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晓苏《三个乞丐》的叙事艺术
2022-05-12徐忠丽
摘要:晓苏的短篇小说《三个乞丐》是一篇“既有意义又有意思”的小说。小说标题悬念的设置、三叠式的叙事结构、直白的叙述话语、多维视角、多线叙事的艺术手法无不显示了晓苏纯熟圆润的叙事艺术,丰富了小说的意蕴,使得小说具有了多重意蕴解读的空间。
关键词:晓苏 《三个乞丐》 叙事艺术
《三个乞丐》是晓苏发表在2015年第2期《天涯》上的一篇短篇小说,发表之后在文坛上引起广泛关注并荣获汪曾祺文学奖。小说立足于一个乡村食堂“老三篇食堂”,通过在“老三篇食堂”讲述的三个故事,看客们对三个乞丐的关系进行了各种合理的解读与诠释。对三个乞丐关系的三种不同解读看似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其实只是通过发生在村庄的三个故事展开的合理推测,故事中人物关系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更是增加了作品的深度与魅力。小说采用晓苏一贯温暖的平民视角,展现了晓苏真切的人性关怀。小说的叙事方式显得纯熟圆润,意蕴丰富,扩大了读者的认知空间,充分展现了晓苏近年来“希望写出既有意义又有意思的小说”的创作宗旨。
一、通过标题设置悬念,在对不同故事的叙述中丰富意蕴
晓苏的小说多以平常物件作为标题,并以之为线索贯通全篇,如《花被窝》《麦芽糖》《回忆一双绣花鞋》《松毛床》《红丝巾》等。这些寻常物件既是与小说中人物日常生活相关的东西,也被赋予了某种独特的韵味。但“三个乞丐”有所不同,它不是生活中的寻常之物,也不是某个地方的奇风异俗。因此,题为“三个乞丐”,具有很强的悬念。
基于这种悬念,小说展开了对三个故事的叙述,小说并没有一开始就表明三个乞丐究竟是谁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着力于描写他们的外貌特征,这也是引起猜测的原因。因为男子和女子看起来年龄相差很大,男子像是五六十岁,女子最多三十岁,三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但文章一开始也没有直接表明老板、打杂的和厨师之间关系的猜测,而是通过三个不同的故事展开猜测。小说虽然标题是《三个乞丐》,但文中对三个乞丐的描写甚少,然而这寥寥几笔十分重要,因为这几笔使三个乞丐成了小说的灵魂所在,接下来所有的情节都在围绕他们展开,可以说三个乞丐是全文的一个线索,同时也是一种象征,或者一个影子。
第一个故事中的汤支书退休后,她的老婆吴折桂受到村民的冷遇,觉得人走茶凉后不堪折辱,上吊自杀了,可是祸不单行,女婿因为贪污坐牢了,女儿离婚了带个儿子,走投无路只能回家;第二个故事中的风流女人宋至美因為丈夫在性生活方面有缺陷,和公公乱伦并且有一个孩子,还在村里接按摩的活儿;第三个故事中的万千一因为风流成性,老婆服毒自杀,他又在烧纸的时候不小心烧了山,只能躲到神农架深山里,在山里认识了只有二十岁左右的一个妮子,两人生了个女儿还结婚了。
此外,“老三篇食堂”的三个人,老板、打杂的和厨师,老板和打杂的有着不可明说的暧昧关系,打杂的又是老板的小姨子。在小说的结局,厨师捡到了一张报纸,看到了上面的通缉令,就是男子和小姨子勾搭成奸,挟持了亲人的女儿畏罪潜逃。老板、打杂的和厨师在小说中既是看客,又是叙述者。他们努力地想要窥探其他人的隐私,在他们的需求和欲望之下,他们何尝不是乞丐?“风流女子”与公公乱伦甚至有了一个小孩,折射着伦理秩序的错位,一些人会妥协于自身的身体欲望而不顾道德规范的制约,向往极端的自由。万千一的拈花惹草和同少女结合似乎意味着某种层面的道德倾斜。他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活得过分用力,他们渴望权利,追求自由,只顾着满足自身欲望而忽视伦理道德,而在规则破坏后必然导致严重的后果。这就展开了一个讨论,到底谁是乞丐?从表层来说,当然是指那三个来“老三篇食堂”要饭吃的三个人,但从作品的主题意蕴来说,在每一个作为整体文本的细部,都是以三人结合的面目呈现的,这就使“三个乞丐”在意义层面具有广泛性和普适性。在欲望密布的时代镜像下,作为凡尘俗世的你、我、他,谁又能在多大程度上逃脱沦为“乞丐”的命运呢?
