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还有书籍
2022-05-09吴梦莉
吴梦莉
高中学袁枚的《黄生借书说》,背到“书非借者不能读也”时,我总有些不以为然。那时候,学校虽有阅览室与图书馆,可是书籍更新极慢,而且数量有限,要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书,还真非得去买不可。“书非买者不能读也”,这便是我当时的写照了。
对于一个穷学生而言,动辄二三十元的书价并不便宜,因此,每每买回新书,我都会先珍惜地给它们包上封皮,然后如饥似渴地去看、去读、去品。高中课业繁重,几乎没有看课外书的空余时间,我便常常在宿舍熄灯后,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书。棉被之外,室友们的呼吸遥遠而柔软。仿佛她们睡在另一片夜色,而我则被沸腾的文字周密地包裹着,像一粒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
后来,我升入大学,可以支配的零花钱变多,也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常常在书店里一待便是一天,出来时,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一袋新书,心里升起一种另类的优越感。我骄傲地路过身侧的芸芸众生。
我没有看完那些书。那些包装精美的、据说可以让人醍醐灌顶的书,大多只被我草草地翻了几页,便被塞到了拥挤的书架中,难见天日。但我依然不停地买书,一本又一本,像一个自知时日无多的老人,慌乱无措地搜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读不下去了呢?
因为难以静心。
为什么难以静心?
为什么难以静心?我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互联网的错,它用一些唾手可得的、细碎吵闹的资讯将我的生活挤得满满当当,令我无暇亦无心阅读。后来,我进入社会,在人情世故中沉浮,学会了虚与委蛇和言不由衷,自认为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再信任书籍 :“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纸外的苍生,是因为长期加班而在地铁上痛哭的上班族,是因为洪水毁了一年收成而跪地不起的农民……
毛姆在《人性的枷锁》中写道:“青年人似乎成了一场阴谋的受害者:他们读的书都是经过筛选而留存的,描绘的尽是理想和完美;他们的长辈早已健忘,如今总是透过一层玫瑰色的雾霭回望,之间的对话也深刻影响了他们的思想。所有这一切都使他们怀抱浪漫的心理进入了一片现实残酷的世界。”
我想要逃离这场阴谋。
去年九月底,家人突发重病,我在医院里陪护了一周的时间。病房里,灯光是一种近乎伤口撕裂的白色,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强烈地烦扰着每一个人。抽血,化验;开刀,缝合;吃药,打针……似乎人一旦套入蓝白色的病号服之下,便被剥夺了自尊,只能够哀嚎着求生。
在这种境况下,我唯一的消遣竟然是听隔壁病床的阿姨给孙子读绘本。她的孙子三岁,因为病痛,脸颊的肉浅浅地凹下去,仿佛两枚小小的月牙。小孩子怕痛,每次治疗都会大哭不止,这时,阿姨便会拿出厚厚的一沓绘本,耐心地给他讲故事。奔跑的小火车、唱歌的夜莺、让人打瞌睡的椅子……不知讲到第几个故事时,小孩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切归于平静,唯有凝结在睫毛上的半颗泪珠,摇摇欲坠地记录了他之前的崩溃。
“你怎么想到带这么多书过来的?”一次闲聊时,我忍不住问她。
“他的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住院,一住院就哭,我只能想办法来哄他。”阿姨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幸好有书籍。”
幸好有书籍!
长久以来,我都对书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要它有“黄金屋”,要它有“颜如玉”,要它像圣物一般,将人们从乏味的劳作和深沉的苦难中拯救出来。可是,书籍不必如此。书籍只需要提供一丁点儿的乐趣,像一块方糖,帮人们溶解生命中的暗色。世事嘈杂,书籍是我们受到的一场款待。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