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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视野下的宫泽贤治童话

2022-04-29李阳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童话文学人类

宫泽贤治的文学作品中处处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特点,这一思想恰巧与现代生态文学的内涵相吻合,具有丰富的研究意义。《要求太多的餐馆》是宫泽贤治生前出版的唯一一部童话集,是以自然为主角的重要生态文本。本文拟从生态视角出发分析研究这一作品,试图阐明宫泽贤治的生态自然观念及其产生原因。

宫泽贤治在日本文坛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是诗人、童话作家和农业指导家。在短暂的37年的人生中,他创作了数篇脍炙人口的童话作品和诗歌,但是他生前,却是籍籍无名的。童话集《要求太多的餐馆》出版之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在宫泽贤治去世之后,他的这些作品才逐渐开始被文学界所关注,并广泛传播到世界各地。

日本对宫泽贤治及其作品的研究数量众多,大多集中在他的代表作《银河铁道之夜》的文本分析和个人思想精神研究上。国内关于宫泽贤治的研究相对数量较少,大多试图从童话创作中解读他作品中体现的个人信仰及孤独感。

在生态文学日益受到广泛关注的现在,宫泽贤治作品中体现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和生态文学的研究方向不谋而合,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本文基于生态视野,通过对宫泽贤治生前唯一出版的童话集《要求太多的餐馆》进行多角度分析,试图以文本细读剖析宫泽贤治童话的生态观,挖掘其童话作品中的生态意蕴和生态自然理念,为现代社会反思人与自然关系及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参考。

一、生态文学概述

20世纪60年代,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的著作《寂静的春天》问世,这一杰出作品成为世界生态文学的里程碑。1978年,美国的生态批评家鲁克尔特提出,“要将文学与生态学结合起来。批评家必须具有生态学的视野”。如今,保护生态环境成为不容忽视且刻不容缓的重要课题,生态文学研究也已经发展为现代文学研究的热点。人们关注生态,与全球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是分不开的。工业革命之后,人们一度走上了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利益的错误道路。随后面对着饱受折磨的自然环境和岌岌可危的生态环境,人们开始逐渐关注暴露出来的生态环境问题,认识到以损害环境换取短期经济利益道路的错误,重新审视现代文明。日本随着“二战”后工业化进程加快,生态和自然环境问题也层出不穷。“痛痛病”和“水俣病”等公害疾病也给日本民众敲响了警钟。日本文学界也开始将生态思考融入文学领域,更加关注生态环境问题,生态文学蓬勃发展。

生态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中着重描写自然和讴歌自然的作品,它着眼于人和自然,号召人们喜爱和保护自然,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我国生态文学研究的开拓者之一王诺对生态文学下了定义: “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化批判、生态思想﹑生态预警和生态审美是其突出特点。”其简明的定义是“生态文学是一种反映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发展的关系的文学”。仲玉针对生态文学的特点指出:“(生态文学)侧重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出现对立及冲突的原因,从而分析当下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方式,探索文学与自然的关系,并呼吁人类保护环境。”

二、宫泽贤治童话的自然世界

宫泽贤治的童话集《要求太多的餐馆》的序文中写道: “我们虽然得不到梦寐以求的冰糖,但可以吃到干净清澈的风,可以喝到桃红色的美丽朝阳。”由此可见,在宫泽贤治心中,风和阳光不再是自然现象,而是变成了人们可以品尝的食物。他以人类的味觉去描述风和阳光,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同时宫泽贤治在其作品中大量运用拟声拟态词,将在自然体验中获得的感受形象地表达出来。例如《水仙月四日》中“雪发出沙沙的声响,还不断向身后流去”、《橡子与山猫》中“山峦青翠得像刚破土而出似的”、《狼山、笊篱山和盗贼山的故事》中“黏糊糊的火”,都以极强的语言感染力生动形象地刻画了自然物,表现了宫泽贤治心中生动可爱的美妙自然世界。

