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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学问、信仰和作为

2022-05-11王得后

名作欣赏 2022年5期
关键词:鲁迅研究李先生鲁迅

王得后

赵园附记:以下两篇是得后的旧作,分别发表于李何林先生与王瑶先生去世之后。得后的鲁迅研究,得李先生与王先生的引导与鼓励,对二位先生感情甚深。《名作欣赏》愿重发二文,或也可以作为对前辈学人、鲁迅研究先行者的纪念。

1988年11月22日上午,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大礼堂举行的向李何林同志遗体告别仪式礼成之后,先生的长公子李豫、二公子李云以及张杰和我,护送先生遗体到火化堂。我最后一次这样亲近他,抬着他移放在火化车上。着意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穿的中国式的新布鞋,以注目礼送他进入火化炉。下午三点,我们把先生的骨灰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堂东七室。骨灰盒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盒前是周耘精心布置的花圈。

先生终于在这里安息了。

直到先生谢世,我才懂得,在中国,在現在,办丧事有那么多学问,那么多世故。我这时才感到惭愧,感到辜负了先生连花圈也不要的遗愿;也惭愧未能领会师母王振华先生的嘱咐。鲁迅的“赶快收敛,埋掉,拉倒”的遗嘱,又一次啮噬着我的心,而“不要做什么关于纪念的事情”的遗嘱,照例也还是做不到。

先生是埋在还活着的我的心里了。我可以不制挽联,不介入这传统的斗法场,可我不能不说到他,我不知道先生可曾想过,可愿意在他身后我来说他?虽然我们一直瞒着先生已经确诊他患的是转移性骶骨癌,他心里大概早已猜出来了。1987年7月,是先生自己要求再次住院的。而且入院不几天,就提出要自己写讣告,他怕别人不理解他,他怕别人写下过誉溢美之词。这,我是熟悉的,鲁迅说过:“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衒,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忆韦素园君》)我还说什么呢?

他没有见过鲁迅。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是鲁迅的朋友的好朋友。

当鲁迅被“围剿”的时候,他编了一本《鲁迅论》。这是我国研究鲁迅的第三本专书。

书一出版,鲁迅就注意到了,并且“舒愤懑”,给川岛写了这样一封信:“现状是各种报上的用笔的攻击,而对于不佞独多,搜集起来,已可以成一小本。

但一方面,则实于不佞无伤,北新正以‘画影图形的广告,在卖《鲁迅论》,十年以来,不佞无论如何,总于人们有益,岂不悲哉。”(《300524致章廷谦》)三年后,姚克翻译鲁迅的评传,问及一些资料的时候,他还记得这本书,回答说这书中恐怕会有一点。

但是鲁迅别有他的眼光,他的视角,他并不满意于这本书,认为“都是峨冠博带的礼堂上的阳面的大文,并不足以窥见全体”。他想“另外搜集也是‘杂感一流的作品,编成一本,谓之《围剿集》。如果和我的这一本(《三闲集》)对比起来,不但可以增加读者的趣味,也更能明白别一面的,即阴面的战法的五花八门”(《三闲集·序言》)。鲁迅没有编成这本书。后人曾经编过,可删而又删,终于等于未编。今日八十年代的青年,已确如鲁迅所预言,“到底莫名其妙”了。我知道,李先生对此曾感到暮年的寂寞。以至于在纪念鲁迅逝世五十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上,面对青年,保持沉默。这在他是罕见的。我也知道,在他沉疴不起,声音已失而神智尚清的日子里,每有同志、朋友、学生探视,必亢奋而泪流满颊,那是他的身体已容不下他的充实而胀痛的心了。

他只给鲁迅写过一封信,没有要求答复;说是可以回信告诉他的朋友曹靖华。鲁迅说这是一篇“文章”。在给曹靖华的信里说:“有人寄提议汇印我的作品的文章到作家社来,谓回信可和兄说。一切书店,纵使口甜如蜜,但无不惟利是图。此事我本想自办,但目前又在不决,大约是未必印的,那篇文章也不发表,请转告。”(《360514致曹靖华》)这是1936年5月间的事。所说“本想自办”,早在这一年二月致曹靖华信中谈过:“回忆《坟》的第一篇,是一九0七年作,到今年足足三十年了,除翻译不算外,写作共有二百万字,颇想集中一部(约十本),印它几百部,以做纪念,且于欲得原版的人,也有便当之处。不过此事经费浩大,大约不过空想而已。”(《360210致曹靖华》)事实证明,这确不过一个空想,虽然鲁迅自己手订了两种目录,每种确实是十本,有一种还拟了三个耐人寻味的题目:“人海杂言”“荆天丛笔”“说林偶得”。

