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外二篇)
2022-04-29辛春喜
一袋、两袋,再仔细看看这拎口,确实是两袋。一共六袋,正好是这个楼层一半居民的口粮。他穿着几乎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只留口罩下鼻子能呼吸的部位。深吸一口气,右肩背三袋,右手提一袋,左手提两袋,直起身子,为防止右肩膀的袋子滑落,整个身子向左前方倾斜。他像一张弯弓凝聚起全身的力量,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背负着这楼里居民生存下去的依托,迈开脚步,一步步向楼上爬。
这个背影,是我在小区业主群里看到的一张照片。虽后续有过多的消息把这张照片淹没,然照片里魁梧的背影让人心笃定,只要有这个背影出现,楼里的居民就不会恐慌,他们会安定地在家隔离,心若向阳地迎接即将到来的解封之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坐在电脑前安心编辑着通讯员们的稿子,我每天都在被他们发来的稿子里的人与事感动着。空余的时间里,我则浏览着微信群与朋友圈,获取更多的资讯。我看到了太多的照片:有夜空下做核酸的,有深夜躺在草坪上睡觉的,有凌晨还在卡点执勤的……这定格的一幕幕无时无刻不感染着我。而今天,我则被这张只有一个背影的照片震撼了。这每袋的重量都接近十公斤,那这六袋背在身上,最起码也有五十公斤。这就像一身铁衣穿在身上,在行走的过程中,晃动的袋子就会撞击他身上的多个部位,即便他力气再大,恐怕也禁不起这连续的奔波与撞击。
可以想象到,在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身轻如燕。但是随着力气的消耗,以及这身防护服的裹挟,还有气息的不畅,他肯定会越来越步履维艰。每走一个台阶,对他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只是,他的步伐依然坚定。默默地注视着这张照片,注视着这张照片上的背影。他应该也是一位丈夫,同时也是一位父亲,更是父母是儿子。他把身边至亲的人抛到了脑后,此时,他的心里装着同一片土地上的兄弟姐妹。他知道,这些人更需要他,他要用自己的身躯,托举起这片居民的日常。
不经意间,自己的视线模糊起来:这个背影,闪动在一汪充满光芒的春水里了……
春天里的菜心
“咚咚咚,咚咚咚……”傍晚时分,我正在厨房里清洗着竹笋,一阵局促的敲门声传入耳际。在这疫情关键时刻,每家每户都在自己家里,谁会在这个时刻来敲我家的门?我思索了三秒钟,听到那敲门声又响起,放下手里的竹笋,快步去把门打开。
一位穿着厚厚睡衣的男子出现在眼前。原来是楼上老同学的爱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俞。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俞提起一小袋菜心递到我的面前:“只有这么点啦,先炒一盘晚上吃吧。”
这袋菜心并不重,约莫有半斤光景,菜叶上闪动着一个个水珠,那个袋子也是湿湿的,看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这些菜心摘得有点长,有几棵似乎已能看到黄花,估计不出一两天就能开成一朵满满的花球了。若在平时,这样的菜心我已经不會去摘,但此时,这袋菜心就像一个个刚出落的娃娃,散发着稚嫩的幽香,微笑地向我打着招呼。一时间,我的心也跟着欢快起来,眼前似乎出现了老家那片充满希望的绿色田野。
我刚拿到水槽里,打算清洗一下,老同学吴的微信就发过来了。一张图片,图片里两个小箩,各放着相等的菜心。“我们一半一半,我妈拿得不多,我们先吃着。”
在这春天里,菜心原本是如此普通的一种蔬菜,如今因为一场疫情,把大家都静止在自己的家里。我所在的小区是防范区,物业也一直提醒尽量少出门,因为相邻的小区出现了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如果从他们小区边经过的话,绿码就有可能保不住。由此一来,冰箱里的蔬菜很快就绝迹了。
我清洗着菜心,这十多厘米长的菜心不停地在我面前跳跃着,那已经微露黄色的菜花就像一道温柔的光,进入我的眼睛,爬上我的皮肤,温暖着我的心底。我原本想再拧掉一点老的部分,但看到菜叶上的水珠不停地洒到我的手臂上,像在水里欢快地游泳的孩子,我最终还是不忍。
晚饭时,一家人围着这盘碧绿生光的青菜。“留一点明天吃。”女儿阻止我们少吃点,我们不禁呆了一下,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正是同学的馈赠,让我们尝到了这个季节里春天最鲜美的味道。
