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诗学的经典与纪念
2022-05-03江雪
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
[秘鲁]巴列霍
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
把一个男孩捣碎成同样多的鸟儿,
把鸟儿捣碎成一个个小蛋;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瓶油去对抗两瓶醋。
愤怒把一棵树捣碎成一片片叶子,
把叶子捣碎成大小不同的芽,
把芽捣碎成一条条清晰的沟;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两条河去对抗很多大海。
愤怒把好人捣碎成各种怀疑,
把怀疑捣碎成三个相同的弧,
再把弧捣碎成难以想象的坟墓;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块铁去对付两把匕首
愤怒把灵魂捣碎成很多肉体,
把肉体捣碎成不同的器官,
再把器官捣碎成八度音的思想;
穷人的愤怒
拥有一把烈火去对抗两个火山口。
(黄灿然 译)
塞萨尔·巴列霍1892年出生于秘鲁北部山区。巴列霍是一名混血儿,父亲是西班牙牧师后裔,母亲是印第安人。巴列霍一生贫困,且思想激进,曾经做过教师和新闻记者。曾在家乡被捕入狱。出狱后前往法国,后因参加左翼运动,被逐出法国,他曾两次访问苏联。1929年他与妻子被法国驱逐出境,前往马德里避难。1930年从西班牙回到巴黎,此后六年除了短暂访问西班牙,都住在巴黎。1938年于巴黎病逝。巴列霍的死应验了自己在诗中写下的预言:“我将于一个雨天,死在巴黎。”毕加索在巴列霍辞世之后通过数幅速写记下其遗容,是对诗人最好的纪念,通过速写线条,能深刻感受到诗人内心所遭受的痛苦与愤怒。
巴列霍从小受到基督文化和印第安文化的双重影响,人们总会这样评价他:既狂野原始又温柔美丽;既真挚可感又浓烈超验。国际学界对巴列霍的研究,侧重于其诗歌政治性与宗教性,而构成他诗歌的几个重要元素——自然、上帝、亲情、野性的冲动无一不与他的家庭有关。巴列霍有很多传唱不衰的诗歌杰作,《愤怒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男孩》(下文简称《愤怒》)即是杰作之一。有人认为挪威天才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名作《呐喊》非常适合诠释此诗情境,深以为然。《愤怒》印证了巴列霍的诗学思想:“每个诗人都制定了他个人的、不可转让的语法、他的句法、他的书写规则、他的类推方法、他的正音学、他的语义学。他只要不脱离语言的基本法则就行。诗人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并根据情况改变同一个词的字面上和语音上的结构。这样做不会像人们认为的那样会限制诗的社会的和世界的价值,而只会把诗的价值推向无限”。
《愤怒》一诗共四节,采用排比段式,意象层层递进:“男人-男孩-鸟儿-小蛋”“树-叶子-芽-沟”“好人-怀疑-弧-坟墓”“灵魂-肉体-器官-思想”与“一瓶油VS两瓶醋”“两条河VS很多大海”“一块铁VS两把匕首”“一把烈火VS两个火山口”,犹如抽丝剥茧,不断深入到關键词“愤怒”的最核心部位;抑或一个诗人在诗歌中所呈现的与“愤怒”隐秘相关的精神渊砥和时间、生命、意志的表象:生命之脆弱,孩子之天真,死亡之永恒,灵魂之游荡,墓碑之沉寂,思想之灿烂,火焰之升腾……诗人在诗中暗喻“穷人的愤怒”来自他者与记忆,来自社会与历史,来自种族与宗教,来自饥饿与孤独,至少我们可知《愤怒》指向“穷人”的“愤怒”。因此,理解此诗的真正语义,必须理解巴列霍极为坎坷、苦难而又不断抗争的人生,理解他略带叛逆的时代思想与先锋诗学精神。“愤怒”一词的本质显然与“社会正义”“社会伦理”有关,巴列霍的诗学同样与“诗性正义”息息相关。巴列霍在生命最后十年,生活与写作均陷入困顿,他再次预言自己的命运:“在那里,我将吃下石头。”从某种病理学角度讲,巴列霍是饿死的。一位伟大诗人应享有尊荣与光芒,而巴列霍生前没有;同样,巴列霍从20世纪至今的世界影响力,让人想起德国诗人保罗·策兰的精神性预言:“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愤怒》在诗歌语言的表达中自然衔接诗性正义的肌理。诗人在讲述非正义的社会,人类遭受重重苦难,以及对所有被压迫者的关爱与同情。流落巴黎街头的巴列霍俨然一个自我预言的灵魂游荡者,或者说,巴列霍痛苦的一生,包括自我预言的命运,即是此诗最好的诠释。
正因如此,巴列霍以其独特的诗歌魅力,赢得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的致敬:“巴列霍的诗歌,没有防御,无限地富于人性,合理地愤怒,一年比一年坚固,一年比一年不可替代、无可匹敌、令人心碎、经典。”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曾说“我爱巴列霍,我们是兄弟”,美国作家托马斯·默顿则赞美其为“但丁之后最伟大诗人”,《卡塞尔文学百科全书》载文称巴列霍是20世纪拉美最伟大的诗人。
江雪,1970年出生,现供职于黄石市艺术创作研究所(黄石书画院),主要从事文艺创作和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