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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杂志》性教育传播的现代转向及启蒙意义

2022-05-01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报刊杂志教育

陈 雪 夏 琼

性教育是“关切人生最深的教育”[1],中国的性教育自古有之,在秦汉隋唐时期还一度呈现出开放之势[2],然而这种建立在哲学臆想基础上,以房中术为载体的日常经验性教育方式,具有明显的非科学性[3]。随着宋明礼教的冲击,加之清朝对性书籍的查禁,性的讨论转入地下。清末民初,民间普遍认为“性”是不洁之物,对其避而不谈的性禁锢状态,与清末西学东渐和新学制推行中,先进知识分子主张的个人解放、女性独立、男女平等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突和阻碍。突破性方面的思想禁锢,成为知识界急迫的任务。

1911年9月,颇具影响力的《教育杂志》在第3卷第9期上刊发了由其主编陆费逵撰写的时评《色欲与教育》一文,率先主张在学校进行性教育,该文被公认为近代中国最早公开直接谈论这个话题的报道。[4]《教育杂志》的报道引起了教育界和先进知识分子的广泛关注,《申报》《晨报副刊》《妇女杂志》等报刊陆续加入进来,就此拉开中国现代意义的性教育传播活动的序幕。随着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兴起,以《教育杂志》为代表的国内报刊通过发挥强大的“议程设置”功能,成为性教育传播的主要媒介和核心力量,促成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性教育思潮的出现和新学制中性教育课程体系的确立。学者们普遍认为,该思潮是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传统性禁忌的全盘否定,具有浓重的思想文化革命和启蒙色彩[5];而性教育课程在重重的阻挡中,能渐渐地在各级各类学校开设,其中近代报刊尤其是《教育杂志》的呼吁倡导,实在功不可没[6]。

那么,面对重重禁锢,以《教育杂志》为代表的近代报刊是如何打破传统社会在性观念上的牢笼,启化民智,并对后世造成深远影响的呢?目前,现有相关研究多将媒介进行的性教育传播活动置于教育学范畴下考察,鲜有研究从新闻与传播学视角出发,结合中国近代语境来探索近代性教育传播活动的具体内容。因此,本文将《教育杂志》作为考察对象,在梳理分析该杂志自1911年至1937年间的性教育传播文本(N=31)基础上,结合历史语境,考察并回答《教育杂志》在打破社会性禁锢,助推性教育的现代转型中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以及,在长达26年的时间里,他们用于打破禁锢的传播策略有什么变化?并由此窥见其中对当下性教育传播的可借鉴之处。

一、新流与开端:作为即时在场的议题引导者

1909年2月,《教育杂志》创办于上海,1948年停刊,是中国近代创办时间最长、流传最广泛、影响最大的教育期刊,是一份“教育家必读,各学校均有”[7]的全国综合性商业教育期刊,对当时的教育界人士、教育理论和实践起过重大影响[8]。性教育是《教育杂志》重点关注并主动设置的社会议题,该杂志在中国性教育现代转型过程中起着重要的议题引导作用。