隔空的思念
与老家的父母视频说笑,那是一种天伦之乐的高扬;与远方的兄弟姐妹视频聊天,那是一种血浓于水亲情的升华;与异地的同学视频侃大山,那是一种同学情谊的抒发……此番种种的视频,都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
但此时对他来说,这视频的打开接通,就是一把利剑刺进自己的胸膛。他不知道当视频接通后,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一刹那的巨痛。
眼看着与老家兄长相约的时间要到了,他开始变得犹豫起来。他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室外,看看头顶的天空,对着面前的那片盛开的油菜花深深地呼吸着;一会儿又走到屋内,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端详着,看看时间是不是要到了,兄长是不是要跟他视频了。由于前两天既要忙于疫情的工作,又思念着已经远去的母亲,他晚上几乎没有睡着。他无心打理自己,头发乱了,像一堆风中的野草,手也懒得去捋一下。脸色苍白了,就像刚病过一场,他只匆匆洗漱了一下。衣服拿到什么穿什么,气温骤降,他竟然穿了前几天的薄外套,直到妻子提醒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冷了。
他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就要到母亲出殡的日子。他又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每个空下来的长夜都是如此漫漫,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嘀嗒声没有催眠的作用,让他在无边的黑夜里思念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想起了童年时,母亲开了一家小卖铺,家庭条件由此好转,他衣食无忧。自己生病住院,母亲放弃一切在医院陪了37天,鼓励他打针吃药尽快好起来。想起了自己去初中住校读书,母亲怕他吃不惯学校的菜,竟然为他准备了一周的菜。想起了青年时,自己在师院里读书,母亲赶来看望他时,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情。想起了成家立业后,自己每次携妻带女回老家,母亲一天到晚忙碌做好吃的,眼里满是无怨无悔的幸福。
这两天,每每想到这些,他都会泪湿枕巾,妻子知道言语上无法安慰,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肩头,陪着他一起流泪。
微信视频的提示音就在此时响起。他浑身蓦地一震,嘴唇微微发抖,双腿似乎突然僵硬了一般,不听使唤又自然而然地往屋内跑。就在刹那之间,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倒,直直地扑向桌子。他拿起了手机,若在平时,他早就兴奋地摁下了接通键,可此时,他害怕了,右手食指几乎已经触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接通键,只要一划就可以接通,就在这瞬间迟疑了。
他颤抖着手指,脸色发紧,心里已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只觉得一片空白。“快接吧,哥哥他们等着呀,他们都很忙。”妻子走过来,握住他的左手说。这似乎给了他力量,他终于下了决心,把视频接通了。
随着视频里刺耳的哀乐,他再也支撑不住,妻子眼疾手快,把边上的椅子往他屁股下一挪,他稳稳坐在了椅子上。视频里,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就像一把把匕首投进他的心,看到母亲穿戴整齐地静静地躺在那里,几天来的悲伤随着一声“妈妈”全部发泄了出来。
他把双手埋进了乱糟糟的头发里,泪水似奔流的河水,再也止不住了。疫情,阻挡了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但疫情阻挡不了他思念母亲的心。
“妈妈,疫情结束了,我就到坟前来祭拜您。”他对母亲说,也是对自己说。
作者简介:
辛春喜,媒体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海外文摘》《散文选刊》《牡丹》《西部散文选刊》《名家名作》等文学刊物,出版纪实文学《铭记历史》(新华出版社),获政府文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