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红丘陵诗社作品小辑

中年书（外二首）

张泽欧

前有序，后有跋，辞赋夹于

其中。暮色从落日的脊背上升起

大雁南去，借光的人来了

窗口向着北方，北方有露

似河流中若隐若现的灯火

那盏吝啬的油灯，将一个

少年隐去，将一条古道隐去

将一块石碑隐去……

留下一片废墟，留下我

手握十二枚锈钉

理由

南为槿木。为梦中的

画板。枝繁叶茂的日子

等待赏赐的怀旧。当他渐渐淡忘

方位的概念和雪花

和时令牵连的是季节的狡辩

如果用上修辞

黑暗会编出很多动人的理由。事实

是他点燃了一根蜡烛

一支香烟

灯光迷离，与摇晃的影子对视

当遇到从窗口进来的风

他不得不学会

咳嗽

拍落旧衣裳上的雪花

盘发

午夜，她穿上那年他买的

花的确良衬衣，蓝色的玻璃纽扣

溅着月光，而一个仪式的降临

需要霜露，她端坐在柞木椅子上

等着那个时辰，一双

布满老茧的手拿着牛角梳

月光从山脊下倾泻

遥控器疑虑了许久

才翻到那个黑白频道。她对我说

你父亲梳头的手很粗糙

但他盘的发真美

不落山下

文刀翔

不落山下，潜伏着一条蛟龙

没有喜怒哀乐

没有宫殿和疆土。这是我所了解的

唯有流淌的血液在洗涤丘陵的虚无

但我仍有疑惑

通往宝庆府的那条青石路上，為何

至今仍有疾驰的蹄声在追着

一条逃窜的影子和远去的喧嚣

资江在它的足下

隐匿于绍田村后山竹林中的那声吆喝

像一只期待蛟龙出现的大鸟

在剩下我一个人时，于不着边际的

想法中盘旋，直至被微风中的另一种高度灌醉

在河湾，

遇见一群白色的蝴蝶（外一首）

四季田园

一群白色的呼吸，视野

轻轻降落，提起。河湾的草地

白杨茂盛，一副六月的妆扮

阔大的臂膀

几乎就要遮盖自己的内心

河水清幽，照见日子的身影

拥挤和漫延

走进假日

手捏课外读物的小学生

踮着脚尖

迅速穿越河湾的草地，白杨林

直抵河岸旁边的小山包

他们回过头去

看见好多花朵，在微风里

低低地摇曳，飞翔

吊兰

手臂长过季节，和旧时光

攀悬的微风，依然昨夜的模样

饱含醉意和矜持

晨曦经过八层的阳台

暗暗诧异，停留的影子，有些歪斜

我踮起脚尖，触摸它的

碧绿，婀娜，和风韵

以及沉默与絮语

它在暗示，此生不会开花

不会散发淡淡的芬芳

房主还没起床，浓睡不消残酒

她细嫩的玉腿

摊开星期六的宽敞，舒适

疼痛悄悄掠过心际

愈合是可能的（外一首）

梅朵

夜晚肯定是条蛇

那么多雨水砸下来

她在屋檐上唱歌

一个音符飞远了。瓦猫张着大嘴巴

到点了。一寸一寸蠕动

它必定有个中心

你就是我羞耻的尾巴、内脏

我记得你的样子，固执、纯粹

也是我的样子

被劈开了身子的蛇，一寸一寸在爬

雨水下的鱼、蝌蚪、落叶，正仓皇四散

必定有一个中心点。收集

血液和头发

愈合是可能的

轻

我这是在哪儿呢？失重的云

错觉以后，她就越来越轻。感觉却

比现在的茶汤还好，橙黄、透明、安静

她摩挲着大口径玻璃杯

径口边缘的白色雾气

无声地厮杀过来又退回去

挺好的。外边的风再大，都挺好的

我现在是猫了。猫有九条命

她盯着窗外：九楼

银杏叶正在疯狂旋转

雨的预告（外一首）

唐曼

昨夜，我们将饮醉的部分

在桂花桥上吹散。我们装作年轻

捡起生活中失落的部分

