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向大海

小河丁丁

草地上，像肚脐一样凹陷下去的地方，有一眼泉。这是一眼古老的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澈的水流从泥沙深处钻出来，汇成一片微微的涟漪，然后从缺口满溢出去，弯成一条细细的小溪，涌起朵朵浪花，流到大河，又掀起巨大的波涛，奔向大海。

一群斗鱼世世代代在泉眼中生活，这是一种小型鱼类，鳍像彩霞一样呈现着橙红、浅红或者铜红色，体侧分布着蓝红相间的条纹。它们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自信，但是谁也没有离开过泉眼，不知道小溪有多长，不知道大河有多宽，大海就更不用提了。

一个初夏的早晨，斗鱼们都把鳍张开，簌簌抖动，要比比谁的个头最大。过去它们总是比颜色，今天腻了，要玩玩新花样。比完了，个头最大的是京京，大伙儿就围着京京，纷纷称赞：“京京身材多魁梧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的鳍，像云朵一样。”“能遮半边天呢。”“世界上最大的鱼！”也有的笑话个头最小的叮叮，说：“叮叮去跟京京比一比。”“叮叮还没有京京的胸鳍大哦。”

唧唧！唧唧唧！几只燕子落在泉眼边，有的饮水，有的梳洗羽毛。它们听见鱼儿们说的，都笑起来。也难怪，京京才跟燕子尾巴差不多大，别的斗鱼就更小，叮叮只有燕子的喙那么大。

正在学飞的小燕子三三说：“昨天我在小溪里看见一条大鲤鱼，比我张开翅膀还要大。”

另一只大一点的燕子乐乐说：“前天我飞过大河，看见一条大草鱼，啊，它的鳃盖就比我们的窝还要大。”

这群燕子的头领是老燕子阿玄，它翘着尾巴说：“这算什么啦，有一年迁徙的时候，我们飞过大海，看见一头鲸鱼，嘿，它的眼睛就有这眼泉这么大，它的背脊那么宽，跟这块草地差不了多少，那才叫世界上最大的鱼呢！它把大嘴一张，成百上千条小鱼就吸进去了，不过那些小鱼比你们不知要大多少倍，是跟鲸鱼相比才称小鱼的。”

斗鱼们都不说话了。唉，它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小小泉眼里，怎么能跟年年迁徙的燕子比见识呢？就连刚学飞的小燕子也比它们眼界开阔。

燕子们要忙着捉虫子，匆匆喝了水，梳洗完毕，就飞走了。

斗鱼们这才开始议论起来，有的说：“天上飞的，来管水里的闲事。”有的说：“水里的事情，好像它们比我们懂似的。”有的说：“根本没有什么鲸鱼，老燕子骗我们的。”也有的说：“不过燕子见过的我们真没见过。”

叮叮呢，独自绕着泉眼游了一圈，回来对别的斗鱼说：“再见了，我要离开这儿。”

大伙儿十分惊讶。

京京问：“你为什么要离开？”

叮叮说：“我想去看看大海，看看世界上最大的鱼。”

京京劝道：“别犯傻了，这个泉眼虽然小，可是很适合我们。”

别的斗鱼七嘴八舌地说：“你到不了大海。”“就算到了大海，那么大的风浪你也受不了，再说海水是咸的。”“我看你连大河都到不了。”“好好想想吧，离开这儿你会被大鱼吃掉的。”“还有水蛇！”……

叮叮有些难为情，钻进水草藏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京京去找叮叮，想看看叮叮有没有回心转意。它来到叮叮常待的地方，却没有见到叮叮。泉眼不大，京京不一会儿就找遍了，谁也没有见到叮叮。不用说，叮叮夜里离开了泉眼。

京京说：“哎呀，叮叮太不懂事了，这可怎么办呢？”

别的斗鱼纷纷说：“没事，它会回来的。”“它到了小溪里，被浪花一吓就会回来。”“这么好的地方，祖祖辈辈的家园，它一离开就会想念。”……

那群燕子又来饮水的时候，听说叮叮离开了，也很惊讶。它们顺着小溪去找，天快黑的时候回来告诉斗鱼们说，要找一条鱼实在不容易，毕竟它们不能下水。

第二天，叮叮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天，斗鱼们仍然没有见到叮叮。

从此叮叮成了大伙儿的心事，只要聚在一起，没有不说叮叮的。

头几天，大伙儿说：“叮叮应该到达大河了吧。”“到了大河肯定完蛋。”“恐怕它正在回来的路上磨蹭，想回来又没有脸见我们。”……

过了个把月，有的斗鱼说：“叮叮肯定完蛋了。”有的斗鱼说：“大河太危险了，好多大鱼吃小鱼。”

两个月过去，有的斗鱼说：“也许当真有鲸鱼，老燕子不像在骗我们，每次它都这么说。”有的斗鱼说：“当真有鲸鱼那不是更糟糕？叮叮被它一吸……”还有的斗鱼说：“叮叮实在太冒险了，可是它会见到多少风景呀！”京京呢，过去它一直觉得自己块头很大，很了不起，然而这些日子，它只要一想起叮叮，就觉得自己有些渺小。

