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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太玄》动物意象的哲学内涵考论

2022-05-05赵德波

关键词:扬雄周易阳气

赵德波

(广州大学 文学思想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扬雄是两汉之交重要的学者型文人,既是辞赋大家,又是学术巨擘。他青年时期仰慕司马相如创作了许多辞赋,中年之后由于人生处境和创作理念的转变,开始究心于学术著述。据《汉书》载,扬雄“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1](P3583)。《太玄》作为一部体大思精的经学著作,在著述理念上效仿《周易》“观物取象、以象尽意”的类比思维模式,通过取用意象表达其思想理念,其中所涉意象取用范围也相当广泛,动物、植物、车马等等各类意象都涵盖其中。就动物意象而言,《太玄》赞辞、测辞中取用近百次,飞禽、走兽、游鱼、爬虫等各类动物无所不包。这些动物意象不仅增强了《太玄》文本的趣味性,还成为扬雄哲学理念的重要载体。

一、《太玄》意象取用的内在机制及其动物意象的类型

为何扬雄在《太玄》中广泛取用各种意象,这与汉代易学著作撰写的内在机制有关。首先,《太玄》大量取用意象是对《周易》创作理念的遵循。“观物取象”是《周易》八卦创制的基本方法,对此,《周易·系辞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2](P362-363)然而“观物取象”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对此,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指出:“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2]( P414)由此可见,《周易》是类比推理思想制导下的产物,“观物取象”是手段,“以象尽意”是目的。《太玄》对包括动物意象在内的多种意象的取用正是对《周易》创作理念的遵循。《周易》中不仅出现了多种动物意象,而且还初步确立了八卦与意象之间对应关系。就动物意象而言,《说卦》称:“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每种动物意象都有其特定哲学内涵。[3]

其次,《太玄》大量取用各类意象还受到汉代象数易学的影响。对于《太玄》与汉代象数易学的关系,宋人朱震《汉上易传》称:“京房学于焦赣,其说则源于《易》矣。自杨子云、马融、郑康成、宋衷、虞翻、陆绩、范望并传此学,而昭素非之,奈何。”明人邢云路《古今律历考》也认为:“考扬雄《太玄》本于卦气,卦气出于《易纬图》与《周易·乾坤凿度》,焦赣传之京房,扬子云仿之以作《太玄》,《太玄》之数皆历数也。”受象数易学影响,“《太玄》义理阐释和孟、京‘灾异说’,共同点都是通过卦象、首象言人事”[4]。由此而言,《太玄》中广泛取用各类意象,不仅是对《周易》“观物取象,以象尽意”类比推论方式的遵循,还有对汉代孟、京象数易义理阐释方法直接借鉴。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焦赣的《焦氏易林》。焦赣是孟、京象数易学中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其所著《焦氏易林》在动物意象的取用上颇具代表性。据统计,《焦氏易林》的“众多林辞都涉及动物意象,凡83种之多,分布在1300多则卦爻辞中,约占整部《焦氏易林》的32%左右,每10首林辞中就有二到三则涉及动物意象。”[5]《太玄》对动物意象的取用应是受到《焦氏易林》的直接启发。

然而,由于撰述的目的和体例不同,《焦氏易林》和《太玄》也存在明显差异。《焦氏易林》作为一部用四言诗写成的卜筮之书,篇幅宏伟,文学性强,取用动物意象更多,反映的社会生活更为丰富。《太玄》是一部哲学著作,以动物意象来承载其哲学理念。就类型而言,《太玄》中涉及到的动物意象主要包括以下四类:

第一,走兽类意象。《太玄》中走兽类动物意象出现频率最高,就其种群和性格特征而言,可分为野兽和家畜。野兽多体型强壮,性格凶猛。这类意象多隐喻凶险之人或凶险事项。如《争》次八赞辞:“狼盈口,矢在其后。”上九赞辞:“两虎相牙,知掣者全。”虎、狼是古代常见的野兽,性情凶残,危害较大,是人们防范和狩猎的对象。《争》的主旨在于陈述争讼之道,对此,玄首称:“阳气氾施,不偏不颇,物与争讼,各遵其仪。”次八和上九赞辞中不仅本身是危险性的存在,其不守争讼之道的行为也给其自身带来巨大危险性。叶子奇注道:“八以阴祸之资,犹狼之贪而食盈其口,但务充其眼前之欲,曾不悟其身后之灾,宜其失之及也,此岂不足为知得而不知丧者之戒哉?……两虎相争,必有死伤,若知惧患,自掣而退,则可保全。”[6](P71)此处的虎狼意象也就隐喻现实中因不遵守争讼之道而陷于危险之境的人。与野兽不同,家畜作为人类的饲养对象,既是人类生活资料又是人类的朋友,与古人生活关系更为密切。《太玄》中对家畜意象也多有取用。如《更》出现2次动物意象都是家畜之属。次五赞辞称:“童牛角马,不今不古。”次八赞辞称:“驷马跙跙,能更其御。”《更》主旨在于阐明变化意义,次五“童牛角马”指的是童牛生马角,以常见意象的反常形态隐喻“上不循古,下不合今,又反本然之道”[6](P86)的不合时宜的变化。次八则以马为喻阐明社会治理之道,“马之不调,更其御者,则乘良。喻国之不安,改任贤臣,则国治”[6](P87)。

