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想家——向詹姆斯·瑟伯学造梦

◎高 翔

创意阅读旅程的第二站，我们将去拜访一位幽默大师，他就是美国作家詹姆斯·瑟伯。瑟伯以短篇小说见长，他的作品多是写小人物的黑色幽默故事，例如“怕老婆的男人”“爱幻想的穷人”“可怜的动物”“倒霉却乐观的日常”都是他惯用的创作母题。他的代表作《当代寓言集》和《当代寓言续集》用反讽戏谑的笔调揭露人性弱点，令人捧腹的同时，又闪烁着智慧的哲思。瑟伯除了写寓言故事，还创作了诸如《想我苦哈哈的一生》（又译《我的生活和艰难岁月》）等回忆录。在《纽约客》做编辑时，他一边写小说，一边画插画和漫画。这一时期，他出版了许多带有童话风格的漫画小说集，包括《白日做梦有理》《卧室里的海豹》《十三座钟》等。他的童书绘本和舞台剧分别获得过凯迪克大奖和托尼奖。

我们今天细读的这篇小说《沃尔特·米蒂的秘密生活》是詹姆斯·瑟伯创作的流传最广的作品。这篇作品，四千字不到（英文原文更短），应该算是短篇小说。但是它的白日梦主题深入人心，主人公的名字Mitty甚至被写入英文词典，成为白日梦的代名词，特指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爱做白日梦的人。2013年这个故事又被改编为电影，取名《白日梦想家》，获得了奇幻电影最高奖“土星奖”提名，以及“85届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年度十佳影片”的荣誉。可见，这篇几千字的短篇小说，蕴含着无比丰富的创意能量。

请扫文末的二维码，细读作品原文两遍后，再按照导读提示批注一遍。你将会从詹姆斯·瑟伯那里学到一种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新的小说写作结构，同时，对文学的造梦本质和人生的可能性产生更深刻的理解。

一、特别的结构

这篇小说的结构呈现出怎样的形状？它让你想起了电影里的哪种拍摄手法？

初读这篇小说，你可能会有困惑，甚至看不懂：为什么段落之间不连贯呢？怎么突然写到不相关的情节了？这是因为，作者采取了电影的平行蒙太奇结构。也就是说，它不是按照线性的方式，通篇记录白日梦，或者按照现实事件的发展过程去写的。瑟伯把纸面想象成电影幕布，把现实和白日梦分割成并置的两个画面，让米蒂在现实和白日梦之间穿梭。现实场景是线性连贯的，记录了米蒂开车送老婆去美发、等待老婆、和一起离开的整个过程。白日梦的场景则是天马行空的，在路上、医院门口、停车场、商店门口、街角，米蒂的幻想画面都不同，他在白日梦里的身份也不断切换。因此，在阅读时，你需要区分哪些段落是现实世界，哪些段落是幻想的场景。

二、白日梦的写作公式

我们可以把这篇小说作为记录白日梦的范本。在小说中，米蒂一共做了几个白日梦？请你用以下格式概述米蒂的白日梦：“在某个现实场景里（描述这个现实场景），他幻想自己是什么？（写出他幻想的身份）他正在做什么？（写出幻想身份做的事）”写完以后，揣摩一下，现实场景和幻想场景形成了怎样鲜明的对比？

在小说里，一共记录了米蒂的五个白日梦：

第一个白日梦：在开车送妻子去美发店的路上，他幻想自己是一个开了二十年海军飞机的高级飞行员——伯格上尉，此时他正在冒险穿越海上风暴。

第二个白日梦：把妻子送到美发店后，他路过了医院停车场，幻想自己是一个著名外科医生，正要为一个得胆道管阻塞的银行家做手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夸赞他。

第三个白日梦：在去购买套鞋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叫卖报纸的报童，他幻想自己是一个正在接受审判的神枪手，他像个英雄一样不惧生死。

第四个白日梦：他买好了小狗饼干，在酒店大堂等待妻子做好头发的一刻钟里，他看到了杂志上的轰炸机插图，幻想自己是二战时的军官，正要独自开着轰炸机去炸毁德军的弹药库。

第五个白日梦：他站在街角的杂货店，想象自己是一个即将英勇就义的英雄，面对行刑队，他高傲地仰着头。这个幻想可以认为是接续了前面神枪手的幻想，也可以认为是幻想的暂时终结。

经过对比，我们可以看到，白日梦的场景都是米蒂在现实中不可能经历的场景：海上风暴、医院手术室、审判法庭、战场、处决的刑场。这些场景和庸常的、默默无闻的现实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脑洞大开、印象深刻。