前已提及,《教育杂志》率先开始了现代意义上的性教育传播,其对于该议题的开启有其历史的来由与现实的机缘。《色欲与教育》发表之时,现代性观念通过洋务运动以来的西学东渐,在中国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基础,康有为、王韬、谭嗣同、郑观应等维新领袖人物,接受并开始著书讨论反思中国的婚姻制度、妇女地位,并逐渐延伸至表达对性教育的支持,其中尤以谭嗣同的《仁学》最为激进。[3]从1901年开始,陆续有国外性教育专著被选译到中国,如《戒淫养身种子男女交合新论》《男女婚姻卫生学》等。与此同时,随着清末“壬寅学制”“癸卯学制”的颁布或实施以及科举制度的废除,近代中国出现了兴办新学热,以鲁迅为代表的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开始在必修科目“修身”课中尝试推进学校性教育。这些思想和实践的准备为报刊的性教育传播活动奠定了基础。《色欲与教育》发表时,《教育杂志》创办不久,作者陆费逵是第一任主编,他曾在小学任教多年,非常关注教育改革问题,“对前清学制及管制多所抨击”[9]。1910年,他参加了男女共学的大讨论,并于同年11月在《教育杂志》上发表了文章《男女共学问题》,次年发表的《色欲与教育》一文可看作是其对男女共学问题的进一步思考。同时,《教育杂志》的母体公司为清末最大的民营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自1897年创办以来,常年承接学校教材的出版印刷事务,一向与教育界联系密切,加之老板张元济、夏瑞芳一直存有“教育救国”的观念,认为“自强以兴学为先”“以醒人为救人”,[10]其创办的《教育杂志》则以“研究教育,改良学务”为宗旨[11],重视教育前沿思想传播。诸多因素的合力,促成了中国近代报刊中的性教育传播活动从《教育杂志》开始。

1914年,在男女共学风化问题争辩激烈之际,《教育杂志》于第6卷第12号上发表《教育上之色欲问题》,首次对关乎风化问题的性教育的具体实施进行了讨论,并引发了当时国内报刊对“色欲教育”问题的广泛讨论。同时期的《东方杂志》《申报》《万国公报》《妇女杂志》等报刊发表了大量卫生教育文章,如《新青年》1915年、1916年分别翻译刊发了日本学者小酒井光次的《女性与科学》《青年与性欲》,1918年《东方杂志》上发表了顾绍衣的《嗅觉与性欲之关系》。这些文章多从防病治病的角度行文,为性教育的传播奠定了知识基础,起到了拓荒的作用。[12]

1920年,面对两性问题讨论深入,但性教育难入教材和课堂的困境,《教育杂志》分三期,连载了潘公展的译著《巴哥罗的两性教育观》,首次系统地介绍了美国的性教育理论和学制。该文对我国的性教育讨论和实践影响极大,文章的观点被国内报刊广泛引用,1922年新学制中的卫生课也依其体系编写,并在1935年完成。[13]有学者认为该文章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性教育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短暂繁荣。[14]

美国节育专家桑格夫人于1922年和1936年访华,《教育杂志》皆积极参与报道。尤其是第一次,《教育杂志》和《晨报副刊》《妇女杂志》一道,率先刊登了桑格夫人在北京、上海等地的演讲,被大量报刊转载并评论,掀起了第一次性教育传播高潮,一直延续至1924年。据统计,这次传播高潮中,中国近代报刊(主要包括《教育杂志》《中华教育界》《新教育》《东方杂志》《中华医学杂志》《妇女杂志》《新女性》《女青年》《晨报副镌》《民国日报》《曙光》等)上发表的有关文章不下千篇。[15]当时有学者称:“近数年来,国人对于两性问题,可算很注意了。报章与杂志上几无日不见关于这问题的文字。”[16]

为了通过集中讨论,形成更强的传播效果,1923年8月,《教育杂志》汇集13篇文章发表在第8期《性教育专号》上,对性教育进行了完整而系统的传播,甚至还包括同性恋、儿童的性教育等当时暂未受到普遍关注的方面。其论说与观点影响巨大,基本构建了这一时期国内报刊界的性教育传播框架。[12]虽然同时期的《曙光》《青年进步》《妇女杂志》上也纷纷推出了专号,但更多是讨论两性问题和节育问题,只有《教育杂志》专号是围绕性教育的专门讨论。这些专号文章不断被转载或摘录,《性教育概论》《男女性之分析》等6篇文章还被印成单行本出版,多次重印,影响深远。[17]