第二,禽鸟类意象。《太玄》中出现的禽鸟类意象,就其性质而言,有抽象与具象之分。如《交》次五赞辞:“交于鸎猩,不获其荣。”其中“鸎猩”分别为黄莺和猩猩。对于此条赞辞,司马光注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五居盛位而当夜,交物不以礼者也。交不以礼,而求荣耀,安可得哉?”[7](P37)《交》的玄旨在于阐明交往之道,次五运用“鸎猩”意象隐喻现实中所交非人之事象。这里鸎、猩联用并非实指,而是统言禽兽之属,以鸎泛指飞鸟,以猩泛指禽兽。《太玄》所取用禽鸟意象中也有着眼于禽鸟的具体形貌和生活习性者,如《文》次七赞辞称“雉之不禄,而鸡荩谷”。郑万耕注曰:“雉无禄而鸡有馀谷。喻贤者有文而耿介避世,不仕而隐。”[6](P141)《文》的主旨意在阐明文质之道。雉是野鸡之属,雄雉尾巴长,羽毛美丽。此处,即以雉形貌与生存方式隐喻讲求文饰而隐居避世的贤者。

第三,水族类意象。与前述走兽和禽鸟类动物意象不同,鱼、虾、龟、蟹本是人们生活中常常接触到的水族动物,但是此类意象《太玄》中出现的次数较少。其所取用的也多是近水而居的蟹和水獭之类的小动物。如《锐》初一赞辞称:“蟹之郭索,后引黄泉。”测辞曰:“蟹之郭索,心不一也。”《锐》玄首称“阳气岑以锐,物之生也咸专一而不二”,其主旨在于阐释专心致志的重要性。此处蟹意象着眼于其性格特点和生活习性,以多足之蟹意象隐喻躁动不安,不能专心致志之人,与《荀子·劝学》“蟹八跪而二螯,非神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相类。对此,叶子奇注道:“蟹之多足而躁扰,不能深藏,不如蚓之无足而专静,反能深入。一在《锐》初,戒其锐于进而不能专也。”[6](P46)

第四,昆虫类意象。《太玄》中还有取用了很多体型微小的昆虫类意象,这类动物意象不仅出现得频率比较高,所涉及的昆虫种类也丰富多样,其中有蚤虱、蜘蛛、螟蛉、蠹虫、夏蝉、红蚕等等。此类意象在此前的易学著作极少出现,但是在《太玄》中出现频率比较高,可见扬雄对此类动物意象情有独钟。《太玄》多是根据这些昆虫的生活习性、生理特征来取用相关意象,以此隐喻现实中的人与事。如《亲》次三赞辞“螟蛉不属,蜾裸取之,不迓渔侮。”测曰:“螟蛉不属,失其体也”。《太玄》之《亲》同于《周易》之《比》卦,讲述亲疏之道。螟蛉,蛾之幼虫。蜾裸,细腰蜂。蜾裸寄生,捕捉螟蛉等小动物以饲其子。“古人认为养以为子,故有此说。”这是古人对这类动物的生育习性的错误认知,正是基于这一认知《太玄》取用相关意象阐明亲疏之道。对此,郑万耕注道:“螟蛉本非亲属,蜾裸取而育之,教之以善,使不逆不慢。非子而子之,则失其亲疏之体。”[6](P103-104)再如《将》次九赞辞:“红蚕缘于枯桑,其茧不黄。”测辞曰:“缘枯不黄,蚕功败也。”其中红蚕指老蚕、病蚕,是衰老之象。蚕因桑得以吐丝作茧,红蚕缘于枯桑,隐喻腐才当于败局,必无成功。《将》相当于《周易》之《未济》,《太玄错》称:“将,来初”[6](P228-229),始来不能有成之义。次九居《将》之极,故所选取意象与玄旨及赞位相契。

