先生，我知道您深爱着苏珊，割舍不下您对苏珊的爱，对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但苏珊如今已经长大了，成熟的鸟儿总是要高飞的，相信您一定会给我们最美好的祝福。”画家的话令雷尔彻底感觉到，苏珊离开自己、离开小镇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在返回教堂的路上，他的脚步突然间变得踉踉跄跄，有几次差点跌倒在路边的草坪上。看到此景的小镇居民说，雷尔这是遇到了天大的事，以至于如此忧心忡忡。而雷尔自己已经深深明白，他的这番劝说又怎么会浇灭两个年轻人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呢？

在某天早晨，苏珊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来到雷尔的房间。雷尔知道，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终于发生了。只见苏珊轻轻放下包裹，缓步走到雷尔的面前，伸出了双臂，紧紧地搂住雷尔的脖子，轻声说道：“亲爱的雷尔大叔，我知道，是您和小镇的全体居民赋予了我年轻的生命，对于这一点，我怎么会忘记呢？但正如您，我亲爱的雷尔大叔说过的那样，鸟儿总是要飞到外面的世界的。请您和小镇上的居民给我一双勇敢的翅膀，让我自由地飞翔吧！”

对此，雷尔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把苏珊紧紧地搂在怀里，伤心而又淡定地说：“亲爱的苏珊，既然你已经成为一只鹰，那就勇敢地翱翔吧！”

就这样，从未有过爱情体验的苏珊如同火山般爆发，在她狂热地爱上了这位画家后，终于离开了雷尔和小镇上的居民，离开了这片她生长的沃土。她离开的时候，犹如一头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小镇马路的尽头。而此时的雷尔，他的心如同被彻底地撕碎了。

可怜的雷尔从此就像换了一个人，闷闷不乐，沉默寡言。他很少再与小镇里的人打交道，不再到教堂四周修剪草坪，任凭那些花草疯狂地生长。他也不再修饰边幅，总是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的样子。小镇里的居民为此叹气，说道：“瞧，苏珊走了，雷尔的魂也被勾走了。”

但教堂里的钟声却从未间断。每天早晨7点，钟声准时响起，还是那么浑厚有力。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就说：“瞧，雷尔还是那么守时，他永远是一个守时的人。”

后来的一天早晨，小镇的人们发现，时间已经过了7点，教堂里的钟声却没有响起，雷尔生平第一次失约了。人们纷纷朝山上的教堂走去。最先进入教堂的老苏比在雷尔的房间里发现，他已经永远地睡着了。人们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个当年包着苏珊的绿色丝绸，丝绸里面精心包裹着苏珊到来时穿着的婴儿装。还有她第一次剪发时留下的一缕长发，颜色依旧那么金黄。人们还发现了一张相片，颜色早已经发暗，但还能勉强辨认出那是苏珊儿时的样子，她的手里攥着当年年轻的雷尔给她精心采摘下来的一束野花。

从此，教堂里又缺少了熟悉的钟声，小镇变得逐渐沉寂起来。

几年后的一天早晨，年迈的苏比坐在家门口的墙根儿底下发呆的时候，突然间，他听到了教堂那边传来了一阵钟声。这钟声那么熟悉，那么悦耳，一声接着一声，铿锵有力。小镇的居民纷纷打开家门，疑惑着争先恐后地朝教堂跑去。老苏比在邻居们的搀扶下，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教堂。在教堂门口，他挣脱邻居们的搀扶，站直了身子，和众人一起盯着教堂的大门。随着钟声的结束，过了一刻钟，教堂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众人看到，他们的苏珊，他们无比喜欢的苏珊回来了！她的脸上充满成熟少妇特有的魅力。她沒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老苏比，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小镇居民。苏珊的旁边站着一个满头金发的孩子，好奇地望着站在教堂门口的居民。他是那么英俊潇洒，像极了苏珊，也像极了那位帅气的画家。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束盛开的野花，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作者简介：

颜洪斌，辽宁大连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偶有文字见诸《海燕》《辽河》《滨城时报》《宝安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