河合雅雄统计得出,在宫泽贤治的作品中共出现了175种动物,其中包括37种哺乳类、57种鸟类、5种爬虫类、4种两栖类、17种鱼类、19种昆虫类、19种其他动物以及17种想象生物。北原裕理等人的统计中,共计128篇宫泽贤治童话作品中共出现了282种植物。其中树木101种、草65种、花43种、食物(植物类)57种、其他植物16种。宫泽贤治用拟人手法,将草木花鸟、山川岩石、风霜雷电等都变成和人一样的主角,在宫泽贤治的童话世界中和谐共生,构成了一个丰富多彩、和谐美好的自然世界。

初版《要求太多的餐馆》收录了9篇童话故事,除了《月夜下的电线杆》和《山妖的四月》,其他7篇故事都是在森林或周边原野等自然环境中展开的,并且每一个童话作品中都蕴含着浓厚的乡土原野的气息。在故事中,无论是有生命的动植物,还是无生命的山川河流,乃至宇宙天体,都具有蓬勃的生命力,和人类共存共生于大自然中。宫泽贤治以五彩缤纷的色彩细致地刻画了一幅幅美丽的自然图景。例如童话《水仙月四日》中, “澄澈清冷的天际,太阳公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燃烧着耀眼的白色烈焰”“雪童子夸完雪狼,拾起了槲寄生枝,遥遥地望着翠绿与银白相间的原野,那里坐落着一座美丽的小镇。河流一闪一闪地泛着粼粼波光,停车场的方向升起了缕缕白烟”。艳阳、原野、河流,多种颜色交织,好似一幅清新的水彩画,动人而可爱。宫泽贤治笔下诗意十足、清新唯美的童话故事,给读者呈现出一个个鲜活的自然世界意境,表现了人与自然共存共生、天人合一的理想世界。

三、宫泽贤治童话的生态观

山里滕已认为,“宫泽贤治并没有使用‘生态这一术语,即使如此,他仍然是一位伟大的生态诗人”。生态中心主义自然观认为,生态系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各物种都是生态系统的一员,平等共生,相互依存,对生态系统整体和谐发展都有价值。人作为一个物种,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员,人没有掠夺、毁灭其他物种的权力。

宫泽贤治的童话作品中鲜明地表达出了人与自然平等共融的思想。例如《橡子与山猫》中有这样的描写, “瀑布又像原来一样继续吹着笛子”“一群白蘑菇在一棵山毛白榉树下,组成了一支怪异的乐队,‘笃——嘚酷,笃——嘚酷,笃——嘚酷地演奏着”。《鹿舞起源》中, “从北面吹来刺骨的寒风,飕飕作响,赤杨树像是破碎的铁镜在反射着阳光,树木和树叶之间摩擦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就连芒草的穗子也和鹿混杂在一起,咕噜咕噜地转动着”。寒风呼啸,树木呐喊,芒草与鹿群共舞。故事中的动物、植物与寒风具有同样的生命力。主人公忘记了自己与动物的区别,与鹿群一起跳舞。植物、动物和人,在这个空旷的原野上已经完全平等,有着共同的感觉,融合在一起,作为大自然的成员,共同舞动。这些童话中,动物、植物和人一样具有音乐素养,优雅、自由而文明。在宫泽贤治的故事中,动植物不是野蛮的,它们和人类一样具有知识和文化素养,会唱歌﹑会跳舞。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和动植物之间是完全平等的。在宫泽贤治于病床上写下的脍炙人口的诗歌《不惧风雨》中,“居住于远野的松树林,搭建简陋的茅草屋”这样的诗句清晰地展现出他希望置身于原野的树林里,追求融入大自然的生活。

宫泽贤治的童话作品也批判了人类轻视和掠夺自然的行径,倡导尊重自然﹑呵护自然。于晓霞指出,“人类在认识和改造自然界时,不仅不应该以毁灭其他物种为代价,而且要更加尊重和保护其他物种,协调和优化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文学倡导生态中心主义,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以人的利益为衡量标准﹑ 不惜牺牲环境以实现利益最大化。《橡林之夜》中,橡树们嘲笑、责骂掠夺树木却不知感恩的清作。但是清作却认为只要孝敬了山主便可以为所欲为﹑肆意破坏树木。清作和橡树们的矛盾正是蔑视其他生物的生命和对一切生物的生命一视同仁的两种观念之间的矛盾,正如现实中人类对自然的侵略,展现了双方的对立。