二、《太玄》动物意象的哲学内涵

闻一多先生曾言:“西洋人所谓意象、象征,都是同类的东西,而用中国术语来说,实在都是隐。”[8](P118-119)隐喻作为中国古代文本创作最为常用的艺术手法之一,其价值早就被发现,南朝刘勰《文心雕龙》已反复论及。如《谐隐》称:“讔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9](P217)《隐秀》称:“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隐以复意为公,……夫隐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9](P632)刘勰所论主要基于文学创作而言,但就古代文本创作传统来看,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哲学思辨都离不开意象思维。然而,由于受到文本属性、创作旨趣等因素的制约,不同类型的文献在具体意象的取舍及内涵设定上往往同中有异,有时异多于同。这一点在扬雄著述中就有鲜明体现。如前所言,扬雄作为两汉之交重要的学者型文人,他不仅创作了《太玄》《法言》《方言》等学术著作,还创作了《蜀都赋》《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河东赋》等辞赋精品。两类作品中都有对动物影像的取用,但是在取用范围和目的上呈现出较大差异。第一,扬雄赋作中取用的动物意多是多是各种稀有的物种,而《太玄》中动物意象在取象范围多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见类型。至于《太玄》大量取用的体型微小的虫类,在扬雄赋作中更是较少出现。第二,就动物意象的取用目的而言,扬雄赋作中动物意象的铺排,或是赞美古蜀国物阜民丰,或是渲染汉代帝国地大物博的盛世图景,动物意象多是作为生产生活的对应物呈现,没有被赋予过多的文化意蕴。相比较而言,《太玄》中出现的动物意象不仅仅是生产生活的工具或对象,还是扬雄哲学理念的重要载体。扬雄《太玄》中动物意象的文化内涵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以动物意象来隐喻现实社会中的人。《太玄》传重在阐释天人相应之学,“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关于玄与人事之关系,《玄摛》称“故玄卓然示人远矣,旷然廓人大矣,渊然引人深矣,渺然绝人眇矣。嘿而该之者玄也,挥而散之者人也”[7](P185)。由此,在取象原则上“揲之以三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知。”[1](P3575)动物意象的取用也遵循这一原则,多是以不同同类不同性情的动物来隐喻现实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天道无吉凶,人事有善恶。现实社会中的人大致有君子和小人之分。以禽鸟意象为例,往往以凤(鸾凤)、鹓鶵隐喻君子,以雕鹰和鸱鸮隐喻小人。《太玄》中此类禽鸟意象运用最为出彩的当属《沈》。《沈》准《周易》之《观卦》,此玄本旨有从上往下看之义。鸟类有翼,可以振翅高飞翱翔空中,故从上观下的机会较多,故该玄取鸟类意象颇多。下面将玄辞及司马光注集中排列如下:

次四,宛雏沈视,食苦贞。测曰:宛雏沈视,择食方也。司马光注道:“四为下禄而当昼,君子择禄而食,守苦节,循正道。如凤下视四方有道之国,非竹实不食,必择可食之方然后集也。”

次五,雕鹰高翔,沈其腹,好憴恶粥。测曰:雕鹰高翔,在腐粮也。司马光注:“五处尊位而当夜,外望高而志趣卑,如雕鹰鸷鸟,其飞翔非不高,而下视腐鼠,志在攫之以实其腹,始若善而终于恶,故曰好孕恶育也。”

次七,离如娄如,赤肉鸱枭,厉。测曰:离娄赤肉,食不臧也。司马光注:“七,色赤,用明,类为羽,又七为失志而当夜,虽明视如离娄,见赤肉取之,乃得恶鸟。不择禄而食,危之道也。”[7](P133-134)

