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曲南音悠悠
2022-05-10滕思淇
滕思淇
刺桐花尚未盛开,成片的绿叶鼓着浆汁,洒下浓荫。依稀听见那熟悉的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的琵琶乐,不禁循声而去,抬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这条定格在记忆深处的老巷,往事的折扇就这样轻轻地展开……
小时候同外婆住在一起,印象中的老街巷弄有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外婆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有时忙碌起来无暇顾及我,便会将我托给邻居的林阿婆照管。阿婆年纪很大了,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却说一口亲切流利的闽南语,衣着整洁,白发绾在脑后,眉目慈祥,笑起来很温柔。她总是抱着一把琵琶,琴板背面刻着这把琴的名字——“望乡”。一凳,一人,一琵琶,一方翘角屋檐下,一曲南音悠悠弹破碧云天。
我耿直地认定阿婆唱得不输戏院里头光鲜的表演者,老巷是她的舞台,街坊四邻便是她的听众,像我这样的“发烧小友”却只有一个!捧着一握润饼菜,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似懂非懂地听阿婆弹拨琶音,吟唱别有韵味的南音,是儿时的我毫无烦忧的幸福时光。只见她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或起或落,抬头,目光悠远:“一身爱到我君乡里……”唱到动情处,她的眼边儿便染上一抹红,聲音微微有几分颤抖,却被众人当作曲谱的绝妙安排。阿婆最爱这首《一身》,却从不与我道明缘由。
街坊们说,阿婆爱南音,是爱了一辈子的,她仿佛在这里唱了很久很久吧!犹记得一向温和的她,曾经因为有人不经允许,碰了她那把珍视的“望乡”,而情绪激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外乡人要在这守候。
一曲唱罢,阿婆必放下琴,把我抱进怀中,宠溺地拿一方干净的手帕为我擦去唇上沾染的菜汁。“乖囡仔呀,今天又来看婆婆喽!”我憨憨地咧嘴笑:“嗯嗯,我最爱听阿婆咿咿呀!”阿婆探身取来矮几上的收音机,拨弄三两下后,便有清澈的女声唱起南音,有时是《元宵十五》,有时是《直入花园》《风打梨》。“南音呀,最好听了,阿囡仔要不要学?”从那以后,老巷里便多了一个女娃娃清亮稚气的“咿咿呀”。
毕竟我年幼,每次学了十来分钟便缠着阿婆讲故事,于是那一曲曲南音背后关于人生、关于爱情、关于家国的动人故事充盈丰富了我的整个童年。
漫长的一段时光里,那老巷檐下,常常坐着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小丫头,时而捧一收音机,时而抱琴而唱。我以为这场景会是永远,虽然我已随家人迁居城市的高楼,但每逢周末,还是能回去看望阿婆,唱上一曲悠悠南音,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那把琵琶不再响动,静静地,静静地,就躺在那儿……
润饼菜依旧飘香,却不见檐下人。唱起阿婆最爱的那首《一身》,眼角晶莹,泪珠盈睫,试问南音入谁耳,曲尽头自白?也许她就是曲中五娘,为了爱和梦,在他乡用岁月将黑发染成白发。
她,终是归家了吧……愿——琵琶起舞换新声,不绝是南音!
点评
这是一篇情深意切的记叙文,作者通过细致的环境、语言、动作描写,塑造了一个并非本地人,却热爱当地传统文化——南音,并向“我”言传身教的阿婆的感人形象。文章开头以景入情,描写南音时用了许多拟声词,让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