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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发掘现场的年轻人

2022-05-03潘轩

意林彩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铜鼓考古学考古

潘轩

土里露出一只青铜材质的尖角。蒙萌趴伏在升降台上,用竹扦一点点蹭去尖角周边的泥。蹭下来的泥团被谨慎地装入透明的采样袋中。袋子表面,编号、时间和具体地层细致标好。三星堆开掘现场,温度恒定地控制在15摄氏度。为了避免土样污染,蒙萌穿着统一的白色医用防护服。不透气。四肢因为长久的卧伏而僵硬、酸痛。

过去两个月,她手里那把两指长、半指宽的挖掘用竹扦,从四川广汉留下21世纪人类活动痕迹的地表,一直挖到六七米深处、埋藏着古蜀文明遗物的深土层。7号坑自上而下分层明晰:先是表面土层,往下是象牙层,最深处则是器物层。蒙萌所在的发掘组笑称自己是“象牙突击队”,7号坑出土了约两百根象牙,他们就重复了两百次“喷水、保湿,再用塑料覆盖”的保护流程。

到了器物层,蒙萌隐隐有些兴奋。顺着尖角往上,两缕头发呈Y字形交叠,蜿蜒而上。“是件青铜人像”,半臂長的人像有着典型的三星堆纵目。这是2021年7月,四川进入盛夏。距1986年三星堆挖掘1号坑、2号坑35年之后,媒体把长枪短炮聚焦到形制各异的青铜器和年轻一辈考古人身上。

与媒体的热情互为背景的是,在中国任何一所大学里,考古学都难称热门之选。来到三星堆参与挖掘的年轻人,在过往人生中或多或少面临“抉择”时刻:比如,刚进入这个“冷板凳”学科时,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留下来。然后来到考古田野实习这道“分水岭”,考古工地条件艰苦,重复性的挖掘不断磨损人的脊椎和精神,一部分人选择离开。临到毕业的关口,考古所与博物馆提供的岗位有限,薪水也微薄,更现实的问题出现了:真的要将余生和“考古”深度绑定吗?

选择“为爱发电”

蒙萌是四川大学文博专业的研一学生。她每天早上8点到岗工作,中午12点半左右收工,下午2点再开始工作到晚上6点。“有时候要配合直播,赶进度还要加班。”蒙萌无疑是交上了好运:第一次下考古现场,就碰上三星堆这样的“世纪考古大发掘”。

蒙萌是甘肃人,看了“敦煌女儿”樊锦诗的传记《我心归处是敦煌》后,一下子被考古专业感召了。综艺节目《国家宝藏》里的一幕也让她印象深刻:秦始皇兵马俑的摄影师站在台上,哽咽着说,拍摄文物就像在和古人对话。她说,来到三星堆的年轻人,多数是因“为爱发电”而选择了考古专业。

1990年出生的徐斐宏是上海大学历史系讲师,在考古学科浸淫了12年。2008年考入北大心理学系后,他选择在次年降级转专业到考古文博学院。现在回顾这个选择,徐斐宏笑称有些“无厘头”,当年,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不少学生都闹着要往外系转,他则纯粹出于兴趣,转入了这个冷门学科。

大三上学期,学院组织去田野考古实习。对考古专业的高年级学生来说,这往往是一道分水岭。考古工地大多地处偏僻,真正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和“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一点都挨不上边。田野考古结束,一些人对考古有了更直观的认识,选择改换赛道。

徐斐宏是选择留下来的那一批。他说,可能人本质上是有挖东西的冲动的,自己也乐在其中。他形容自己是一个相对理性的人,在考古现场几乎没有碰到过那种充满戏剧性的感性时刻,但聊起大三时自己在周公庙田野实习,如何“清楚地挖出了二十多个灰坑”,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成就感。选择这个“离钱很远的行业”

韩长君刚来三星堆时,就被满坑满谷的文物“震撼了”。发掘接近尾声,坑里一点点变空,她感到怅然。韩长君是上海大学考古方向的博士,硕士念的是艺术史。她说,博士转到考古学是为了消除做艺术史研究时,不懂考古知识所带来的壁垒:“以墓葬为例,美术史的研究大多自墓葬壁画和陪葬品而始,田野考古的过程能让人更清晰地理解所研究的物品放置在什么样的情境中,和其他物品的空间关系等,进而扩大自己的研究视野。”

韩长君对考古的一次认知启蒙来自导师徐坚的论文《跨越边界:铜鼓民族考古学的三个范式》。在论文里,徐坚谈到,汉人对广西一带出土的文物“铜鼓”长期存在着认知误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汉人认为“铜鼓”是一种乐器或者响器。但在它的使用者——“非华夏族裔”的西南土著使用“铜鼓”时的种种场景里,“乐器并不是它的主要功能”。直到中国民族考古学的开创者汪宁生提出观点:“铜鼓”是夸富宴上的一种财富象征。

“它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现代社会的很多东西。”韩长君说,当一件物品极尽精美时,并不一定代表民间工艺发展得有多好,功能性有多强,“它可能仅仅是在炫耀:‘我’这个所有者,有钱。进而提升社会威望”。

但考古是一个在生活中离钱很远的行业。韩长君读博前,做过一段时间艺术展览相关的工作。转学考古后,身边出现了一些不解的声音:“艺术市场很赚钱,你为什么要来学这个?”但那个“铜鼓”一下子让她抓住了考古学在现代社会中的价值:现代人对于文物功能的理解常常是“动态”的,有时走入了误区,但考古学追求的,永远是对文物、古代社会形成“更准确、更精进的认知”。

谈及毕业打算,韩长君表示“很淡然”。考古专业的毕业生对口的岗位有限,去考古研究所算是对口,去文博单位则算“小转行”。

2020年夏天,湖南省高考文科第四名钟芳蓉选择了北大考古专业。这个选择一度遭网友质疑:“找工作的时候就傻眼了”“考古,没有‘钱途’”。

徐斐宏曾在央广录一个节目时碰到钟芳蓉。徐斐宏对钟芳蓉说,哪怕之后觉得考古不再适合自己,想转行了,也不要理会“非议”,自由地做出选择。

“钟芳蓉(选择学考古)最后能成为一个新闻,还是(说明)我们这个学科处在一种不被理解的状态。它的语境就是觉得钟芳蓉做的这个选择是个很奇怪的选择,甚至是非理性的一个选择。”

那怎么办呢?“(外面)说就说呗。(你)学就学呗。”

(孟得摘自微信公众号“南方周末”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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