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
2022-05-06楚林
楚林
在我的印象中,家乡的槐树似乎是不用种的,家家门前都有几棵。枣树拴牛,槐树乘凉。拴过牛的枣树结的枣子多,又大又甜。能乘凉的槐树都有十几年以上树龄,花开得旺,树长得壮,叶子特别绿。最老最壮的是村北头磨盘边的那一棵,几个人才能抱住。花开时,层层叠叠,雪一般美得人心慌。炎夏,树边即是公园,男人玩牌下棋,女人聊天做针线,孩子嬉戏打闹……树上是鸟和蜜蜂的家。
儿时,不稀罕什么桃花、杏花、梨花,只喜欢槐花。因为槐花是可以吃的,能解馋。槐花一开,就是甜蜜蜜的一片,是初夏里舌尖最美的享受。看着看着就会咽口水,甜蜜在心里融化。槐花刚开,便呼朋引伴,兴冲冲地拿上长竹竿、钩子、竹篮爬上树去捋槐花。这是唯一好玩又被大人允许的运动,能不高兴吗?
槐花是知情的,它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一大串一大串的,带着洁白的芬芳,微笑着就跳了下来。槐花配米做成槐花饭,配面烙成槐花饼,配鸡蛋做成槐花汤,还是别出心裁地做成什么新花样,就不再是我们操心的范围,那都是母亲的事。从她手里变出的戏法永远新鲜,百吃不厌。
吃不完的槐花会晒干,晒干的槐花归父亲,那都是父亲的宝贝。因槐花可入药,李时珍说:槐花为阳明、厥阴血分药也。用这些花花草草炮制偏方是父亲的拿手好戏,又经济又实惠。父亲不怕麻烦,他把干透的槐花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炒,炒后再碾成细细的粉。再把侧柏叶、荆芥、枳壳也如法炮制。这些细末各等份加在一起就是有名的“槐花散”,清肠止血,疏风散热,治湿热型痔疮便血疗效最佳。痔疮是暗疾,冷暖自知,是人体最隐秘的疼痛。十人九痔。看不见的痔是层层的雷管,碰不得,一碰就是一片狼藉。穷其想象,也没有办法把美丽的槐花和丑陋的痔疮联系在一起。所以,我总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父亲配槐花散,暗地里为槐花惋惜。
我所知道的诗人里,白居易最喜欢槐花,写槐花的诗一首接一首。他说 :“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白居易从来不摘槐花,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槐花落,一层又一层,白茫茫的一片,十分感伤。若是他看到我父亲这样糟蹋槐花,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可惜,不管我持什么怀疑态度,父亲的槐花散还是用得非常快。年年配制年年紧缺。
直到踏上医学这条道才明白,许多时候我们目光短浅,看到的就是蒲团那么大块地方。槐花用它的玉潔、冰清、细腻、芬芳来缓解和消除人们的痛苦。如春风,如细雨,是一朵一朵最温柔的安慰。当我一次一次在雪白的处方签上像父亲一样写下:“槐花散,一次6克,冲服。”记忆中的槐花像雪片一样在纷纷飘落。如接力棒,我荣幸地见证槐花一次又一次地绽放,不同的人群,不同的面庞,不同的年龄, 纠结、烦躁、放任、瘀阻,都和槐花一起绽放,然后消融。
不知道为什么,城市里的槐树特别少,能看到的槐花已成奢侈。槐花开始在奢侈的想象中变得越来越高贵、洁白、美丽。或许是真的成熟了吧,安静的时候,开始越来越多地想念儿时的槐花。 五一,送女儿去学校。在校园内忽然看到一棵大树,挂满一串串的花儿,以为是槐花,欣喜不已。走近一看,原来是枫杨,空欢喜一场。回家时在汉江一桥桥头,又发现一树雪白,这一次真的是槐花,香味依旧,花朵也是依旧,洁白如初。只是槐树的叶子,布满灰尘,被累累的花朵坠得很低,不堪重负的样子。想摘几朵带回去,却根本够不着。看着看着,想起儿时的槐花饭,想起走远的母亲,眼泪就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