“心有灵犀一点通。”迄今有案可稽的,当时的中国,只有这么一个青年和鲁迅做着同一个梦。他想到,这是应该纪念的三十年。这是必然的。学问成了信仰。自从编辑《鲁迅论》以后,鲁迅已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只要让他教书,他就讲鲁迅。他一讲鲁迅,就得罪当局,就遭到解聘。他只好到焦作工学院,到太原国民师范,到太原师范,到济南高中,到北平中法大学,到处奔走到处流徙。可是一旦受聘,明知有饿饭的危险,他依然讲他的鲁迅,夫子之道,一以贯之。中国知识分子罕见的特操,就是这样的。他写这信或这文章的时候,正在济南高中。那时的一位学生,后来是中共安徽省委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的兰干亭同志,1987年春得到李先生已患转移性骶骨癌的消息之后,“又惊又急,心绪难安!”4月初专程来北京探视。5日在北京肿瘤医院畅谈了近一个小时。辞别时一再躬身握手,劝李先生安心治疗,还说要再来探视。谁能想到,这位学生第二天却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溘然长辞,先老师而去。他在动身来京前的信里说:“德厚同志,我自称李老的学生,一则,由于何林同志是我青年时候(十七至十八岁时)在中学念书,听过他两年的‘国文课,他是引导我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真正启蒙老师,也是我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的精神上的鼓舞者:我听他‘讲课时间不足两年,但我那时受到的文学的和社会科学的启发、影响,决定了我以后选择的革命道路,我当他学生时甚至同李师在课堂以外没有什么接触、交往,然而他给我留下了终生不忘的师德。”——李先生在他亲自写的讣告中说:“六十多年来,为党为祖国培养了一大批中国现代文学和鲁迅研究人材。”事实是,何止限于做学问的小圈子呢?当一个人把自己研究的学问化作改造中国的信仰,并且身体力行的时候,无论大小,他也就像鲁迅心中的太炎先生那样:“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

(鲁迅:《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鲁迅逝世以后,他活了整整五十年,半个世纪。他晚年在鲁迅研究室的会上抨击一些腐败现象时,不只一次冲口而出:有什么可怕的!我死都不怕,活够本了!

这是的确的。他一生保持着无所畏惧的作风和性格。事关鲁迅,与人论辩,旗帜鲜明,不顾个人利害,挺身而出,所指虽大报大刊,或教授、名公巨卿、顶头上司、几十年的老朋友,毫不宽假,而对于青年却几乎从不指名道姓地形诸文字。

请随便翻翻《鲁迅先生纪念集》。当鲁迅逝世,举国震悼,回忆、痛惜、赞誉的文字纷纷扬扬的时候,他却犀角烛怪,接连发出两篇反击论敌,为鲁迅辩护的文章,一是《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谩骂》,一是《为〈悼念鲁迅先生〉——对大公报“短评”记者及其侪辈的愤言》。这在全国,在当时,大约不是绝无仅有,却也是十分罕见的吧?

在《叶公超教授对鲁迅的谩骂》中,有一个重要的观念,是他尤其不能容忍“专一攻击”不能还手的“对象”,是他不能容忍对于死者的谩骂和污蔑!

在李先生,辩护鲁迅,就是辩护自己的信仰;捍卫鲁迅,就是捍卫自己行为的准则。鲁迅活着,有他自己如投抢如匕首的金不换,鲁迅死了,不能还手了,他自觉地、义不容辞地担起了这一份道义。而且五十年如一日,毫不懈怠。他晚年八十多岁高龄,一目失明,一目仅存0.1的视力,读完一部642页的长篇大作,依然一笔不苟、方方正正地写出《为鲁迅冯雪峰答辩》的万言书。

鲁迅曾经叹息:“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鲁迅:《这个与那个》),李先生可以说是这样的少数中的一个。最可宝贵而启发后人的是,无论他自觉还是不自觉,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是在事实上、在某种范围内、在某种程度上冲击了在国共两党斗争的框架中认识鲁迅、评价鲁迅的一个老人。国民党统治时期,大报和教授攻击鲁迅,他起而辩护;共产党执政以后,党的要员、老党员出言不公,他依然起而辩护。他并不以某些人的“组织观念”统率他关于鲁迅的学问和信仰。他更遵循“共产党是为民族、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它本身决无私利可图”的准则。