随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1929年,《教育杂志》发表了《苏俄的性教育问题》,在国内首次介绍了苏俄的性教育学说和实施状况,引起国内报刊对苏联性教育的关注,《申报》《大公报》《晶报》《民国日报》等报刊上也相继发表了相关文章。1932年,因“一·二八”事变影响,商务印书馆被炸毁,《教育杂志》一度停刊。但1934年复刊后,其继续关注性教育议题的最新动向,先后刊登了《性的心理卫生问题之一》《儿童之性的适应》《儿童性教育的实施》《家庭教育中的儿童性教育问题》等文章,又将性教育议题传播重点向儿童的家庭性教育方面进行了引导,吸引公众围绕该问题进行了大量讨论。直至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大多报刊被迫休刊或停刊,《教育杂志》也一路向南转移,对性教育的集中传播被迫中断,但由其开启的性教育传播再未远离中国民众的讨论范畴。

1911年至1937年间,《教育杂志》一直活跃在性教育传播场域中,表现出在现代性教育议题建构中的主动性:其依靠商务印书馆的商业运作,以“应买尽买”的原则[7],购买、编译世界各国的性教育著作和著名教育杂志上关于性教育的文章,使其能够掌握性教育领域的最新学说、动向,通过率先关注和传播性教育中的前沿理论与问题,积极引导报刊、教育界及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教育杂志》在近代中国报刊的性教育传播活动中充任了议题引导者的角色,注重即时在场,引领思想,但并不参与过多讨论。[18]

二、价值引导的嬗变:由民族福祉到个人利益

《教育杂志》对性教育传播的出发点是随着近代中国政治、文化、历史情境的变化而逐渐转向的,以五四运动为界限,经历了从“救亡图存”到“民族强盛”再到“个人幸福”为价值追求的演变。从不同价值取向出发的性教育传播活动,对受众进行侧重不同的价值引导,从民族福祉的宏观层面到个人利益的微观层面,让受众切实感知性教育于国家、民族、社会尤其是个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帮助其逐渐摆脱对性的传统耻感和对性教育的排斥心理,并在思想解放中付诸性教育的实践。

(一)1911—1919年:为拯救国家鼓吹现代性教育

五四运动前,在救亡图存的国家语境下,《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表现出与之相对应的价值取向,即以性相关的新学说、新思想作为挣脱封建道德思想禁锢的武器之一。通过对其的广泛传播,让国民意识到通过性教育学会控制色欲以获得个人性的健康,对于彻底肃清社会风气以解决性社会问题,进而让国家免因公民之弱而灭亡的意义所在。《教育杂志》这一阶段的性教育报道主要有两篇,即1911年第3卷第9号上陆费逵的《色欲与教育》以及1914年第6卷第12号上志厚的《教育上之色欲问题》,皆以文言文行文,但读来并不晦涩。他们都提及了当时中国社会中因性引发的社会问题:“社会风气之坏,至今日已达极点,而其败坏之由,则大半出于色欲,无可讳也。”[19]“云有害者,非色欲之为害,而滥用或误用之为害”。[20]认为社会风气的败坏与中国人的色欲不控有极大关联,如“冶游”可能让人患病、败家产毁名誉,手淫使青年终身虚弱或夭折,秘密苟合、同性相奸则为害更烈。而这所有的危害最终指向的破坏对象则是国家:“夫国家社会,为一人一家所集成,人与家病,国家社会亦随之而病。吾恐吾国弱亡,将不在他事,而在此不加裁成之色欲也。”[19]可见,《教育杂志》最初的性教育传播是在救亡图存的宏观话语体系下进行的。

