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米里的向日葵
2022-04-29曾佳炫
曾佳炫
(一)
天色熹微,睡眼惺忪。田边的小路咕咕哇哇,树上的枝头叽叽喳喳,田里有几人插着秧秧,路上还没有孩子嘻嘻哈哈,我就被爷爷拉起来陪他上街遛弯了。
老实说,我不喜欢和爷爷一起出门。
爷爷矮胖矮胖的身材,腆着肚子,脸上布满老年斑,飞扬着两条粗壮的眉毛,皮肤黝黑,看上去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包青天。他兜里总揣着一把米,走着走着就抓一点出来嚼得嘎嘣脆,还喜欢硬给我嘴里塞点,说吃生米好,脆脆的声音,淡淡的甜味。他还喜欢去花店买花,喜欢耀眼的向日葵,每次总买两朵,一朵别在他的胸前,另一朵插在我的头发上,然后摸摸我的头,说真好看,边说边笑,没了眼睛。每次这样跟在爷爷后边,我都觉得脸上躁得慌,感觉和爷爷在一起,蠢得无地自容。
树荫下的摇椅吱吱嘎嘎,我躺在爷爷软软的肚子上,他躺在摇椅上拿着扇子给我扇风。我不喜欢他又短又有力还满是老茧的手。但他老喜欢拉我的手,拿着我的手细细端详,和他的短手对比,然后说:“我家姑娘的手,修长修长的,老好看了。”结果却一用力,把我捏得哇哇大叫,他哈哈大笑。
“风来了,云散了,风走了,太阳推着自行车上了山头……”我趴在爷爷肚子上,顺着爷爷老土的歌声,随着他进入了他曾经的岁月时光。
(二)
我不喜欢家门口的那条河。
绅士般的小河,水流缓缓,叮叮咚咚,款款淌过;周边树木郁郁葱葱,滋润了无数生灵繁衍生息,河畔炊烟袅袅,万物潜滋暗长。
母亲喜欢这条河。听说以前母亲的手很好看,细长细长的,年轻时用这双手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在河边做游戏,教他们画画,家里余粮富余之时还用这双手拎着苞米去独居老人家送点。在这河边,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还结识了父亲,但父亲走得早,为了谋求生计,她用这双美丽的手去给别人洗衣服来换粮食。我听过乡人们对她命运的感叹,也替母亲难受,常扯着她的衣服不让她去河边,拉着她的手指着她变得粗糙而泛红又长着厚茧的手说,“我不让你去!”但母亲却总是笑眯眯摸摸我的头说:“好看那不顶用。这手是为了让你能吃饱饭长高高呀。”说着还咳了几声。但我分明看见过母亲对着手叹气,眼里闪烁着一种我说不明白的情绪。
母亲喜欢向日葵。每天晚上我对着星星许愿,许愿我们能有一片母亲喜欢的向日葵地,向日葵长高长大,结出很多很多的瓜子来,这样我拎着葵花籽去镇上卖钱,就能让母亲能够不再辛苦地去帮别人洗衣服了。我盼着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下去种地,或者出去务工,也不用母亲用她美丽的手触碰冰冷的水来换米了。
我常常看见母亲在嚼生米,母亲说这可以止住她胃的反酸,是外婆和她说的。我心里疑惑,偷偷抓了一把吃,呸呸呸地吐在了地上。母亲看到,飞跑过来,重重地打了我的手一下,俯下身子趴在地上一粒粒地捡起来,仿佛珍宝一样,用洗的泛白的袖子包了一下后放入嘴里。我疼得大哭,拉着她的衣服,“妈,妈,脏了,不吃,不吃。”母亲也跟着哭,“咱娘俩能好好过,好好过的……”说着又剧烈地咳起来。
秋天到了,母亲的病一天天加重,咳得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天空上有烟花的影子,我想去看,和母亲说了声,便跑到村头看烟花了。
我回到家,要和母亲说烟花多美,我还向人求了一支她喜欢的向日葵回来。躺在床上嘴唇泛白的母亲,听到聲音,眼皮沉重地想要睁开。我抱着母亲大哭,我和她说向日葵开得很好看,象征着希望,母亲的病也会有希望的,母亲会好起来的。我和她说烟花好亮,声音好响,我一定会带她去看的。母亲看了看花,让我把花放在她的旁边,又看了看我,吃力地从旁边抓了一把米放在我的嘴里,让我嚼着,说“听到了吗……这就是娘给你放的烟花……以后,我家宝贝要自己坚强起来……不哭鼻子……”我从来都没觉得这米的味道是多么甘甜,又这么苦涩。
后来舅舅来了,把我接到他家去住;再后来,我买了好多的向日葵,吃了好多的生米,却始终没有那天的味道了。
(三)
树影婆娑,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看着爷爷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双手用力抱了抱他,从他口袋里抓了一把生米放在了我嘴里,嚼着,我好像也看到了太奶奶给爷爷放的烟花,在寂静的天空中散发着爱的光芒。
我把爷爷拉起来,对他说:“爷爷,我想买向日葵,我们一起去吧!”
我把手放入爷爷的手里,爷爷的茧很厚,硌着不舒服,但我却想,这茧凝聚了对爸爸和我的付出,有满满的对我们的爱。我看着爷爷牵着我的手晃来晃去,眼睛又笑没了。
爷爷摸着我的头,轻轻哼着:
“风来了,云散了,风走了,向日葵开了,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指导老师:姜舟斌)
【教师点评】作者用诗意灵动而又朴实自然的语言,描绘了纯美的乡村图景,追忆了如昨的年少往事,刻画了凄美的铭心亲情。文章散而内敛,今昔切换自如;哀而不伤,情感积极昂扬,读之,如微雨浥尘,若春阳暖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