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屋》中的哥特元素解读
2022-05-12王博
摘要:美国印第安裔女作家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Erdrich)凭借她的第十四部长篇小说《圆屋》(TheRoundHouse)获得了2012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奖。《圆屋》中充满了哥特式小说的元素和叙述技巧,展现了《诗学》中定义的强奸悲剧,塑造了不同以往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及印第安人生活方式,呈现了神秘不安中带有恐怖的侦破犯罪行为的过程。在虚构、想象、现实与超现实结合的哥特式技巧中,小说不仅讲述了犯罪与侦破的过程,还进一步突出了犯罪地点的深刻内涵,并为我们揭示出美国政府针对印第安保留地上印第安原住民的种族政策与法律是造成此类罪行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圆屋》 《诗学》 哥特式元素 印第安保留地
安德鲁·桑德斯(AndrewSanders)在《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中这样描述哥特小说:“它成功的手段是借助于峭壁和深渊,折磨与恐怖,巫术、恋尸癖以及心神不定。它沉浸于鬼魂出没、突然死亡、地牢、梦境、妖术、幻觉和预言之中。”a《圆屋》的主要情节,罪行发生前后作者所采用的一系列声音、色彩、心理描写,犯罪现场聚集恐怖元素的“古堡”般的圆屋,神秘未知的印第安保留地,以及鬼魂、幻觉萦绕的私刑现场无不凸显出哥特式风格。
一、罪行发生前后的哥特元素
那是在保留地上一个安静的黄昏,在乔和他父亲发觉他母亲遭遇不幸前,乔正在忙着铲除侵入他家房子地基的小树根,他所用的叉子势必会触碰到土里的砾石,而此时父亲拿着铁棍,戳出破灰泥墙上的洞,这也必然会产生噪音来打破这黄昏的宁静,小说的开端注定不宁静。紧接着,乔的父亲突然意识到乔的母亲尚未归家。他们动身出发去寻找,这时,乔的母亲的车“嗖”的一声低速驶过,也给人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这一系列令人焦躁不安的哥特式的声音描写暗示有罪行已经悄然发生。
哥特式色彩描写体现在乔用来铲除小树根的工具的颜色上,乔使用的是黄色的叉子,而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渐渐变暗,这些色彩描写都给人带来不安。色彩隐喻也进一步突出了哥特元素。在介绍到铲除的树种时,首先是白蜡树、榆树(又名白榆),这与母亲遭遇暴行归家后车库前空白的墙壁前后照应。白色在中西方都象征纯洁无暇、贞洁。乔铲除了名字中带“白”字的小树苗,象征母亲的贞洁已经被夺去。
最后是突然发生的悲剧导致的心理转变。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为悲剧下的定义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b暴行发生前,父子俩在一个平凡的午后在家中做着寻常的事,父亲突然意识到母亲迟迟未归,便和儿子动身去寻找,在路途上还在回忆一些往事,互相调侃,甚至戏谑地认为母亲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可是,无情的罪行就这样突然地呈現在眼前。这一悲剧性的心理描写让人唏嘘。这种意外发生的悲剧能最大限度地引起人们的恐惧与怜悯之情。
哥特式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精神失常或者非人类的恐怖生物,如爱伦·坡《黑猫》《厄舍古屋的倒塌》中疯掉的主人公和玛丽·雪莱《弗兰肯斯特》中的人造怪物。《圆屋》中的哥特式元素还体现在母亲遭遇暴行后的一系列精神失常行为以及乔侦破案件过程中遭遇的恐怖事件。
乔的母亲在遭遇强奸后,身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伤害,因此产生了一系列精神失常的行为,乔的家中欢笑轻松、整洁有序的生活方式被打破。就像大多数家庭一样,乔的家里由乔的妈妈主持家务,并管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而现在家里变得一团糟,欢乐的气氛被压抑恐惧所代替。乔的母亲曾经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可是在遭遇罪行后对生活缺乏热情。乔的感受是这样的:“一种恐惧包围了我,死亡的味道袭来,就像坏掉的牛奶。”c接着就是母亲的性情大变,从原本的平和恬静,到如今的脆弱恐惧。母亲的变化给乔和他的父亲带来了很直接的影响:父亲身为保留地的事务法官,却对母亲的案子束手无策。乔的母亲在遭遇不测后的这一系列哥特式的反常行为带来了后文压抑绝望的氛围。