可见,在该玄之中扬雄依据玄旨来取用鸟类意象,依据赞位将鹓鶵和雕鹰、鸱鸮对举,分别隐喻君子和小人。

第二,以动物意象来影射社会政治事象。《太玄》的宗旨在于以天道明人事,而动物意象的取用也遵循这一目的性,多用动物意象来隐喻社会政治事象。如《童》上九赞辞:“童麋触犀,灰其首。”测辞曰:“童麋触犀,还自累也。”《童》相当于《周易》之《蒙》,《太玄错》云“童,无知也。”童麋,即小鹿,体型瘦小,属于年幼无知之属,隐喻现实社会中无知之人。犀牛是大型兽类,攻击性较强,属于危险对象。“童麋触犀”显然在隐喻现实生活中无知之人轻举妄动的危险事象。然而,结合玄旨与赞位,“童麋触犀”不仅隐喻同类社会事象,还在隐喻政治事象。对此,范望注曰:“五处天位,升在童蒙之世,若幼眇之君,礼仪未备,盘于游田,蒙突林木,以求兕兽,虽实得之,君子不贵。故曰其得不美。”[6](P40)范望之注还是颇中肯綮,因为扬雄生活的西汉末年,由于朝政动乱多是幼主即位。国之幼主亦属于童蒙之属,而且其所处的政治处境十分凶险,与“童麋触犀”的境况相类。再如《剧》次五赞辞称:“出野见虚,有虎牧猪,攓绔与襦。”测曰:“出野见虚,无所措足也。”虎是百兽之王森林霸主,猪是每人驯化和饲养的家畜,性情相对温顺,没有战斗力。有虎牧猪,是自然界常见的弱肉强食的现象。然而,在古代社会百姓的最大祸患不是凶猛的野兽,而是统治者的横征暴敛。因此,有虎牧猪事象是对朝政混乱,恶吏鱼肉百姓而民不堪命的乱世之象的映射。其赞义如郑万耕所言,“喻剧乱之世,苛政如虎,民无安身之地,皆奔而去之”[6](P224)。

第三,以动物意象承载阴阳观念。《太玄》是模仿《周易》之作,在哲学理念上继承了《周易》阴阳互动,以阳为本的哲学理念。《玄首序》称:“驯乎!玄,浑行无穷正象天。阴阳坒参,以一阳乘一统,万物资形。”郑万耕注曰:“玄指阴阳二气未分;言玄之特点是周行无穷,运动不息,象天圆一样,循环无穷永无休止。”[6](P1)因此之故,《太玄》其中所取用的动物意象不仅隐喻现实会社中的人和事,还被赋予了阴阳属性,用来阐明其哲学理念。《装》次二、次四、次五的赞辞与测辞密集使用的禽鸟意象就是最好的例证。为便于观看,现将相关赞辞、测辞与经典注解排列如下:

次二,鹅惨于冰,翼彼南风,内怀其乘。测曰:鹅之惨,怀忧无快也。叶子奇注:“鹅,水鸟,阴类,取以喻阴气也。惨于冰,极寒也。”

次四,鶤鸡朝飞卒于北,嘤嘤相和不辍食。测曰:鶤鸡朝飞,何足赖也。

叶子奇注:“鶤鸡,三足鸡,阳鸟,取以喻阳气也。……四已在阴,如鶤鸡方当朝向阳而飞,不久而复集于北。此喻阴生而阳消,不久将再至于北而复生。”

次五,鸿装于淄,饮食颐颐。测曰:鸿装于淄,大将得志也。

叶子奇注:“鸿,雁之大者,向阳之鸟也,秋南春北。当阳极阴生之时,装于淄水之旁,饮食颐颐然俟时而去也。五以阳明,故能以时进退。”

三、《太玄》动物意象的取用原则与解读方法

班固《汉书·扬雄传》称:“(雄)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1](P3583)《太玄》不仅在性质上与《周易》相同是一部卜筮之书,在写作体例与象数模式上亦以《周易》为圭臬而有所创新。“《周易》的卦画有奇-、偶--;《太玄》模仿之,其卦画则有奇-、偶--、和---。《周易》有六位,《太玄》则有四重,最上为方、次为州、次为部、次为家,这就是《汉书·扬雄传》所说的‘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的意思。《周易》每卦六爻,六十四卦共为三百八十四爻,爻有爻辞;《太玄》每首九赞,八十一首共为七百二十九赞,赞有赞辞,赞以拟爻。”[6](P2)《太玄》以奇-、偶--、和---;方、州、部、家;八十一首、七百二十九赞三个符号体系,建构了与《周易》相类的世界图式。《太玄》将一年四季的变化分为九个阶段,并对应到每首、每赞。因此,每首、每赞都有相对应的时间节令,周而复始。《太玄》中玄首的名称及赞辞的内容都是以此为据,对于赞辞撰写的规律,《太玄棿》总结道:“玄之赞辞也,或以气,或以类,或以事之委卒。谨问其性,而审其家;观其所遭遇,劘之于事,详之于数,逢神而天之,触地而田之,则玄之,情也得矣。”郑万耕注道:“《太玄》九赞之辞皆有所依据。或以阴阳之气的消长运行,五行之气的生克,或以同类事象的相从相应,或以人之行事的委曲终始理论,阐述其道理。”[6](P339)因此,作为《太玄》中哲学理念载体之一的动物意象,其取舍也受制于上述规则。