燕子们也时常谈论叮叮，阿玄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跟斗鱼说什么大海啊鲸鱼啊。”乐乐说：“我也不该提大河和大草鱼。”三三说：“最先是我提起了小溪，唉，斗鱼从不离开泉眼的。”

秋天来了，燕子们要往南飞了，它们最后一次到泉眼边饮水梳洗，顺便也跟斗鱼们道别。

斗鱼们说：“拜托啊，顺路找找叮叮。”“最好能叫它回来。”“告诉它我们想念它。”……

燕子们说：“记住啦！”“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明年见！”……

燕子们展翅离开的时候，斗鱼们全都浮上水面，目送那些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广袤的碧空。往年这个时刻，斗鱼们最爱说：“还是我们好，守着这个泉眼，哪儿也不用去。”是的，对斗鱼们来说，这个古老的泉眼既安宁又美丽，水草间会滋生吃不完的小虫子，沿岸还有各种野花，实在无可挑剔。然而今年，它们却满怀羡慕，啊，燕子要飞过多么辽阔的世界，要是鱼鳍能变成鸟翅那该多好……京京情不自禁跃出水面，无奈到了空中它的身体沉重得像石头，还来不及看清岸边的景物就往下坠。

秋天過去了，冬天来了。

冬天也过去了，春天终于来到。

斗鱼们时不时浮上水面，希望看见那轻盈灵巧的身影，希望听见那清脆悦耳的啼鸣。往年它们这样盼着，今年的心情更加迫切。

啊，快看，天边出现一群黑点，越来越大，能看出分叉的尾巴了，飞行姿势多么敏捷，仿佛能在春风中飘浮。

是燕子！

是的，燕子回来了，春天的使者回来了，带头的正是老燕子阿玄。瞧，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羽毛有些凌乱，但是终于抵达家乡，又让它们非常亢奋。看呀，半年不见，小燕子三三和乐乐都长成大燕子了，别的燕子模样多少也有些改变，唯独阿玄仍然是老样子。它们扑打着翅膀，纷纷落在水边，唧唧啾啾地说：“春天好！”“你们好！”“我们回来啦！”……

斗鱼们摇头甩尾，弄出圈圈波纹，说：“回来好！”“早就盼着你们！”“一路辛苦啦！”……斗鱼那么鲜艳，就像会游泳的花朵，波纹中又映着重重色彩，真叫燕子看得入迷。归途中，除了对旧巢的想念，对故乡风光的想念，也还有对斗鱼的想念，才让燕子获得无尽的力量，得以战胜风雨和疲劳。

京京游到阿玄跟前，问道：“有没有见到叮叮？去年拜托你们帮忙找找的。”

阿玄说：“根本没有见到斗鱼，但是十天前我们在海滩上歇息的时候，一只海龜说，有一条斗鱼跟一头鲸鱼成了好朋友，名字也叫叮叮。”

京京立即嚷嚷起来：“那肯定就是叮叮，我们的叮叮！”

另一条斗鱼说：“怎么可能呀？我们是淡水鱼！”

阿玄说：“我们也说不可能，但是海龟说，那头鲸鱼听说有一条斗鱼千里迢迢要去看它，就游到大河入海口等着，所以叮叮才能遇上。”

啊，有这样的事！

斗鱼们都很激动，在水里蹿来蹿去。

京京说：“真想不到，从小溪到大河，又到大海，那么遥远，叮叮能够游到。”

阿玄说：“是的，叮叮太不容易了，我们去年南下的时候，今年北上的时候，一路都听到它的故事呢。”

三三抢着说：“一群麻雀告诉我们，叮叮一路上得到好多帮助，人家听说它要去看鲸鱼，有的给它带路，有的送它食物，谁也不欺侮它，那些大鱼也不吃它。有一次，一条水蛇把它拦住了，它叹了口气，说：‘这下我算完了，大海去不成，鲸鱼也看不成了。’水蛇说：‘啊，你就是叮叮？那条来自一个小泉眼的小斗鱼？’它说：‘是的，就是我，我要去大海看世界上最大的鱼。’水蛇不仅放了它，还护送了它一程呢。”

斗鱼们惊叹道：“真是难以置信啊！”

乐乐说：“还有好多故事呢。昨天我们在小溪和大河交汇处休息的时候，几只水獭在谈论叮叮，它们说叮叮会回来的。”

京京猛地一跳，溅起一朵水花，尖声说：“你说什么，叮叮会回来？”

阿玄这会儿饮足了水，理顺了羽毛，变得从容多了。它说：“是的，叮叮会回来，但凡见过它的，都知道它会回来。我们也想见到它，好听它亲口说说这一路的经历。”

“叮叮会回来的！”“叮叮会回来的！”……斗鱼们全都游到泉眼口，朝往外流逝的水流望着，期盼着。

“我要去迎接叮叮！”京京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冲出缺口，进入它从未抵达的水域。“快回来！”“太危险了！”“反正叮叮会回来的……”别的斗鱼这样叫喊，阿玄也飞过来劝阻，可是京京没有回头。

比起涟漪微微的泉眼，小溪的水流多么湍急，浪花一朵接一朵，而且在前方一定会有更险的激流、更大的波浪，但这一切再也无法把京京留在那个安宁美丽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