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培老师的“重生”

◎文／红掌拨清啵

有些事本身不难，只是难在坚持。但世界上最难的事，其实也就是坚持。

1

自从变成“人人喊打的教培老师”之后，一转眼已过数月。不知道有多少教培人和我一样，时不时还会心有不甘地痴心妄想：也许，这个行业还有前景和希望？

直到一个又一个快狠准的政策出台，雷厉风行，各级政府从上到下的严厉监管，明察暗访，不少培训学校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应声而倒。

“咱们是不是收拾收拾，准备各奔东西了”？魏魏眼神惨淡，有气无力地说。

“快了，着什么急？还愁没有分别的日子吗？”我自说自话，没有看她。

“转行吗？除了教书我们还能做什么？”魏魏疑惑地问道，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撇过头，不想说话。不是不想，是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对于培训机构的老师来说，脱离了这个行业，我们能选的出路寥寥无几。

考编？如果能“上岸”，又怎么会扎根在教培行业？有些人，起初不觉得进体制有多香，毕竟那时的培训行业一片繁花似锦，蒸蒸日上。人总爱待在舒适圈，既然进来了，这里风景又还不错，就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有些人，一直对公立学校心心念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始终未能如愿，久而久之也就认命了。但不管哪种情况，咱们如果当初就没赶上上岸的船，现在再想去攀爬，难于上青天。

转行？刚踏入教培行业的年轻人倒是可以潇洒转头。最尴尬的是像我这样的中年人。近十年来，唯一能拿出手的事就是教书，其他的技能，寥寥无几。如果转行，势必会出现一个很凄凉的局面：你得从头开始。无论哪个职业，你得从最低做起，甚至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竞争。相同条件，人家为什么要找一个拖家带口、历经人事、满脸沧桑，既不好管，又不好教的中年人？青春洋溢、机灵聪明、接受力强的大学生不比咱们好千百倍？从底层做起，最痛苦的还不是丢面儿，而是那不忍直视的薪资待遇。中年人的背后，谁不是站了一大家子人？

正当我想得入神时，部门领导推门而入，一番欲言又止、满脸尬笑之后，给我们几个传递了一个消息：部门很快就会解散，大家各自找出路吧！

我抿抿嘴巴，转过头去，很默契地，魏魏和我四目相对。未曾想，离别的时刻说来就来。

2

我翻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犹豫了几秒，我拨通了魏魏的电话。

“我准备去做舞蹈老师。”没有问候，甚至没有“喂”，最近的我，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心力交瘁。

“教成人还是小孩？”魏魏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哑然失笑或者疑惑不解。

“随便，反正我要去跳舞！”我的口气斩钉截铁。

虽然我这个人并无所长，但从小一直有个兴趣爱好——舞蹈。因为热爱，这件事我坚持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我接触英语的时间都没跳舞的时间长。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跳的也不专业，但在业余组里可以拔个尖。

“那你接下来具体准备怎么做？”魏魏轻声问道。

“拍抖音！”我戏谑道。我可以利用抖音的平台，分享一些日常练舞的心得体会，说不定会吸引一些有兴趣或者有需求的人。

我开始陆续上传自己的舞蹈视频，都是片段展现，有的是在家里逼仄凌乱的客厅里拍的，有的是我在小区里，找了个好山好水的地儿架起自拍杆，开始一段群魔乱舞。

万里长征，最难的就是第一步。

对于我们这种没有公关团队，没有超群的舞艺，也没有沉鱼落雁之容，还没有个人鲜明特色的寻常人来说，想要在如今小视频泛滥的汪洋大海中，挑起一丝水花，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一开始的几个视频，完全无人问津，点赞的全是熟人亲戚，说着一些不冷不热的恭维话。我想：自己得转变一点思路。我脱掉了平时毫不起眼的训练服，去淘了一些专业的舞蹈服装；关注了好些有名气的舞蹈大V和博主，细致地研究琢磨她们舞蹈的亮点。我也开始追一些热门歌曲和舞蹈，蹭流量这招虽然烂，但总归有些用。

为什么这个动作别人做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因为除了熟能生巧之外，发力和呼吸之间的协调也必不可少。为什么有的人跳起舞来也很业余，却十分有感染力，令人拍案叫绝？因为别人表情丰富、神情生动，举手投足之间充满韵味。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我水平有限。闲来无事，我便聚精会神地练。但，这个不是三天两天就能提高的，我目前只求在可行范围之内，努力跳出彩。