曾经有过红头文件,禁止在报刊上发表有关鲁迅的几次论争的文章。这通知还特别送到了鲁迅研究室,送给了李何林同志。不知怎么一回事。一个名闻全国的大学,在这文件之后,在它的学报上发表有关文章了。李先生就在一次会议上问一位主管的副部长,他们发了文章了,我们也可以发吧?于是他也发他的了。李先生的一位几十年的前辈老朋友,在“浩劫”时期逢八十大寿,悄悄地办一次祝寿宴会,只一桌人,李先生是从天津到北京来祝寿的一个。粉碎“四人帮”以后,大概既有时代的预感,又有积久的气闷的抒发,又因高龄而有些事情记不清爽等诸多因素的综合,这位前辈老朋友又是发表答问,又是发表文章,一面谈研究鲁迅的原则,一面要“澄清”一些事实,颇为热闹。事有凑巧,正值《鲁迅研究资料》第4辑校样来了,照例要有几则《补白》。李先生竟然写了一则《鲁迅研究中也有“两个凡是”吗?》,并署上青年人多半不知道而老朋友一看就明白的在旧社会用过的“昨非”这名字。记得研究室的人见了还窃笑:李先生写《补白》还用“笔名”!这在李先生是很认真的。后来编自己的《選集》,就把这则《补白》也选了进去。而许多做学问的长文倒割爱了。

最后就是那篇《为鲁迅冯雪峰答辩》了。五十年的开头是这样的答辩,五十年的结束还是这样的答辩。加上鲁迅在世的十年,一共六十年,恰好一个花甲。他告别这个人世时说:“驳斥了鲁迅生前和死后一些人对鲁迅的歪曲和污蔑,保卫了鲁迅思想。”的确是这样过了一辈子。他的心地是坦诚的。他一生的作为表明他是一个勇者,一个鲁迅所赞颂所期望于中国的“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的勇者。他不随风使舵,不看人眼色,不怕说出人不乐闻的逆耳之言,不怕做出人为他安全利害担忧的行动。1976年春,他刚调任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兼鲁迅研究室主任,就带我去北京师范大学看望还未平反的黄药眠、钟敬文教授;不久又带我去北医三院探视尚未解禁的胡风。他逝世了,诗人吕剑在唁函中附来一首作于1976年春的诗《故人(寄何林)》,说:“当有人以睥睨的目光/投向我们的时候,只有你;/当有人恨不得越远越好地/避开我们的时候,/只有你;/当有人为了邀功而对我们/落井下石的时候,/只有你;/当我们真正尝到了所谓/‘世态炎凉的时候,/只有你;/是的,只有你,/来叩我们的门,/走进我们窄而霉的屋子,/坐到我们的床沿上,/把温暖的手递给我们,/亲近我们幼小的一代,/并且饮上我们一杯开水。/是出于怜悯吗?/当然不是;/你也知道,若是怜悯,/我们也决不会接受。/而且,我们也并非不明白,/这要冒着各种多大的风险——/我们曾经是‘罪人。/中伤的流言,株连的恶运,/会兜头罩落你一身,/但你却竟不放在心上。/人的感情,/有时眼泪也是无法表达的。/最大的信任才是爱,/却又用不着多费言辞。/不错,我读到了/你的正直和坦荡,/你的境界和情操。”平常我不喜欢个人的作品打着“我们”的旗号,读这首诗,我却感到这“我们”用得有多好。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同志和李先生一道度过“文革”,唁电中说他“非常时期不改常态”。只有活在这风风雨雨的时代,守着虽覆能复的人们的人,才能估量李先生这心性的价值。只有看到李先生辩护鲁迅的文章,看到他对待非罪而遭冤的人们的态度,才了解他的“保卫鲁迅思想”的涵义。