二、三叠式叙事结构,强化叙事效果
三叠式叙事结构在民间故事这类题材中表现得非常突出,被视为民间故事的叙事规律之一。“三叠式叙事结构”通常表现为一件事情要经过反复三次才能完成,或者是通过三个类似的情节单元来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其中,三个人物围绕一个事件作类似的事情的叙事结构,或者一个人物引起三个关联的类似事件或矛盾是三叠式叙事结构的通常表现形式。在中国的经典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三叠式叙事结构,如《西游记》中的“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三国演义》中的“三顾茅庐”“三气周瑜”,《水浒传》中的“三打祝家庄”“宋江三败高俅”,《红楼梦》中的“刘姥姥三进大观园”,等等。三叠式叙事结构可以使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满足读者的接受心理。
晓苏的《三个乞丐》采用了典型的三叠式叙事结构。小说主要立足于老三篇食堂这个场域,通过老板、打杂的、厨师这三个人物对三个乞丐关系的猜测结构全文。同时,晓苏也在情节安排上使用了三叠式的叙事结构、适当地重复叙事来表明猜测原因,强化叙事效果。打杂的通过汤支书在妻子投井自杀、女儿离婚回家后和女儿、外孙一起吃饭,还有养猪大户说的看见男子打了梨给女子、女子给小孩的事情来判断三个乞丐的关系是“女子是男子的女儿,小孩是男子的外孙”。厨师通过宋至美和公公乱伦并有了一个小孩,还有宋至美说的看见男子当着小孩的面捏那个女子的屁股等事情来判断三个乞丐的关系是“男子是女子的公公”。老板通过万千一在老婆死后不小心烧纸时烧了山后逃跑进山里,遇见了小二十多岁的一个妮子并生了一个女儿,还有万千一说的看见女子和男子睡在一起并给他捶腰的事情来判断三个乞丐的关系是
“两口子和亲生的小孩”。在每个故事中,都是由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一个小孩的家庭构成,小说通过三个维度规则整齐的叙事推进情节发展、丰富叙事内容。
除此之外,三个故事之后听到的三条消息也是不断引起老板等三人的猜测。第一个消息是打杂的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四川发生山洪,三个人失踪了,其中有一个老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孩子;第二个消息是老板看到的,精神病院播了一则寻人启事,溜走了一位六十岁的老头和一位三十岁的妇女,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第三则消息是厨师看到的一个报纸上的通缉令,河南的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与他三十一岁的小姨子通奸,杀害各自配偶后畏罪潜逃,还挟持了一个四岁半的亲戚家的女儿。这里的三则不同消息,每个消息的描述都让人联想起三个乞丐,小说通过这三则消息将故事推向高潮后又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结局。三个乞丐、老板等三个人的推测、发生的三个故事、三个人所看到的场景,连食堂名字都叫“老三篇”,可见“三”这个数字在小说中有着重要意义。
三、直白叙述,无尽的意义空间
莫言曾说:“所谓的‘民间写作’,就要求你丢掉你的知识分子立场,你要用老百姓的思维来思维。否则,你写出来的民间就是粉刷过的民间,就是伪民间。”晓苏的小说发生的主要地点只有两个,一个油菜坡、一个大学城。晓苏总是以温暖的平民视角来展现他的人性关怀,很多时候他都是采用零度叙述的方法,不将自己的情感带入其中而引人深思。晓苏的“油菜坡系列”小说中都是采用民间口语,以通俗易懂为标准,少修饰语、少描写铺排、少抒情议论,也很少用文学化的典故,充满了民间气息,显现出简洁直白的特点。即使在他的“大学城系列”小说中,他的语言也是直白的。
晓苏喜欢用方言、短句、动词、乡村物象。如《三个乞丐》中“那个男人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女子和小孩吃。不知不觉中,他的腰弯得更厉害了,仿佛一根被大雪压弯的竹”。“他发现,男子显得比女子和小孩还要饿,口水已在嘴边往下滴了,像雨天的屋檐水。女子这时突然停住不吃了,看了男人一眼。老板以为,女子要把没吃完的半个包子给男人吃,但她没给。男子忽然吞下了一口涎水。”这一段叙述都用短句,虽然也用到了比喻的修辞,但喻体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事物。