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千日红就会盛开

■陕西省渭阳市城关中学/张灿

妈妈在春天刚来的时候埋下了千日红的种子。她毫不犹豫地将一包种子全部撒了进去，每天殷勤地浇灌着、盼望着，费力地将花盆挪来转去地仔细看，唯恐错过种子破土而出的第一抹嫩绿。

妈妈时常凑得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土壤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偶尔闪现的一粒砂石。她将那些细小的石子仔细地挑拣出来，一个又一个，不厌其烦。

她的殷勤一点都不曾引起我的好奇与兴致，我更喜欢玫瑰、郁金香那些广为人知的名贵品种：娇艳，优雅，华贵。它们的美，是毋庸置疑的。

我时常在想，如玫瑰一般的人该是什么样的。一瞬间，小兰阿姨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见小兰阿姨的次数并不多，只记得她走来时总是一阵香风袭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哆啦A梦一样神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或几块牛轧糖塞到我手里，粉红色的指甲油闪闪发亮，温柔地夸赞着我头上已经佩戴了许久的毫无特色的发卡。

小兰阿姨是那么完美、那么从容，她风轻云淡地笑着，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洒脱。

妈妈是个跟小兰阿姨截然相反的人，她从来不会好好打扮自己。她说指甲油有毒，黑头发最自然，高跟鞋夹脚不好走路——她有无数个借口为她的不打扮开脱。她像是借来一副着急要还的身体，忙忙碌碌一刻不闲着，都顾不得喝小兰阿姨带来的高级红酒。有一次我提醒她，能不能像小兰阿姨那样慢点、优雅点，她笑了，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妈妈尽量。”

妈妈总爱琢磨，琢磨些芝麻大的零碎小事：超市的肉不如市场的肉新鲜；楼底下蔬菜店的东西不如路口蔬菜店的东西便宜；巷子口打烧饼的大妈虽然总是笑呵呵，但打的烧饼并不好吃；这个月的电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么多……

那些我从未在意的细枝末节，她总是揪着不放。当然，那盆千日红，也是她每日必须念叨多次的，不念叨好像就浪费了买花种的钱。

那一天，妈妈突然很惊喜地喊：“开花了，开花了！”我跑过去看，果然，花盆中冒出了一枝巨大的茎，上面带着绿色的茸毛，茎笔直而上，头顶一朵火红的花。

“哎呀，错了错了，这个不是千日红，这是百日草，卖家发错货了！”妈妈嘴里嘟囔着，可她眼里的光芒分明丝毫未减，而且还带着炫耀的笑容和疼爱的目光。

但我仍不承认它的美丽：它红得太过耀眼，丝毫不懂得收敛；它身姿太过张狂，丝毫不懂得得体。更重要的是，它太普通了，和山上那些肆无忌惮的野花一个样，不值得我再看第二眼。

是不是我的心声被听到了？它红得更加耀眼，我有些不敢看它。

许是春天走得有些快吧，那株花很快便凋谢了，它那粗壮结实的茎也变得枯黄。

它的生死从未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又一次，妈妈在菜市场与老板娘讲价，她唾沫四溅，手指飞快灵活地挑拣着烂掉的菜叶。老板娘很快败下阵来，妈妈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忍不住提出了质疑：“妈，你不用斤斤计较几毛钱吧？”

“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几毛钱怎么了！”妈妈头也不回地回答着。

“那人家小兰阿姨怎么从不计较这些？”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自己也愣住了。

“你小兰阿姨有个工作体面的老公，儿子又在证券公司上班，她是不用计较这些的。”妈妈格外平静地解释了一句，比说菜涨价了时要平静得多。

好像只有一两秒的工夫，小兰阿姨的笑容像堆砌了很高很久的多米诺牌一样轰然倒塌，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妈妈的身影。

妈妈弯腰做饭的身影，妈妈蹲下刷洗弟弟弄脏的球鞋的身影，妈妈匆匆给奶奶送生活用品的身影，妈妈刚坐下想看电视又被敲门的客人搞得措手不及的身影……她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不停地忙碌，忙碌。

她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照顾自己。

我想我是真的很傻，忽略了她看向那粉红色指甲的向往，忽略了她一次次在镜子前露出的懊恼神情，忽略了她坐在沙发上的疲惫，也忽略了百日草盛开时她眼底的欣喜。

我忘了两千多粒种子只成活一棵是多么珍贵。它拼命地生长、肆意地开放并没有错，即便是俗气的样子，即便不那么优雅。而我，只因为它的身价不高便否定它的美丽，因为它的平凡便无视它的生死，从未感受过它所经历的黑暗便不承认它的光芒……原来，我才是真正俗气的人。

妈妈依然忙碌着，小兰阿姨依然自在着，生活的轨迹似乎并未因百日草的介入与我的领悟而发生改变。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了。我发现，妈妈最喜欢的事是在软软的沙发椅上躺着看书。她专注的模样如此特别，她的身影像在散发着温暖的光。

你看，我们是不是都很平凡，但又总是很特别。

妈妈又买了千日红回来，又是将一包全部撒下，又开始了期待。而我，也开始陪着妈妈等，等明天，千日红的盛开。

（城关中学远航文学社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