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

［俄］安娜·伊格纳托娃 译 刘小满

“尤莉娅，你可别哭了，那只不过是电影！”惊慌失措的廖沙不知该如何安慰嚎啕大哭的妹妹。

妹妹对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安慰报以更响亮的哭声。

“你要知道，没有人真正死去，电影拍完，演员都还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

“那坦克里的人呢？都被烧着了！”

“被烧的是个假人！道具做得太好了，足够以假乱真。没准这会儿真人正悠闲地躺在海滩上晒日光浴呢。”

“那陷进沼泽里的人呢？”尤莉娅抽噎着，擤了一下哭得发红的鼻子。

“哪有什么沼泽？那就是一个小水洼，用特效镜头拍出来的，都没有小猪佩奇玩的泥坑深。”

“你确定？”

“当然。而且你也看到花絮了，现场有那么多工作人员，有的负责拿东西，有的负责救援……反正就是很安全。”哥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样啊。”妹妹终于停止哭泣，一动不动地坐着，若有所思。

“还没睡呢？”爸爸走过来。

“尤莉娅看电影又看哭了。”

“这么晚还看电影！忘了明天要早起采蘑菇是吧？”

兄妹俩同时从沙发上跳起来。

“廖沙，斯拉瓦叔叔今晚住我们家，你睡妹妹房间吧，妈妈在给你铺折叠床。现在你俩快去洗漱。”

不知是不是因为屋里多了个人，尤莉娅有些睡不着。她试探着问：“哥哥，你睡了吗？”

“睡了，”廖沙的语气很生硬，“你也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来，采蘑菇就不带你去了。”

“我只是想问，要是有坦克朝你开过来，你怎么办？”

“我会迅速跑开，然后向它扔手榴弹。”

“要是来不及跑开呢？”

“坦克开得很慢，而且很难转弯，我肯定来得及跳到一旁。我可是班里跑步第二名。”

“要是我，肯定吓坏了，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等死。”

“别怕，不会真的有坦克出现。你想看都看不着……”廖沙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了。

“那就好。”尤莉娅也终于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妈妈走进来，“起床，起床了！蘑菇在等我们。”

尤莉娅猛地坐起来，心想：可不能让蘑菇等太久。

他们一行人——爸爸、妈妈、斯拉瓦叔叔、廖沙和尤莉娅走路去地铁站。外面很黑也很冷。爸爸拿着手电筒，尤莉娅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斯拉瓦叔叔是今天的向导，他说要去一个蘑菇成片的地方，让大家多带几个篮子。他赞许地对爸爸妈妈说：“瓦洛佳、嘉莉娅，你俩是怎么把两个小家伙叫起来的？我儿子就起不来这么早，哪怕给他一百万。”

“一百万个蘑菇吗？”尤莉娅的聪明劲和幽默感把大家逗笑了。

“他们太喜欢蘑菇了，”爸爸解释，“采蘑菇，吃蘑菇，还有举着雨伞扮成蘑菇。斯拉瓦，你要是发现什么漂亮蘑菇，一定先让尤莉娅看看它是怎么长在地里的，然后再摘。”

突然妈妈发出一声惊呼：“糟了，我忘了带刀，我们没法切西红柿和香肠。”

“没关系，我有瑞士军刀，功能齐全，锋利无比。”斯拉瓦叔叔镇定地说。

“你可真是个野外生存專家。我们算是找对人了。”爸爸由衷赞叹。

地铁站到了。望着等车的人群，尤莉娅不禁心生疑惑：他们都是去采蘑菇的吗？野外的蘑菇够这么多人采吗？

下了地铁，还要转公交。尤莉娅有些晕车，开窗不管用，吃薄荷糖也不管用。她软绵绵地靠在妈妈身上，随着每一次颠簸干呕。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廖沙搜肠刮肚地讲着笑话。

终于到了！尤莉娅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可是站台上那一大群人都去了哪里？这片森林空空荡荡。他们五个在彼此视线之内尽量分散开来：斯拉瓦叔叔往右，爸爸和廖沙往左，尤莉娅跟着妈妈往前。