歌声没有悲凉，河水没有沉默

倾听一群落荒而逃的人

谈论幸福

挖机在桥下清淤，狭窄的部分

逐渐开阔。“再绵长的秋雨

都引不出我的忧虑”，她说

寒露

疏散风热，将一只蝉制成

一味中药。经过一个夏天与

半个秋天的炮制，这味药

已为我所需。借这个壳穿一次

散一散侵入骨头的风热

立在枝头，看人间最流行的病

如果一阵风吹来，我会交还蝉壳

只留下你的千呼万唤

影子拖着一条河流（外一首）

李优成

影子遁入河流，不像沙粒

不容易淘洗

也不便于打捞

河流拖着一条长长的光年

影子拖着一条河流

接近

但本质，仅仅是几乎

事实上它最为接近你

接近你

蹒跚而来又蹒跚而去的脚步

我的行走

河流不需要身影，它不断地

用水梳理纹路。杨树不需要风

不停地摇曳枝叶——

我的行走，是从一种静谧走向

另一种静谧。然而树叶间飞来的

一群麻雀，落到地面又飞起

杨树林屏住呼吸，在视觉外起伏

——谁能把河流的静谧

归还内心的静谧？

银杏树的黄

夏启平

银杏樹的落叶

宣示秋天的另一种颜色

它没有春花的艳红

更没有夏花的烂漫

它只是以一种金黄色的静美

展示太阳的余晖

它特有的黄，不是求异

它是一种追寻

那是梦在败落之际

产生一种秉持而倔强的美

银杏树的黄

给了我们这样的品格

乡村情怀

刘博华

望着乡村的云霞

一缕乡愁，在岁月中奔波

沉淀而又匆忙的

那片故土

每一次遥望

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云朵，牧童的影子

一颗虔诚的心

时光的白描，倒叙

这不需要什么比拟与借代

情结萦绕，缠满修辞

语言，越来越重

雨点，越来越轻

翻过这道梁

风更纯朴了，阳光

编织着新的梦

小镇（外一首）

窗外

还是烟雨的江南，没有

马蹄声。油纸伞错落，时光交织

黔阳古镇，我们用微信支付

购买着古文明。这些小巷

是历史里的大街。这些历史

是石板连着石板，铺一条

没有尽头的路。一个人接一个人

走着，一群人代替另一群人，活着

这烟雨，还是江南的烟雨

用羽毛，一片片地飞扬

电线

一根连接着一根，一根

平行着一根。刚才还在

西北平原上，为一群麻雀

布置舞台，下一秒便为

南方一座小城，布置星星

流光奔涌着城市的血液

为夜游者布置了回家的路

你的背后，是你眷恋的村庄

是一根电线杆的守望

我知道，你正手握一股电波

传达一位游子的思念

荷池（外一首）

张雪珊

迷雾散去，太阳升高

田田的荷叶，承受不住一颗泪珠

的重量。没有一丝风可以穿越

菡萏举起一面面圣洁的旗帜

每一处都是馨香的气息

我愿沉沦，囚于黑暗的淤泥之中

在难以自拔中面壁思过

长出一段段纯白的藕节

从此，安于不为人知的一隅

醉着生的踉跄，梦着死的灰烬

彩虹瀑布

翩若惊鸿，扇动阳光的薄翼

轻轻飘来，缓缓折回。我像一个

不谙世事的书生，打开内心

竖起的琴弦，寂寥中无师自通

日复一日，弹奏天籁之音

这些斑驳神奇的光环

越过苍穹，从远山倾泻而至

流光溢彩，镀满我合十的指尖

耳边，回荡如歌如泣的啼鸣

我的双脚长出根须，额骨升起丛林

前生，我就是一块悬崖上的石头

老街，午后（外一首）

邓联选

青砖是印石，谁雕刻的路面

光滑无比？午后，行人稀少

脚步声悬浮在半空中

而阳光保持绝对的公平

一场雨甘愿成为润滑剂

