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懿荣的几封手札看其与张之洞的交谊

孙振民

王懿荣比张之洞小八岁，二人在晚清金石收藏界和政坛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王懿荣字正孺，号廉（莲）生、钝根、养潜（泉）居士。他是清末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为发现和大批收藏甲骨文，并断代其为商代文字的第一人。曾三任翰林院庶吉士教习，三为国子监祭酒，是伟大的爱国志士。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又号壶公、抱冰、无竞居士。16岁就夺得顺天乡试的解元，“一时才名噪都下”（见《大清畿辅先哲传·张文襄公传》）。同治二年（1863），26岁的张之洞殿试高中探花，此后一直被晚清的政坛所宠，为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诗人，确立了“中体西用”的理论。

烟台市博物馆藏有王懿荣晚年致张之洞的五封手札，通过这些封手札可以看出二人之间有着兄弟一般的深厚友情。

二人的结识始于同治九年（1870）十月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期满回京。“同治九年十月，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期满回京，与潘祖荫、王懿荣、吴大澂、陈宝箴诸君结交。”（见《张文襄公年谱》）到1900年6月，二人交往密切，作诗酒之会，诗词唱和，金石交流，畅叙友情，长达三十多年。

组图1是1889年10月2日王懿荣致张之洞函，时张之洞任湖广总督，函中同时转有黄再同和谢麟伯各一函。此时张之洞的三弟张之清之女与朱延熙举行订婚仪式，委托王懿荣具体操办。王懿荣事无巨细，一一照办，并将具体的细节和所花费款项向张之洞汇报。“各电示俱悉。朱编修延熙处，定于九月廿六日吉时放定换庚帖过礼。大媒四人：博泉前辈、乔生、菘畦及弟。仿中弢时办法，两家拜换，鄙处作寄书邮了，最为简便，种种办妥，当日完事。弟所承委代办尊府回礼，系红顶绒缘暖帽一具、绒口绣里官靴一具、龙光八团线绣红青天蓝袍褂料一套、一品平全仙翯、补服一副、绿松石洋瑚胡配项铜欢子朝珠一盒、《大学》、《四书》、《尚书》二套、端砚一匣、微墨一匣、湖笔一匣，共成十种。具执事全帖，并礼单、大媒姓氏、赏犒等封，共用去京平松江银四十三两五分正，即在去年代买圣教序价节省尾存之五十两金内动用，尚余六两五分，仍存弟处。此外，尚存山西所寄购买旧书、弃扇未用之三十金，净存执事三十六两五分也，非弟所垫，不必电还。余细账原单，仍堆弟处，不以琐渎。朱家定礼：如意一匣（三镶者）、首饰二匣、一点翠一包（金者）、红绿洋绉二疋（一匣）。龙凤帖、求亲帖俱存弟处，暂无寄，请告二嫂亲家大人，为弟复命可也。”王懿荣称张之洞为“香涛妹倩老前辈亲家大人”是因为1875年8月其胞妹王懿娴嫁给张之洞，王懿荣也顺理成为张之洞的舅哥。函中同时介绍自己的近况和遇到的麻烦：“弟考差不放，又无差可当，只有应考御史、如此悖运，当不知能取与否。青老与崇风子事，派查者福潘。潘甚作难，刻尚未复。弟不幸而与吴澄、梅鷟、阎若琚、孙星衍同案被参，惜不得执事来为一查办也。”不久，王懿荣参加御史考试，钦取第一名，为记名御史，晋升为翰林院侍讲。

由于二人的密切关系，王懿荣曾多次给张之洞举荐亲朋，张之洞都一一照办。如1894年，王懿荣为外甥蓬莱慕昌濂捐一杂职谋生，令其投靠张之洞。“舍甥蓬莱慕昌濂，先嫡堂姊三子，即公族鼎甫孝廉元来所聘慕烈女之堂兄。于诗学传家，颇能吟咏，又善刻磁。贫无所依，与弟熟商，捐一杂职，以谋糊口。弟使之请分到鄂，一依姨丈作计。乃甫经领凭，而公有两江之命，又欲改指东吴，而部例不准，且筋疲力尽，数之不保，一至于此！今竟诣鄂，先行来吴，叩乞一见，可留则留，材堪造就，不至沦入魔道。如不能留，即乞速为谋之鄂属，使其得有枝栖，弟可以借此补道，不但一人感激已也，至叩！”（组图2）

1895年，中日战事再起，危及登州，时王懿荣的母亲谢太夫人正住在福山老家，张之洞见情况危急，于正月，特派专轮到烟台接谢太夫人及家人赴南京两江总督任所，并专门为其租住居处，照顾周详。待战争结束后，又专程送谢太夫人回烟台。此时王懿荣的妹妹已经去世十几年了，由此可见张之洞是一个极其重情义的人。此次中日战争的战败对王懿荣的打击极大，愤而作《偶感》一首：“岂有雄心辄请缨，念家山破自魂惊。归来整旅虾夷散，五夜犹闻匣剑鸣。”（见《王懿荣集》，齐鲁书社1993年版）