(二)1920—1925年:个人的性健康更为着中国人种的优化

五四运动后,受桑格夫人访华、张竞生等学者相关研究的影响,较之五四前偏重于让公众认识到个人性健康对国家存亡的重要性,《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出发点逐渐转向了对“淑种”责任的强调,即让国民了解通过性教育提高身体素质,可以帮助中华民族人种质量的优化。这几年中,《教育杂志》发表的性教育报道有22篇,经统计可知,其中8篇对此有明确的提倡。如周建人认为,“这种教育的结果,有三种重要的功效:一是保持健康,一是改善性道德,最后一种,也是最重要的效用便是改良未来的人种。”[21]常道直也直言“性教育之最高理想”是“调整男女间之正当的关系,是为巩固目前社会的方策”以及“改良将来的人种,以植将来进步的社会之基础”。[1]潘公展同样认为性是“世界上一种大力,像电一样,我们应该利用这种力来提高人种”[22]。卢怡翻译的来自日本优生学专家市川源三的文章中也持相同的观点,他认为预防人类堕落的救济之法在于“将优生学的知识教授国民,以为救济国家、人民的唯一方法。”“使他们知道这不是一时的,是影响人类的将来,应该竭力说明克己的道德的尊贵。”[23]可见,《教育杂志》性教育传播的出发点虽从国家转向民族、社会,但本质上依然是旨在通过传播,动员受众为了民族福祉而接受并开展性教育。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性教育议题讨论的深入和广泛,告知受众性教育是为着个人发展、获取幸福的传播价值取向也出现了,并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成为主流。这一取向最早出现于1923年,周建人在《性教育的几条原理》一文就流露了类似思想:“使人生的生活丰富及利他的行为、自己牺牲等,都是由性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24]较之其一年前的文章,表现出了改变的趋势。陈兆蘅也认为:“人类能继续进行适宜之性教育,使每代之后辈对于性欲问题之解决各有进步,则人类社会生活必能日进于更和乐、更尊严、更调和而终至最完美之理想的生活境界。”[25]因为,“人生固然不是为的是性欲,但性欲却为的是人生。”[26]这样的价值取向刚出现时虽非主流,但隐含了报刊中性教育传播的出发点开始摆脱国家民族的宏大话语体系,向人本主义的回归。这也是现代性教育的本质追求。

(三)1926—1937年:人的幸福才是性教育传播的终极价值取向

经过十余年的输入,当时的国人对性教育问题大多知晓并有所关注了。[27]出于对自身发展与完善的关注,性健康的问题成为普通青年人公开讨论的对象,诸多报刊都开辟了问答栏目,为受众提供咨询服务。在此过程中,媒介报道更加注重向受众传递性教育对个人价值实现的作用。如1935年1月18日杭州《东南日报》社会服务栏里就刊登了一则求助信息,是一名20岁的男青年因手淫而患病,意图自杀并向医界人士求取治病良方。编者按里提及“像这类的信,未发表的还多着”,并呼吁:“我们希望有一位医师为青年的尊严、前途和幸福,能本医学及生理学的见地,给我们一篇文章。”[28]1926年之后,《教育杂志》发表的性教育问题的文章有7篇,主要包括介绍俄国的性教育学说和开展情况、围绕性社会问题向求助的社会青年提供专业咨询、多角度讨论儿童的性教育问题等。在为数不多的文章中,学者们反复强调通过“为人群的道德幸福”的性教育,“使青年有明白的性的知识和养成健全的身体和精神”[29]“苏联之法,我国人可鉴之,以求青年生活之完满”[30]“儿童之幸福,在于其身心之健康,此为家庭中性教育的要义”[31]。其进一步体现并确认了在引导受众正确认识性教育价值方面的人本转向。

三、性认知的逻辑重构:让另类回归常识

五四运动后,随着国内文化革命的进展,《教育杂志》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从1920年开始采用文白兼用的文体结构,1922年用思想更为进步的李石岑替换了相对保守的朱元善,该刊逐渐为先进知识分子所掌握,在众多议题上表现更为积极。在性教育议题的传播方式上,《教育杂志》也发生了较大的转变,从批判到主张的话语逻辑、从社内延伸至社外的作者队伍、从隐晦到直白的语言表达,旨在帮助受众从性教育的异化认识中回归常识。