李先生一生“保卫鲁迅思想”,尤其晚年,独立不倚,力抗潮流,人多以为他固执,甚至僵化。其实,他的思想始终是活泼的。在学术领域,他从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人。对于青年学生不同意于他的见解,不仅包涵,而且多予鼓励。他答覆青年求教的信,他做学术报告,他串讲鲁迅作品,用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是我的理解,不一定对,仅供参考。这不是做谦虚状,他是真心诚意。他以主编身份审定我们执笔的草稿,还要说明“草草看完,随手改了一些,不一定对;不对的可以再改回去,莫介意”。他的博士生王富仁同志的博士论文所突破的过去研究《呐喊》《彷徨》的框架,无疑也包括李先生所熟悉和主张的在内,但是他全力支持通过这篇论文,并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并非如善意嘲谑那样,是因已经高龄八十多岁而糊涂了,被王富仁糊弄过去了;他正是看出了王富仁“不只是从社会政治意义上来评价”《呐喊》《彷徨》,才“在鲁迅研究界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是颇有创见的”。在“评语”最后,他还要特地声明:“这是主要由于作者多年独立钻研业务和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结果,导师的作用是很小的;这是实情,不是谦虚。”这样支持和鼓励引起巨大争议的博士论文的创见,能够出自一个固执的老人么?

没有想到,1983年3月李先生把一位作者写给他的信换了一个抬头发表在《鲁迅研究动态》第4期上,竟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和另一篇文章一起……险些受到清除……

这封作者来信之所以惹恼人,是批评了“有些人‘靠研究鲁迅成名成家,写文章,拿稿费,追名逐利,而实际为人,却与鲁迅走相反的路,无‘人气,无‘骨气”的所谓“‘吃鲁迅”的现象。

事发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恼恨从何而来?李先生从1929年开始,以《鲁迅论》《中国文艺论战》“成名成家”,他读到这封信不仅不恼,而且拿来公开发表,可见他的潜意识里连一丝一毫“‘吃鲁迅”的念头都没有。

其实,提出“‘吃鲁迅”的问题并不算辱没了鲁迅研究者。我曾暗想,假如出一个题目,要我们搞鲁迅研究的人都写一篇关于鲁迅的《吃教》的文章,大概不会有人写驳论的吧?一定是这样的。鲁迅说:“耶稣教传入中国,教徒自以为信教,而教外的小百姓却都叫他们是‘吃教的。这两个字,真是提出了教徒的‘精神,也可以包括大多数的儒释道教之流的信者,也可以移用于許多‘吃革命饭的老英雄。”

(鲁迅:《吃教》)我们都会认为鲁迅写得正确、深刻、犀利而精辟吧?来点杂文的美感,还会觉得“不亦快哉”呢!鲁迅研究者是不信教的,耶稣教,儒释道教和我们不相干。“吃革命饭”相当普泛,盖自革命胜利以后,有几个人不自以为革命的?缩小一点范围,联系鲁迅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中对于文学工作者“不要像前清做八股文的‘敲门砖似的办法”的劝告,就逼近于我们自身了。倘再直白一点,问一个“有没有‘“吃”鲁迅”的人的问题,我们谁敢写一个保证说“没有”?

事实上,“有”是正常的。这才是人间。一个“没有”,反倒出奇得令人不能相信。鲁迅后来对于“五四”时期《新青年》的战友多有尖锐的批评,多次提出“敲门砖”的劝勉,不正因为他身历其境,感慨良多么?中国的知识分子常把自身看得太高,把庸众的力量看得太轻,把官僚看得太坏。其实,中国历史上官的出身不都是“士”么?今日的官也大多是昨天的知识分子。而庸众的言行不仅影响及于知识分子,不仅令许多知识分子追逐效法,并且有甘心情愿做他们的代言人的呵。鲁迅研究者正是知识分子中的一小部分。大河不干净,小河干净得了么?自然,小河都干净了,大河也终将干净。世事并非一无可为。

李先生一生幸逢“五四”文化革命,真诚地接受了洗礼。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兴起,投笔从戎,参加北伐战争,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参加霍丘暴动;失利而后,转战文学战线,以研究鲁迅开始,以研究鲁迅终结。六十年间,两次险遭暗杀,奔波海峡两岸,南北东西几无宁日,但以鲁迅的是非为是非,以鲁迅的爱憎为爱憎;融学问与信仰于一身,夙兴夜寐,力行不衰。诚然,他心中的鲁迅形象,带着他个人的主观色彩,其中包括时代和社会潮流通过他所产生的折光。难免白圭之玷,出现失误和偏至。但这是每一个鲁迅研究者所难免的,也是一切历史科学人文科学的研究所难免的。可贵的倒是: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生命投入有益于人我的工作,一个知识分子坚信自己的学问,化为信仰,用以待人接物,随手做点有益于社会的改革,不做“做戏的虚无党”。那么他无论大小,我以为都是伟大的。

1988年12月16日

于安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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