王懿荣认识到国家处于多事之秋，百废待兴，而良才难求。返京后立即为张之洞举荐人才。“江苏即用知县施大令沛霖，字润斋，靖海将军施襄壮公琅之裔孙，前龙安知府施公灿之子，庚寅进士，试吏江南，丁艰起复，需次金陵，近隶部下。其人家贫劬学，践履笃实，精明内蕴，例案熟悉，为牧令中杰出之才。龙安与先君在京同司，在川为前后任，弟知之有素。去年近支出侯爵，渠于次当袭。不肯承荫，乃属之其子，乃得趋跄左右，奉承教令，幸有以振拔之。方今敌胆日张，严疆割弃，安得如施襄壮父子两造台湾，为国家建不刊之功勋？则其子孙之在今日，尤当事者所宜加意护持，或得世济其美，未可量也。此函为荐材而发，故不惮破例冒渎。”（组图3）王懿荣爱才、荐才之举诚为可贵，然朝廷昏庸，只得与最亲近的张之洞推荐，也可以看出二人的密切关系。

1898年，戊戌变法期间，王懿荣身处其中，积极参与，然对时局观察端详，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在实施变法不到两个月，7月29日就与张之洞谈到“比来朝廷锐意求治，新政繁兴，用人日亟。此皆平素诸老朽全无心肝，一味奉行故事，以至今日，使圣心有所激而发，独使至尊忧社稷，深可悲也。然此时事杂言庞，实难置喙。变法而不变心，更且于变之中，有明张胆以行其私者。当稍从容以观其定，再从已变之中，补偏救弊。一为论列，即本人之心地手段，无不跃然纸上，合盘托出，不能自欺以欺人矣”。王懿荣的忧国之情与坦荡胸襟，与那些明目张胆行其私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心有所感则必有行动，这也是王懿荣的做事风格，借此又向张之洞推荐王渔洋的后代王亿年。“新城族弟亿年，字曼卿，以知县分发湖北，来芘仁宇。此渔洋尚书七世嫡孙，年少有才。新城中衰已久，此戚族醵资所为。阁帖所列右军诸札，有问西蜀扬子云、司马相如俱有后否及文翁石室诸语，昔人艳称。想公雅人，适遇此子，当于冗闲之中，稍垂青眼，一赐护持，不至使其漂泊流离于东西南北间也。今附上新城遗书三十六种（一木匣），权作弟所奉赠。此渠欲先表其家世，使弟有所借口而已，伏祈赏纳。到省时千万早与一见，栽培训诲，惟公是仰。其父翱以拔贡四川未补缺之知县以终，家兄召于为之抚孤收养，始得成立。傥不急为枝栖，游骑无归，弟亦不得辞其责矣。”（组图4）这里所说的“族弟亿年”虽然姓王，但与其并不是同宗，只是因为被他的族兄抚养过，就很认真地向张之洞举荐，并赠送“新城遗书三十六种”，可见王懿荣的重视程度。又告诉其弟王懿棨从老家服阕回京到农工商总局任参赞，时朝廷委任端方督办成立农工商总局。“舍弟信卿服阕来京投供，现为端午桥京卿奏充农工商局参赞。此局规模尚未大定，亦属极无边际之事。”

1899年至1900年两年间，王懿荣多次与张之洞通函，介绍其在京做事之难及团练之苦，张之洞也尽自己所能为其提供安慰和帮助。1900年，八国联军向天津和北京进犯，王懿荣奉命任京师团练大臣，办理京师团练事宜。然时局极为不利，王懿荣观察得非常透彻，6月23日，致函张之洞“弟自奉简命，实作看街老兵，朝廷亦未尝以兵事责之。然自甲午以来，及今又六七年，中国兵事仍是不行。津事日亟，则重臣之不得无罪，夫复何辞？鲰生一命何足道哉！弟全眷俱在京寓，师旅饥馑，一时臻，好在为时亦不必能久”（组图5）。面对如此凄凉的现状，时已抱必死之心。看到手下兵為老弱，又没有武器，只得又向张之洞求助。“弟亦随时缓急，尽其心力之所为者而已。前曾附片奏向鄂局暂乞军械交片，传谕团练只是弹压地方，与行军不同，即着自行酌核筹备，此一千五百人赤手白战，即有钱亦无处筹买，公能稍为捐置相助否？此垂泣而道之者也。”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八国联军即攻进北京城。7月21日，王懿荣殉难。8月12日，张之洞得知王氏夫妇等人的遗体无人收敛，特致函徐郙尚书，请其托戚好殡之。1903年，张之洞题写了“福山王文敏公家祠”的祠额，并作《国子监拜熙文贞、王文敏两公祠，遂观石鼓》诗一首：“戟门阶下绿苔生，风翥鸾翔老眼明。人纪未沦文未丧，岿然石鼓两司成。”后又作《读王文敏公绝笔》（见《张之洞全集》第12册《读王文敏公绝笔》），长歌伴泪，悲慨赋诗，高度概括和评价王懿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