行囊，裹着饭香

耳朵辽阔，长满喇叭花

现在，喘息比云朵还轻

如旧时光里的一阵咳嗽

一把勺子

丢失的一把勺子，长出一道

长长的掌纹。我一想起已是经年

我一呼喊，太阳就晒到了伤口

山下是田埂，在母亲的背后

怎么也绕不出去，一粒粮食

从此养育了我。到处都是泥土味

清与淡，敲击着幸福。一把勺子

击中瓷碗的声音，慰藉了灵魂

返乡（外一首）

杨智源

又一次，看见山路上返乡的我

满山的芦苇向我招手

久别的群山比平时更沉郁

像群打坐的僧侣

无数的过去，像影子，像影子后面的

风，像风中的车紧随我

桐花落尽，收割后的田野留下一截截

伤疤，枫树裸露出深秋的红色

少时放下的田埂，青年放下的山梯

此刻全站起来，看着我

而我，像头迷路多年，终于知返的老牛

驮着一身的沧桑，向村口走去

紫荆花

从满是苍松的山间，匆匆赶来

难道只是为了与你相遇？

经过你时，秋天已滑进了巷口

你提一树的灯盏照着我

让我觉得，秋天还有花满枝

人到中年，被生活嫁接的我

如果把双脚插进新的泥土

是否也可以成为一棵紫荆

开出一树微微发光的繁花？

龙山（外一首）

曾楚涛

过了石拱桥，我站住，你也

站住。过了田垄是马路

上了那輛旧客车

车启动，你跟着一路小跑

一踮脚，过了资江

你居然跟上了绿皮火车的速度

一路追着我过原野、过桥、过隧道

那年我十八岁，入伍去广西边防

第一班岗，深夜，我害怕——

厚实的影子一圈圈围过来

我大声喊：口令

你轻声答：龙山

美菱湖

白云再白，卧佛岭再高

岩鹰再傲慢，也得放下架子

倒映于美菱湖。而晚上

月亮带着所有的夙愿下凡

仙与凡，水与天

在美菱湖，好像从来都是

没有界线

探密者

叶妍

扒开枯叶，找出事端的

症结。一次次纵深，将它从

时光的背面揪出。镢，刨根问底

对一声不吭的往事，穷追不舍

你真的确定，要将幕帘开启，露出

尘封已久的情节？

那就开始吧，不要犹豫

不必顾忌，未知的已知的

拿起的放下的往昔

来吧！请在夜晚点起希望的火焰

请将追问架成唯一的云梯

请用坚硬的拳头砸下一千次

直到一面墙轰然倒下

为冬播说句开场白

高蝉

春的意象

在冬的表象下潜行

在秋天登上舞台时便通知大地

准备下一个节目

秋收之后的农民接到通知

便开始冬播

绿色从来不会缺位

阳光从来不会缺位

即使在雪的白色风靡时

在白雪掩盖下

麦子的绿扛着太阳的旗帜

疾行

所有的人，用一个忙碌的冬天

为乡村的开春大典

准备着，一句谚语

目光所及（外一首）

陈阳梅

铁轨，向远方延伸

沿着轨道慢行。深深浅浅的脚步

终是丈量不出

路的距离。包括曲折、宽窄和漫长

一个完美主义者。昨天的过往

明日的憧憬，以及梦的翅膀

欢喜和忧伤。宁静、顺从和淡泊

一种倔强，横亘在心河之上

任波涛涌起，淹没一个又一个漩涡

径直撞向岸，又慢慢

趋于平缓

如果目光所及，皆是

无须遮掩的诗行

谁都没有理由，虚度时光

冬日

入冬后，撇开

深夜和凌晨的冰点

人间的草木，依然有向阳的

心愿。芦苇活在风中

守住了大地的辽阔

也守住了，季节的承诺

直到有鸟鸣，衔着朵朵白云

远行。最深情的那一朵

必定藏着，雪花的秘密

是梦，是记忆，是风景

也是辽阔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