以《太玄》中出现频率较高的龙意象为例,龙不是作为汉代四灵之后的祥瑞之象加以运用,而是继承了《周易》的传统用以指称阳气,以之来阐释对应玄、赞之中阴阳之气的消长运行。如《中》次三:“龙出于中,首尾信,可以为中庸。”测曰:“龙出于中,见其造也。”龙,即指阳气而言。《中》为八十一首之始,《太玄衝》称:“《中》则阳始,《应》则阴生。”《太玄》吸收汉代《易》“甲子卦气起于中孚”的卦气之说,以《中》为始,对应的月份是十一月,对应的节气是冬至。冬至之时阴气极盛阳气始萌,故《中》玄首称:“阳气潜萌于黄宫,信无不在乎中。”关于次三赞辞,郑万耕注道:“阳气萌发,出潜离隐,长养万物,可以有大作为。”[6](P7)为何以龙指称阳气,这是因为《太玄》所涉及的世界图式有其内在的规定性。《太玄图》解释《中首》曰:“东动青龙,光离于渊,摧上万物,天地与新。”[6](P349)关于次三赞位,《太玄数》称:“三八为木为东方为春。东方宿为苍龙,故称龙。”[6](P287)以龙指称阳气,在《太玄》中一以贯之,当然由于玄位和赞位的不同,所描述的事象和寄寓的哲学内涵也不尽一致。如《闲》初一赞辞:“蛇伏于泥,无雄有雌。终莫受施。”测曰:“蛇伏于泥,君不君也。”郑万耕注曰:“蛇,即龙。潜藏于地中,故言蛇。意指潜藏于地中的阳气。”《闲》相当于《周易·屯》卦,《太玄错》:“《闲》,瘗塞也。”《太玄衝》云:“《闲》,孤。”[6](P18)虽然自《中》开始阳长而阴消,但是时至《闲》依然是阴盛阳衰,阳气处于被压制地位,呈现出的是一种闭塞之象。就其玄位、赞位意义而言,“《闲》在阴家,初一属夜,又为阴。”这也是《闲》初一取象的依据所在。至于《应》次五赞辞“龙翰于天,贞栗其鳞”,则是阳气极盛之象。《应》玄首称:“阳气极于上,阴信萌乎下,上下相应。”《应》对应夏至节气,而夏至之时正是起于次五。次五以“龙翰于天”比喻阳气极盛而阴气极衰。叶子奇注曰:“龙,至阳之精。四十一首之阳终于此赞,故曰龙之翰飞已上极于天,无复再有可往之理,惟有自上复坠而已。”[6](P125)由此可见,龙指称的阳气具有升潜孕化之功,但是对具体赞辞中相关龙的事象哲学内涵的解读,要根据玄首的意义,玄位、赞位等相关信息综合判断。

如前所述,《太玄》运用了蜘蛛、蚤虱、蚕等体型微小的爬虫意象,这些意象的选择及内涵的设定,同样也与玄首的意义、玄位、赞位、卦象等密切相关。如《务》次五:“蜘蛛之务,不如蚕之緰。”测曰:“蜘蛛之务,无益于人也。”《务》玄首云:“阳气勉务,物咸若其心而揔其事。”[6](P78)《务》相当于《周易·蛊》,《序卦》云:“《蛊》,事也。”可见,《务》的宗旨在于强调勉励做事的重要性。《太玄数》称:“逢有下中上,下思也,中福也,上祸也,思、福、祸各有下中上。”显然,次五居于九赞之中,为君位,且为思、福、祸三阶段,福之中位,但是次五赞辞明显与赞位属性不合。其中原因在于,赞位的吉凶不完全取决于所处位置,还受到玄位的制约。“以昼夜别其休咎。”郑万耕注曰:“逢阳首则一、三、五、七、九赞为昼,二、四、六、八赞为夜;逢阴首则一、三、五、七、九赞为夜,二、四、六、八赞为昼。逢昼则吉,逢夜则凶。”[6](P296)《务》居于《太玄》第26位,属阴首,则《务》中逢阴首则一、三、五、七、九赞为夜,凶;二、四、六、八赞为昼,吉。故次五以蜘蛛织网为喻,指出君子做事方向很重要,方向错了,就会一事无成。此与玄位、赞位之数相合,属于凶咎之象。对此,叶子奇注曰:“人君虽勤,犹当务得其正道。苟非其道……终不免于乱亡也。可不监哉!”[6](P80)可谓得其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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