三、重复的细节

文中有哪个细节是一直重复的？比如某个声音？这个重复的细节有什么用意？

詹姆斯·瑟伯刻意设计了一个声音细节，来作为米蒂白日梦的暗示。这个细节就是“噗咯哒—噗咯哒”的声音。在第一个梦里，“噗咯哒—噗咯哒”的声音来自飞机汽缸；第二个梦里，它来自手术台的机器；第四个梦里，它是战场上枪林弹雨的声音。这个声音，可以认为是米蒂的幻听，也就是白日梦的病理基础。当然，也可以作为线索，把几个白日梦串联起来，当读者一看到这个细节，就明白米蒂是在做梦。作者在这里借鉴了电影的表现手法，导演为了让观众知道某段画面是梦境或者幻觉，就会刻意设计视听语言，比如，雾气、缥缈的声音、模糊的影子等。更多的时候，这个细节是反常的，比如电影《盗梦空间》里的陀螺，梦境里它会一直旋转不停止，这明显是反物理的。有时，我们在梦中也会反复梦到某样事物，比如一只没有腿的乌鸦、一座永远无法登顶的山、一个奇怪的花园等等。把这些意象记录下来，作为梦境的象征细节。

四、漫画式的人物

小说里没有写米蒂的外貌、职业、籍贯、年龄等任何信息，只通过米蒂所幻想的不同身份来塑造米蒂的人物形象。你觉得米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现实中的形象是怎样的？你可以想象并画出他的样子吗？你可以为他补充其他细节吗？例如他的职业、爱好、童年生活、衣着等。

这篇小说里，詹姆斯·瑟伯借鉴了漫画的方式写人，即围绕人物某个典型特征，将其无限放大，推到极致，产生漫画式的夸张效果。米蒂的典型特征就是“爱发呆、爱幻想”，瑟伯就把这个特征夸张化，至于其他细节可以略去。正如：我们一提到葛朗台，就知道他是吝啬鬼；一提到张飞，就知道他嗓门大，性格豪爽；一提到诸葛亮，就知道他足智多谋；一提到猪八戒，就知道他懒惰……在写人时，我们要抓住这个人物的核心特征，这在本刊2021年的《创意写作锦囊·写人篇》里，我们也讲过，称为“颊上三毛”法。

每位读者都可以想象米蒂的样子，我想，他可能是个退休的邮递员：秃顶、肥胖、留着小胡子，脸色有点苍白，喜欢戴着黑色帽子，有点驼背；说话声音很小，有点结巴，说话多了还会上气不接下气。你也可以找到现实中的原型，画出你想象中的米蒂。

五、生动的人物关系

小说里，米蒂和太太的关系怎么样？米蒂的太太如何侧面塑造出了米蒂的性格特征？米蒂的太太能否真正理解米蒂？他们之间的沟通交流方式是怎么样的？除了米蒂的太太，警察、停车场员工、商店服务员对米蒂的态度又是怎样的？这暗示了什么呢？

我们开篇讲过，瑟伯最擅长写“怕老婆的男人”。显然，在这篇小说里，米蒂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受太太的责骂：太太嫌弃他开车开得不稳，又嘲笑他连防滑链都不会拆，还数落他穿着打扮太不讲究，什么事都做不好——不是忘了买套鞋，就是忘了戴手套。他感到等待太太做头发的时间如此煎熬，去买各种日用品的过程都是完成老婆分配的任务。但是出于爱和温和的性格，他并没有据理力争，而是逃避到幻想世界获得补偿。在那里，所有人都赞赏他——他是冒死的飞行员，是技术精湛的医生，是替天行道的神枪手，是反纳粹的老兵，是不惧生死的英雄。在他的太太看来，他是生病了。但在米蒂心中，这是他的避难所，是他的平行人生，那么真实，又那么丰富。

在小说里，米蒂太太的责骂和不理解，是促使米蒂逃入白日梦世界的诱因；而米蒂又不能一直待在幻想世界，米蒂太太又承担着打断他的白日梦，把他拉回现实世界的功能。通过塑造太太这个人物，让米蒂爱做白日梦的动机更合理、表现更真切，通过对比，让米蒂的形象更立体。而警察、停车场员工、商店服务员对米蒂的态度，也是冷漠的、嘲弄的，他们的存在，刺激着米蒂，一次次逃入白日梦世界。

六、反思白日梦的主题

米蒂是一个懦弱的人吗？作者的语调是讽刺的？同情的？赞赏的？或者是复杂的？像米蒂这样的人现实生活中多吗？你觉得，白日梦是好的现象还是不好的现象？你会做白日梦吗？白日梦有什么作用？

我们可以认为米蒂是懦弱的人，可以认为瑟伯对他的逃避行为是嘲笑的、讽刺的。但也可以认为米蒂是可爱的普通人。因为米蒂在每个梦里都是利他的、奉献的、敢于牺牲的，他做的都是英雄梦。所以，这一点上，米蒂不是美国版的阿Q，他的白日梦不是为了贪图享乐，而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只是没有迈出第一步。他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倔强又善良的平常人的投影。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米蒂。作家就是那些不仅自己做白日梦，还带着别人做白日梦的人。

七、延伸阅读和写作

小说的结尾你满意吗？结尾中，米蒂终止了幻想吗？结尾那句话“带着蔑视，打不垮的沃尔特·米蒂，神秘莫测，直到最后一刻”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让你续写，米蒂又做了新的白日梦，你准备怎么写？

在写作这件事上，作家和米蒂很像。试着模仿这篇小说，写下你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