(一)从批判到主张的话语逻辑:重构受众对性教育的认知体系

结合表1和表2观察可发现,《教育杂志》中的性教育传播内容主要有三类:一是介绍国外性教育学说、著作及教育状况,二是批评国内性及性教育思想和行为,三是讨论国内性教育体系建设。半数以上的文章为综合分析,包括全部三个方面的内容,1926年前强调批评国内实际情况,之后则更强调性教育体系建设,而国外学说、著作及教育状况始终是文章的基础和论说依据,负责向受众传递权威的性及性教育知识和观念。这些内容主要分布于言论、评论、杂纂、新刊介绍、世界教育新潮及教育评坛等六个栏目中,尤以言论为最。这些栏目多偏于表达观点,可见《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文本以政论文体为主,在科学知识普及和先进思想传递的基础上,表达传播者鲜明的立场和观点,进而完成引导社会舆论的传播意图。

表1 《教育杂志》中性教育传播的内容分布

表2 《教育杂志》性教育传播文本的栏目分布

通过细读《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文本,可发现其在行文上普遍采用了“破旧—立新”的叙事结构,表现出从批判到主张,从以批判为主到以主张为主的话语逻辑及变化:通过对当时的社会背景,即存在的性社会问题及其起因、本质和性教育现状进行剖析,或是对国外的性教育学说、知识及现状进行介绍,借此批判中国封建传统的性观念和性道德,痛陈其弊端及危害。在批判的过程中帮助国人扫清思想上的障碍,得以逐渐实现个人解放;在批判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看待性及性教育的正确态度以及该如何进行性教育的主张。这其实也是近代中国各种新思想的传播路径。

作者们在这些性教育传播政论文章中,表现出强烈的情感倾向,对封建传统观念批判时,渗透出深恶痛绝和忧心忡忡的负面情感色彩,如易家钺在分析中国人的性欲观念引发的后果时,批判道:

中国人对于“性欲”的观念,只有两种:一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一是说不出,说不出!前者是不知性欲,后者是讳言性欲。它们是如此无知、可笑且毫无效力,只能走向失败,到那时,淫水横流,泛滥中国;春心激荡,堕落青年,中国最终会走向“中华兽国”抑或“中华神国”。[26]

在对性教育进行倡导和主张时,这些文章则洋溢着信心满满、敞开怀抱的欢迎和溢美之情。如潘公展在《两性生活与性教育》一文末尾发出倡议:

所以归根结蒂一句话,要使人类两性生活逐渐趋于美满丰富之境,要使人类的体力、心力逐渐超于健全高尚之域,我们不可不竭力实施性教育。[22]

在转向偏重于提出性教育实践主张后,由于涉及性科学知识的普及,文章则又体现出了科学严肃、循循善诱的态度。如《性的心理卫生问题之一》中对预防及处置幼儿手淫的问题提出了六条实用的建议。[29]

在科学知识和先进思想传播的基础上,通过批判,让民众认清封建传统性及性教育观念的本质与危害,直指“压制”和“隐讳”的不可取;通过主张,让民众了解性欲的正当性、自然性,以及对性讨论的平常性、必要性。通过以批判为主的报道,逐渐提高了受众对性及性教育观念的接受程度,在此过程中报道重点逐渐转向提出主张,进一步指导性教育实践的开展。由此,在一破一立间,在从以破为主到以立为主的转变中,达到重构受众性教育认知体系的效果。

(二)从馆内延伸至馆外的作者队伍:知识视野多元化,触发并扩大性教育传播场域

表3 《教育杂志》中性教育传播文本的作者分布

从表3中可知,《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文本皆为本国作者写作而成,包括自主撰写和编译国外学者著作两种。其中21篇由17位作者自主撰写;另外10篇由7位中国作者译自7位学者的8本相关著作,这些学者主要来自美国、日本和英国,如美国两性教育运动领袖比格罗的《两性教育》《性教育》、日本优生学家羽太锐治的《最新性欲教育》等。作为作者或译者,他们分别来自商务印书馆内外,其专业来源十分广泛且往往跨界,身份多样化,包括文学界、史学界、医学界、法学界、生物学界、化学界、新闻界、哲学界以及心理学界等,也都具有教育界的经历。