乔和小伙伴们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遭遇了一系列恐怖的事件。他们找到了第一个犯罪嫌疑人——特拉维斯神父。那天晚上,他们在这位神父家的窗户外偷偷欣赏了《异形》这部电影。1979年,《异形》作为一部划时代的科幻作品横空出世,带来了科幻影史上极为著名的怪物形象。其后,这个流着口水的外太空死神成为人们阴魂不散的噩梦。这部影片的许多镜头都能给观众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同时,这部影片所带来的绝望压抑的感受也正如乔的家庭成员当前的心境。
二、犯罪现场的哥特元素
“也许犯罪原因就是犯罪现场本身......其中的人类并不十分关注现实。”罪行发生的所在地是圆屋,圆屋所在地是印第安保留地。在小说中,圆屋和印第安保留地也在作者哥特式的描述技巧中展现出独特的内涵,同时也刻画了不同以往的印第安人及其生活方式。
(一)犯罪现场之圆屋
圆屋是犯罪现场,是众多哥特式元素的聚集地。圆屋变成了犯罪者聚集的“古堡”,这里到处是吸血鬼(蜱虫),是发生着扼杀生命和犯罪行为的诅咒之地。圆屋曾是举办部落仪式的地方,“环形”结构是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印第安人的认知模式和宇宙观。同时,印第安人的环形时空观与他们对太阳的崇拜有关。对印第安原住民来说,圆屋在他们的心目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因此,罪行发生在此处更是对他们的精神摧残。暴行发生的时间接近黄昏,即太阳光照最弱之时。而做出如此暴行的人被乔私刑处决也形成了犯罪循环,这在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安排。
另外,此前乔在圆屋处寻找线索的时候,不得已在蜱虫窝里爬行。蜱虫这种吸人鲜血又会传播疾病的生物正如哥特式小说中常常出现的吸血鬼形象,也是令人恶心恐惧的生物。蜱虫聚集在这充满许多避孕套、烟头和啤酒罐的地方,令人感到恶心,这样的犯罪地点也是令人不寒而栗。以往人们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被玷污,说明乔的母亲在圆屋被玷污绝不是偶然发生的悲剧。0243C083-CB5E-4409-B186-257C240FA51E
(二)犯罪地点之印第安保留地
印第安保留地的历史充满神秘色彩,小说中的不安与恐惧弥漫于此地。印第安保留地的界定模糊,人们无法清晰划分部落、州、联邦土地之间的界限,因此其归属权非常含混,司法和警务权限更不明确。
英国犯罪小说中的犯罪现场和地点常常是伦敦,大侦探福尔摩斯暗自想保护伦敦这个现代性的伟大象征,“这个充满秘密的黑暗而又生机旺盛的帝国首都”。伦敦城中犯罪行为的发生往往与人们对权力、财富、欲望的追求相关,侦探们拨开重重迷雾,揭露一个又一个阴谋和秘密,揭开罪犯不为人知的虚伪的一面,使读者沉浸在一个个破解谜案的快感之中。而《圆屋》中的印第安保留地所包含的背景信息更丰富、更复杂。这是一块“美国政府从印第安部落原来拥有的土地中划出来供部落全体成员继续居住的土地......范围有限,印第安人不得随意离开,非印第安人也不允许擅自进入。保留地内的印第安人受联邦政府的控制与监督,被迫进行‘美国化。这种制度出现于19世纪50年代,在内战后的10余年得以广泛推行。保留地制度不仅夺走了印第安人的家园和故土,而且侵犯了他们的自由、独立和权利”。由此可见,这一犯罪现场的复杂性呼应了小说开头的悬念,一桩令人发指的强奸案由于发生在保留地这一特殊地域而变得极其复杂,难以侦破,所以最后乔决定自己枪决罪犯,这是对制度缺席与社会不公的反抗。犯罪频发的印第安保留地在哥特技巧的塑造下呈现出不同以往的色彩,折射出美国印第安保留地历史、文化及社会的复杂性。
三、私刑现场的哥特元素
在《圆屋》中,犯罪现场的司法和警务权限不清晰导致罪案侦破停滞不前,乔看到母亲遭遇强暴后的创伤应激反应,深深地感到不安。而乔的父亲作为印第安保留地的法官,却不能为自己的家人伸张正义。乔决定在小伙伴们的帮助下,查明案件的真相。在查明真相后,他使用私刑枪决了罪犯。犯下暴行的罪犯并没有依法得到惩处,而是被“侦探”私自枪决。这一片段颇有屠龙者最终变成了恶龙的情景,这是侦探小说中不常有的。
