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美人鱼

塔妮娅·昂斯沃斯

斯黛拉开始在午休时间去图书馆。她喜欢那里。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会感到难为情，因为图书馆里不允许说话。

一天，斯黛拉看到一本关于珊瑚礁的书。书里有海浪拍打礁石的照片；还有一张海豚的照片，海豚在海里游动就像银针穿过蓝色的丝绸。斯黛拉读了很长时间，然后，她趁人不注意，把书塞进书包里。一个星期后，她发现了一本百科全书，里面全是贝壳插图，她也悄悄拿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书。她只是一时冲动才这样做的。她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一天，她在图书馆的历史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民间故事。书的封面画着一个美人鱼。斯黛拉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架间狭窄的过道里，四周很安静，她能听到远处高速公路上往来车辆的声音，也能听到手指在美人鱼轮廓上划过的声音。

这个美人鱼看上去有点——有那么一点点——像她的妈妈。

传说美人鱼能带来暴风雨，能预知未来。有些美人鱼的嗓音甜美迷人，引诱船员走向死亡； 另一些美人鱼拥有神奇的治愈能力。所有美人鱼都非常美丽，她们长发飘逸，外形优雅。她们最喜欢在礁石上休息，欣赏自己的倒影，或在她们的水下王国穿梭，那里珠宝遍地……

斯黛拉合上书，迅速塞进书包。回家后，她把这本书藏到床下，和贝壳百科全书，还有那本关于珊瑚礁的书放在了一起。

她生怕被查普曼夫人发现，就把书藏在床脚靠墙的地方。查普曼夫人总是不停地收拾房间，你只要看她打扫卫生的样子，就能猜出她的心情。要是她生气了，她会用吸尘器在地毯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压痕，要是她心情很好，就会收拾餐具抽屉，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东西都分类归位。

她打扫斯黛拉的卧室时，动作总是很慢，还常常站在床头柜前看斯黛拉妈妈的照片。

“真美啊，”她会说，“只是这种美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且现实确实如此。”

她会轻轻擦拭相框玻璃后的那张脸，仿佛抚摸真人一般。

自从斯黛拉的奶奶搬过来住，查普曼夫人就更忙了。奶奶住在顶层的小房间里。斯黛拉很喜欢奶奶，她个子高高的，穿着很得体，而且她和斯黛拉一样，经常注意力不集中。

奶奶常常忘记一些事情，然后还会忘记自己忘记了那些事，但是过些时间可能又会突然想起来。她的记忆不是连续的，而是像一副洗好的牌，谁也不知道哪张牌在最上面。

每天放学后，斯黛拉就跑到奶奶的房间，用她的带有蓝边的茶杯喝茶。

“见到你太开心了！”每次看到斯黛拉出现在门口，奶奶都会带着惊讶的语气这么说。

奶奶坐在沙發上织毛衣。她花在编织上的时间可不少，可织的东西却似乎一直没有进展。好像她织好的部分每天晚上都会自己散开，然后第二天，她再从老地方开始织。

“您在织什么？”斯黛拉问。

“给安东尼织一件可爱的小毛衣。”奶奶回答。

“给爸爸的？是不是有点太小了？”斯黛拉看着那很小的衣袖说道。

“哦，”奶奶平静地说，“它是有弹性的。”

奶奶有一张慈善的、无忧无虑的脸，斯黛拉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告诉她。

“奶奶，您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奇怪的人？”一天，斯黛拉问。

奶奶笑了：“难道谁不奇怪吗？”

斯黛拉摇摇头：“大多数人都……很正常。”

“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奶奶又给斯黛拉倒了一杯茶，茶水在白色的瓷杯里金黄透亮，“在我看来，你越了解一个人，他就会变得越陌生。”

“我从学校图书馆偷了三本书，藏在了我的床底下。”斯黛拉说。

“太不一般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斯黛拉说，“一本是关于贝壳的书，一本关于珊瑚礁，还有最后一本，它的封面上有个美人鱼。”

当斯黛拉说到“美人鱼”这个词时，她想到了妈妈。那些记忆非常清晰，好像一直浮在记忆深海的表层。那里，妈妈坐在窗前，跷着腿，光着的脚搁在靠垫上。

就斯黛拉妈妈的身高而言，她的脚非常大。斯黛拉经常想， 那两只脚看上去不太像妈妈的。就因为这个缘故，妈妈经常被东西绊倒……

记忆中，斯黛拉站在窗边，那时她一定很小，因为她的头只到妈妈的手那里。她正在给妈妈看一本书里的一页，那是一张美人鱼的图片。妈妈低头看着。

“不是这样的。”妈妈说。

斯黛拉不明白，在茫茫的记忆之海中，自己为什么偏偏记得这件小事。也许因为当时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不一样，所以才记忆深刻吧。那声音不尖锐——妈妈说话一向温和——但它非常突然。也许那只是斯黛拉当时的感觉，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却浑然不知。

不管这段记忆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它一旦出现，便不会再消失。

斯黛拉坐在校车上，看着窗外平坦的地面飞速向后滑去，心想，也许妈妈从来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别的地方，一个配得上她的美丽的地方。她属于大海。

妈妈是美人鱼！这个想法闪现在斯黛拉的脑袋里。

她赶紧停下来，猛地摇摇头。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车窗外移回车内，移回到她身边的空座位上。

美人鱼？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想法？难怪从来没人愿意坐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