《教育杂志》作者队伍的构成在五四后发生了转变。由于商务印书馆一向与教育界联系密切,这使《教育杂志》在进行与教育相关议题的传播时拥有得天独厚的作者条件。即便如此,五四之前,由于期刊新办及专注现代性教育研究的学者还不多,为《教育杂志》撰写性教育文章的两位作者皆来自刊内,如陆费逵是第一任主编,志厚则在《教育杂志》内专事编译工作。五四后,主编李石岑、周予同利用自身人脉资源进行约稿,大力扩充馆外作者队伍,同时,该刊常年刊登征稿启事,重视吸纳国内外各界人士参与讨论,并尊重待之,重金酬之。一大批馆外作者开始参与该刊的性教育传播活动中来,如性教育先驱之一的周建人、《商报》编辑的潘公展、国立东南大学教育科的在校大学生沈子善、南京建邺大学教授沈泽民、中学教员林昭音、《家庭研究》编辑易家钺、北师大学者黄公觉、日本广岛高等师范的留学生关桐华等。这些馆外各界学者专家和馆内作者一起,形成了广泛而多元的性教育作者队伍。他们以专业性、科学性和权威性,对性教育议题进行全方位探讨,呈现对于性教育议题的不同观点,一定程度上确保了文章中相关知识的科学性,并通过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引起文化教育界的注意和兴趣并扩散开去,在先进的性教育观念流动中影响国人,使其形成对性及性教育的正确认知。

(三)从隐晦到直白的表述:以科学传播,破民众迷思

清末民初,国人对“性”的态度,使性教育议题成为媒介传播中一个特别敏感的领域,即使五四运动之后,直言“性”或者“性欲”依然会激起反对派的强烈抨击,因此,其时有学者提出为避免给反对派留下口实,性教育应取缓进主义,传播中也尽量不要出现“刺激性”字眼:

进行于无声无色之间,不惹起社会一般人之注意,行之日久,自然转移于无形之中矣。逮社会心理既然转移,深信色性教育之必要,则再积极进行,而为所欲为可也。[32]

这样的保守观点反映到报刊性教育传播文本中,很明显的表现即为对性科学相关术语的表述一度趋于隐晦;直到桑格夫人访华演讲几年后,性的公开讨论逐渐扩大,这些表述才慢慢从隐晦转向直白。相比于同时期的报刊,《教育杂志》在表述方面,从隐晦到直白的转变最为迅速,1922年周建人已经在其文章的标题和正文中率先直呼“性教育”了。[15]

这样的转变表现在《教育杂志》进行现代性教育传播时,对于性知识的科学认知,即既然谈性是人类发展需要的,那么科学地谈性则是使人类发展完善应该选择的态度和道路。这也正如陈兆蘅等所言,“一切暗语不必引用,应以显明正确之科学名词表出之”[25]“应当用科学的名词,切勿在初具知识的小孩面前任意用俗语的生殖器名称,尤其是带戏谑的态度和隐瞒的神气”[27]“这就是适切的知识之引用,避免用模棱两可的名词而用科学的名词,禁用不确的答案”[33]。

首先单独观其题目,就可以体会到科学的意味,除1911年陆费逵的《色欲与教育》和1914年志厚的《教育上之色欲问题》两篇文章外,其余29篇文章题目都直接使用了“性”一字,取代了“色欲”的表述。其中,有17篇的题目直接使用了“性教育”一词,占了半数以上;另有3篇文章和4篇文章在题目则分别以“性欲教育”和“两性教育”加以代称,此类文章主要出现在1920年和1922年,即其出版性教育专号之前。