《圆屋》中的私刑现场通过哥特式描述技巧展现了乔枪决拉克时的紧张心理,以及拉克的邪灵似乎转移到其自身时的恐怖感受,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了私刑现场的恐怖氛围。乔在私刑现场准备枪决时,“努力控制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不顺畅”,“却颤抖得厉害”,“我的脸湿透了,我在袖子上抹了把眼睛”,紧张的氛围从字里行间展现出来。枪决使他感受到了短暂的复仇快感,但随后压抑与不安则占了上风。之后,乔开始出现幻觉,幻觉总是将他带回私刑现场,他似乎与拉克交换了身体。“我想大声警告卡皮,却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血液一点点流出体外,流进整齐的草坪。”他又时常见到幽灵:“我要么梦见这个,要么梦见自己又看到后院里的幽灵。”乔枪击罪犯没有其他的目击者,真相可以隐瞒下去,但鬼魂时不时地出现,意味着乔私刑处决罪犯后带有的负罪感。这不仅是因为他行私刑的行为是违法的,更因为作为保留地事务法官的儿子,他比其他孩子更能明白这种行为的后果。然而,如果乔和他的朋友一起杀死的不是人,而是邪灵“温迪戈”,那他就无须纠结于伤害同类的痛苦。“他的死正好符合一项古老法律。”拉克在接受琳达善意的肝脏捐赠后仍不思悔改,由此部落人民判定其为“温迪戈”。因此,罪犯拉克的死符合部落的古老律法,也符合理想的正义。《圆屋》中复仇的本质是“应报正义(Retributive Justice),即惩罚法律无法制裁的犯罪,匡扶正义”d。幻觉与鬼魂的哥特式元素出现在私刑现场,给乔带来不安与恐惧,而印第安的古老法律慰藉了他,他最终接受了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
四、哥特元素描写呈现的主题内涵
小说《圆屋》中的犯罪手法并不高明,真正给侦破案件带来难度的是不公正的制度。《圆屋》正是通过这起案件揭露了美国对印第安原住民的政策及法规和历史遗留问题。《圆屋》突破了传统犯罪小说揭露阴谋、罪行大白的表层主题,深层次地探讨罪行之后所隐藏的社会现象及问题。贝琳达·卢斯科姆(Luscombe,Belinda)认为,“这部小说是隐藏斗争的悬疑小说”。萨普·朱莉(Julie,Tharp)也认为“《圆屋》中与强奸罪行做斗争是厄德里克尽其所能来试图塑造政治事件的过程”。事实上,“就欧美批评界对侦探小说新近的研究观之,有一种相当明显的趋向是:超越了形式主义结构批评的狭隘视野,将侦探小说的研究推向了文化研究的视域”。阶级、性别及族裔是文化研究的中心,也是《圆屋》犯罪、侦探主题之外更深刻的内涵。《圆屋》中“蕴含着朦胧而又迷人的思想——生命的意义、暴力的渊源、法律的本质、正义的可能、秩序的不可或缺以及真理不是幻象,等等”。
现代法律和公正的缺席让印第安保留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小说的后记告诉我们,在很多保留地里,美国混乱的法律仍然妨碍着人们对强奸案的起诉。可见,发生在乔的母亲身上的悲剧还在继续。保留地的遗留问题太复杂,作者娴熟地运用哥特元素,使得侦破难度并不高的普通犯罪小说变得引人入胜,让读者在了解案件真相后,对美国政府施行的印第安保留地政策提出疑问,呼吁正义与理想。
a〔英〕安德鲁·桑德斯:《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谷启楠、韩加明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98页。
b〔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0页。
c〔美〕路易斯·厄德里克:《圆屋》,张廷佺、秦方云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23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d黎会华:《路易丝·厄德里克小说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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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博,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0243C083-CB5E-4409-B186-257C240FA51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