妈妈不时弯腰采下一个蘑菇放到尤莉娅的小篮子里，有草菇、黄蘑，还有叫不上来名字的蘑菇。奇怪，尤莉娅怎么就发现不了蘑菇？可能是它们太小、太朴素了吧。她喜欢漂亮的大蘑菇。有一次采蘑菇，她幸运地一下子发现了三个牛肝菌。它们那么大，菌盖那么厚，菌柄那么粗，威风凛凛地并排站着，就像童话中的三兄弟。尤莉娅观赏得入了迷，舍不得把它们采下来。

天已大亮，大家都收获颇丰。这里的蘑菇不仅数量多，而且种类丰富，生长密集。在树丛或是草丛中，总是有一条条泥泞的道路，它们有的很窄，尤莉娅一步就能跨过去;有的却很宽，需要绕行;还有的连在一起。妈妈说这不是路，是还没完全干涸的河床，说明森林里曾有河水流过。原来如此！怪不得里面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尤莉娅被蘑菇和美丽的落叶牵引着，不知不觉忘记了跟紧妈妈。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定睛一看，斯拉瓦叔叔疾步跑过来。“尤莉娅，你已经越过安全线，闯入魔法森林了。这里虽然有不计其数的财宝，但也有难以预料的危险，我们赶紧离开。”他的语调有些好笑。

爸爸也紧随其后，读着路边的一块牌子：“坦克训练场——怪不得这里蘑菇成片，却没人来采。”

“他们会开炮吗？”廖沙一边问，一边在脑海中演练着向坦克扔手榴弹的姿势。

“但愿不会。”斯拉瓦叔叔带领他们折返。道路泥泞，斯拉瓦叔叔背起尤莉娅，妈妈接过他的篮子，爸爸扶着廖沙缓慢前行。英勇无畏的廖沙一步三回头，还奢望能近距离一睹坦克的真容。

在跨越最后一条小水沟时，斯拉瓦叔叔一个趔趄，瑞士军刀掉了出来。那把刀在阳光下一闪，立刻被埋没在污泥里。“还真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斯拉瓦叔叔无奈地说。他把尤莉娅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告诉她别乱动，然后拿一根树枝在水沟里寻起刀来。是啊，他们五个中还没有谁练就了手撕西红柿和香肠的功夫。

不远处，爸爸妈妈和哥哥已经抵达安全地带。他们把篮子放在一起，用树叶擦拭着靴子。而此时尤莉娅却被困在了一块石头上！这算什么？想到这里，她果断跳下来。泥泞算什么？水沟算什么？这些还能比坦克更吓人？

一步、两步、三步……在缓慢的前行中，家人们越来越近了，好像离她只有二十米，或者三十米，也可能是一百米……廖沙突然大喊：“尤莉娅自己走呢！”爸爸妈妈闻声齐齐地看过来。

尤莉娅突然被定住了——她的一只靴子陷到泥里拔不出来了。脚抬不起来，手也拽不动靴子。折腾出一身汗，最终无计可施。这滋味可比被困在石头上难受不知多少倍。爸爸见状，缓慢地向她靠近。

而恰恰在这时，一辆坦克轰响着开过来了，裹挟着枯枝烂叶（可能还有蘑菇），在泥水中平稳前行。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对它形成阻碍。这画面像极了电影场景，只是少了雄壮激昂的背景音乐。它向尤莉娅的方向全速前进。而她就像一颗生长在土地上的巨型蘑菇，丝毫动弹不得，圆睁着双眼无助地望着这庞然大物向自己逼近。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像拔萝卜一样将尤莉娅托离地面。还没来得及反应，坦克已经轰响着开了过去，森林恢复了沉寂。

直到被斯拉瓦叔叔移交到脸色煞白的妈妈的怀里，惊魂未定的尤莉娅才发现自己光着一只脚。爸爸拍了拍斯拉瓦叔叔的肩膀。廖沙的肚子咕咕作响。

吃完西红柿香肠三明治，他们踏上归途。大家轮流背着尤莉娅，廖沙也不例外。他甚至不无嫉妒地想：今天竟然是尤莉娅最近距离看到了真正的坦克！

发稿/庄眉舒

插图/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