其次,在相关人体性器官、性活动及性传播疾病等方面的表述上,《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文本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较为明显的科学性,且随着传播的深入更加凸显。如《色欲与教育》中直接使用了“手淫”一词,但也将性病用“花柳病”的传统称呼进行代指;到《教育上之色欲问题》一文发表时,作者则用“梅毒”“淋症”“生殖器病”等科学称呼取代了“花柳病”。进入20世纪20年代后,随着性科学知识普及的广泛开展,《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文本对性教育相关术语的使用更加规范化,“月经”“遗精”“卵巢”“睾丸”“性欲”“青春期”“第二性征”等性科学名词普遍采用,整体上用男女生殖器取代了“牡”“牝”,用“性交”取代了“敦伦”等旧有称呼。有学者认为,名称的不同,标志着一种新范式的确立,即科学的范式。[6]通过直白表述的日常性科学传播,既普及了性知识,又能在客观上造成“性脱敏”的效果。

四、结语

以《教育杂志》为代表的近代报刊的性教育传播,本质上是对性禁锢的不断突破。它随着中国近代社会语境的变化,尤其是现代伦理观念的建构而不断深入、具化与变迁,旨在用先进科学驱散中国延绵几千年的性的迷思,推动性教育的现代转型,具有重要的启蒙意义。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性”这一敏感话题很大程度上回归到人们生活的常识范畴,可以被人们严肃、慎重地公开提及、讨论。正如周建人等所说:“《教育杂志》对于这个问题也曾出过一次专号,并且现在说起来,仿佛已经有些陈旧,虽然实际上和许多别的新学说一般,经过一次绍介之后,仍然不留一些痕迹地逝去,但其关系的重要,想来总已有多数人知道了。”[27]“所得的成绩虽然不能说怎样可观,但至少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即近来已有许多人承认性知识的灌输的重要,并且已不复当他怎样的猥亵看,知道是可以公开讨论的问题了。”[34]“关于性教育,几年前,好像曾被一般人热热烈烈地讨论过,到了现在,这问题,已经长久没有人去过问了,但是,他的急需提倡是仍旧无容疑义的。”[35]可见,虽然这些传播取得的长期效果有限,但不可否认的是,以《教育杂志》为代表的中国近代报刊围绕性教育进行的传播活动,确实对改变近代国人落后的性观念、培养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科学而健康的现代公民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启蒙作用。

在报刊的传播活动推动下,现代意义上的学校性教育也得以出现与确立。1921年,卫生部颁布了《卫生教育实施方案》,明确规定要“加入性教育教材”。有的学校在没有教材的情况下,已经将性教育列入教育学的课程之中。[36]1924年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新学制高级中学教科书医学常识》中有了少量相关内容。1929年,教育部颁布了《初级中学生理卫生暂行课程标准》,将“性的发育行为和责任(注意春机发动时期的身心变化)”具体地写入了教学大纲。[3]根据该大纲,《新中学教科书生理卫生学全一册》《初中生理卫生学》《复兴初级中学教科书卫生学》等教材相继出版。性教育的政策制定、配套管理建设以及学校教学实践同步进行,使得在全面抗战爆发前,性教育已经依托卫生、教育等课程在各级学校教学体系中确立下来。

以《教育杂志》为代表的报刊对性教育议题的传播活动,让我们再次感知到媒介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它根据社会发展中的新趋势、新事物设置媒介议程,通过影响受众议程形成社会舆论,进而影响政策议程,进一步推动社会的变化和进步——即使这种变化可能是相当漫长而缓慢的。通过深入的梳理和研读,我们发现《教育杂志》的性教育传播活动颇具有现代色彩和科学特征,如果忽略现在的新媒介语境,它们甚至与当下中国性教育议题在某些内容上也颇为契合,虽然相隔百年,其传播经验似乎还具有指导当下中国性教育的现实意义。总体而言,这种传播活动以严肃态度为前提,以新观念的提倡为首要任务,在所处的实际社会语境下,循序渐进地为现代性教育实施,扫清思想上的障碍;依靠专家学者,将科学的性知识作为基础,强调其准确与权威;兼具庄重冷静的表述和平易畅达的大众表达,不避讳但也不戏谑,以受众接受能力为考量,促进当时国人对先进的性教育理念、知识的吸纳。这些都是值得当下媒体在报道性教育相关议题时加以借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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