我开始对着镜子磨动作、练表情、反复跳，不满意就重来。不知不觉中，凭着自己一股韧性，舞蹈技术竟精进了不少。慢慢地，我的舞蹈视频累积了一些人气，陆续有人来咨询了解。

尤其有若干个视频小小地火过几天之后，居然陆续有平台联系我做主播或者线上卖课。起初我还真有点志得意满，呀，我要当网红了？静下心来，我才惊觉，这不过就是一些糖衣炮弹。如果只是舞蹈表演的娱乐主播，仅凭巧舌如簧在直播间和网友们插科打诨，兴致来了舞一段，那就完全和我跳舞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况且我性格又像孙二娘，谁要对我出言不逊、粗言秽语，我立马变脸。如果是直播舞蹈教程或者卖课，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我没有高效的内容可以持续输出。但不能否认的是，这种橄榄枝真的很诱人。

思考过后，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认真跳舞，不管之后是舞蹈教学还是线上授课，没有金刚钻，我可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一步一个脚印可能会很慢，但心里踏实。

3

有时当你认认真真做一件事时，外界总会出现一些此起彼伏干扰你的声音。比如，会有些幸灾乐祸的人蹦出来，冷嘲热讽。“一个教英语的老师，现在在镜头前搔首弄姿，好心酸。”“都落魄成这样了，要去抖音卖跳了。”“辛辛苦苦培养你读大学，结果你反其道行之，要去从艺。”

这些话有的出自以前同事之口，有的出自学生家长之口，有的出自亲戚朋友之口。透露出来的信息，就一个字：惨！我仿佛看见了他们哀怨的眼神和怜悯的目光。尤其是家庭聚会，在三姑六婆都开始拐弯抹角地向我传达“跳舞很丢脸”的观念时，我孙二娘的嘴脸顷刻间暴露无遗。

“你们就是想我去考公立学校对吧？稳定、说出去又好听，受人尊敬，还有寒暑假，多自在。今年所有从培训机构出来的几百万老师以及师范院校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和不计其数的非师范类大四学生都是这么想的。”我笑着说道，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就像当年说“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也许前几年看了一些王阳明的书，自觉深受启发，我经常劝诫自己，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少想多做，知行合一。既然我决定跳舞，那就一门心思地把这条路走到黑。

我火速报了一个舞蹈师资格培训班以及教练提高班，一为考到舞蹈教师资格证，让自己更有底气，二为不断鞭策自己，使自己尽量向专业靠拢。

与其整天长吁短叹，不如潜心学习，悄悄改变自己。

我开始了为期数月的培训，但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辛苦。软度还算好的我被老师踩胯、掰腿、压脚背，一个30多岁的成年人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每天五小时的高强度训练，让我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都能湿两身舞蹈服。趴着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一溜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腿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瘀痕，手也时常受伤，红肿变成了家常便饭。

不仅如此，本自诩有点舞艺的我，起初是有些洋洋得意的。但真刀实枪地上马，我却没有一个动作是真的标准规范的。甚至有些我私自“加戏”的地方，根本就是画蛇添足，东施效颦。基本身韵和舞蹈元素都没真正弄明白的我，碰上专业老师，感觉就像劣质产品突遇“3·15”打假。想真正跨行业，谈何容易？

从早到晚的培训让我有种“灵魂出窍”的既视感，全身上下除了牙齿不痛，哪里都痛。想到万里长征才刚开始，我不由得头皮发麻。放弃？这么怂的事我干不出。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愿意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通过训练，我找到了自己跳舞的短板和不足，通过和老师的配合，我很快调整了状态。之前一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专业知识，现在头脑中也有了清晰的认知。

有些事本身不难，只是难在坚持。但世界上最难的事，其实也就是坚持。

昨天我打电话给魏魏，两人聊了好一会儿。

“你呢？有什么打算？”我顺口问道。

“我想去考月嫂证，第一，我很喜欢小宝宝；第二，我带大了自己的孩子，又协助过我妈给我哥和我弟带孩子，经验还是有一些的；第三，我对母婴领域一直有兴趣。”魏魏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月嫂也是一个不错的行业，只要有足够的经验和资历，找上门的顾客肯定很多，而且接不接单全随自己意愿，两全其美！”我由衷地感叹道。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生无常。我还是要庆幸，现在才30出头，如果是40岁，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真经不起折腾。”我开着玩笑。

半晌她才开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如果在一个领域优秀，在另一个领域也一样优秀，只要你这个人不变，走到哪儿都会成为佼佼者。”

甭管此话真假，从此这就是我的座右铭。

我既然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英语老师，那我之后也会是个好的舞蹈老师。想到这儿，看到明天的舞蹈课时安排，我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