除此之外,晓苏在叙述三个故事时,语言十分直白;“汤支书在台上时,吴折桂一想喝鸡汤就去找聂志达,聂志达每回都白送她一只最肥的鸡。但这一回,聂志达却不白送了,还用手指着吴折桂的鼻子说,想喝鸡汤,你得出钱买!吴折桂深受打击,觉得人走茶凉,一气之下就骂了聂志达,骂他是个势利小人。聂志达以牙还牙,也回骂了吴折桂几句,骂她脸厚,无耻。”这一段话看似直白简单,却生出无尽的意义空间,汤支书在台上时,凭着手里的权利是可以买到东西的,可聂志达心里自然也郁郁不平,导致在汤支书退休后,吴折桂自然得不到好脸色,从中也可以推想出汤书记对村民的贡献也不突出。吴折桂在汤书记在位时经常就白拿聂志达的鸡,得不到竟然就去上吊自杀了,可见她内心的脆弱。小说对之后的故事并没有提及,聂志达的心理也不得而知,全凭读者根据自己的个体经验填空补充。小说结局厨师看到那个通缉令后的叙述是这样的:“厨师看到这条消息,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老板和打杂的听到尖叫声,一起飞快地跑出了老三篇食堂。”看似直白易懂,其实暗藏着晓苏细腻的心思,在这里晓苏故意写出五十五岁的男人和三十一岁的小姨子勾搭成奸,意有所指,而且在小说中厨师已经警告过打杂的不要和老板暧昧不清,厨师到底是在为看到通缉令想到三个乞丐的身份而尖叫,还是联想到了老板和打杂的而尖叫呢?这都是意义的不确定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
四、多维视角、多线叙事,使故事更有意思
晓苏的《三个乞丐》采用了多维视角和多线叙事的方法。总视角是老三篇食堂的老板、打杂的和厨师,在其中又不断穿插着其他看客的视角,使人物关系更加模糊,增加了作品魅力。每个故事都分别和“老三篇食堂”的三个人有着联系。第一个故事中将打杂的设定为汤支书女婿的同学,采用插叙的手法说出他女婿贪污受贿的真相;第二个故事中将厨师设定为宋至美的邻居,从而暴露了宋至美和公公乱伦的真相,借厨师之口满足了其他人的窥探欲,也给其他人进一步探索三个乞丐的关系提供了线索;第三个故事中将老板设定为和传奇人物万千一一起修过水库的朋友,从而揭露万千一的故事,激发所有人的兴趣。除此之外,小说在这三个故事中又插入养猪大户、宋至美和万千一看到的三个乞丐相处的场景,进而肯定三个乞丐的关系。在三种肯定中又模糊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三个故事中都采用了插叙的艺术手法,借老板、打杂的和厨师之口来叙述故事,而其他人都是赤裸裸的看客。面对三个乞丐,所有的人都是看客,但面对其他人的故事,其他人也是看客,所有人都是看客和被看者。不同人物的轮番登场,看似三个乞丐的关系就要水落石出,实则好像每个故事发生在他们身上都合适,反反复复,让故事更加有意思。
老板、打杂的和厨师在小说中有多重身份,让读者可以多视角观察,使故事更加真实可信。三个人在小说中叙述视角的变化也为探索三个乞丐的关系提供了更加真实的线索,让读者深陷其中,一步步在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又提出新的线索,反反复复。叙事视角的多变同时也使得小说意蕴更加丰富,每个故事中都可以看到三个乞丐的影子。
五、结语
晓苏的短篇小说《三个乞丐》之所以在文坛上引起广泛关注,是因为他完全符合晓苏想创作出“既有意思又有意义的小说”的创作宗旨。说它“有意思”,笔者认为主要在于小说在不断发生的故事中抛出种种线索,引起读者思考,讓读者想得却不可得,结局又是开放式结局,更能激发出读者的阅读兴趣。而通过老板、打杂的和厨师讲述的三个故事也是有意思的故事,每一个都引人深思。说它“有意义”,主要在于晓苏对几个故事中的人物都赋予极大的人性关怀,而自己又不参与评判,表面上看像是在批判,实际上把评判都交给读者。整个故事看似并没有任何矛盾点,却在一次次的猜测中引人入胜,每个故事中生发出无尽的意义。
除此之外,晓苏的《三个乞丐》还展现了人性的深度、在欲望的诱惑下人性伦理的丧失,以及热衷于看热闹、八卦的心态。晓苏的小说总是这样,在不动声色之中揭露社会现实,却不责怪任何人,只是作为冷眼旁观的叙事者,却始终在讲真话、说真理。他的小说所描写的事件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却更加真实可信,反而能将读者更好地带入其中,将平凡的事件描述得更加不平凡,他有着对社会、对乡村现实、对人性的深刻洞察,读者总能从他的文字中读到更深刻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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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忠丽,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