童话《要求太多的餐馆》讲述了两名英国士兵装扮的绅士到森林打猎,迷路时无意走进一家深山饭店,高兴地想白吃一顿却差点反被山猫煮成西餐吃掉,虽然两人最后成功逃离,但是它们被吓皱的脸却再也无法复原的故事。两位绅士带着象征暴力掠夺的枪支弹药进入大自然中,大肆打猎,打破了森林的生态平衡。文中“管它是什么东西呢,真想快点儿砰砰地放它几枪过过瘾”“如果能在鹿的黄肚皮上来它个两三枪,那才叫痛快呢!它肯定会骨碌碌转几个圈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这些语句讽刺了绅士自诩文明却残暴而野蛮,漠视其他生命的行径。杨君认为,上文中的描述体现了绅士所代表的文明人和山猫代表的大自然之间的交涉,随着一道道门的依次出现而逐步展开,人类想要掠夺自然物并施加规则进行改造,山猫试图设计绅士成为盘中餐,正是暗指自然对人类的反噬。绅士们最后被吓皱的脸无法复原这一惩罚,代表着试图破坏大自然的人类的结局,是作者在作品中代表自然对剥夺他者生命的行为的惩罚。

《狼山、笊篱山和盗贼山的故事》更是清晰体现了宫泽贤治的生态中心主义自然观。故事层层递进,以人与山的关系隐喻人与自然的关系,引人深思。吴琳茜将其分为三个发展阶段,首先是初始阶段,生产力尚不发达的初期人类社会,人处于敬畏与依附自然的阶段,人与自然两相欢喜,这种原始而纯净的和谐是宫泽贤治的梦想,也令读者心向往之。其次是发展阶段,人类从自然的依附者变成了利用与改造者,人与自然的强弱关系发生转变,平衡逐渐被打破。随着人类力量进一步增强,人类对自然开始毫无节制地索取,山林对人类发出警告。最后进入了被动保护自然的阶段,这种并非完全自觉的认识和当下人类迫于无奈被动保护自然的状态不谋而合,引人深思。人与自然万物平等共生或许才是宫泽贤治想告诉我们的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

也许宫泽贤治理想中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应当像《橡子与山猫》中展现的那样,人可以配合动物解决植物之间的纷争,人、植物、动物平等地生活﹑和谐共处。或是像《鹿舞起源》中那样,人与动物植物完全对等,互相融合,人可以怀着敬畏和尊重之心对自然不打扰、不干扰。

四、风土·宗教·环境·体验

关于宫泽贤治生态中心主义思想形成的原因,笔者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独特的生活环境。日本岩手县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深深影响了宫泽贤治的文学创作,他的童话中自然背景的灵感大多源于其景色优美的家乡。杉树、松树、原野在他的作品中频繁出现,成了他文学创作的重要素材。其次,他个人的宗教信仰和宇宙观被认为是其形成独特自然观的原因。宫泽贤治幼年时期在家庭的影响下早早接触了佛教思想。此后《法华经》的思想更是融入他的人生理念之中。众生平等、因果报应、轮回转世等思想在其童话作品中得到了充分展现。再次,当时严峻的社会生态环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宫泽贤治的自然理念。日本走上工业化道路后,随之而来的严重的环境污染、生态危机骇人听闻。足尾铜山矿毒事件给人们敲响了警钟,此后依旧有不少矿山污染事件发生。宫泽贤治居住的岩手县恰巧与那些公害的发生地临近,这些事件也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影响。最后,邹菊云指出,半年的东京生活实践体验,诱发了宫泽贤治思考岩手与东京、地方与大城市、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从而深化了其自然观的内涵,使其自然观具有了批评意识。

五、结语

本文以生态文学的视角,分析了宫泽贤治的代表作品《要求太多的餐馆》童话集,从中窥探他理想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世界。无论是他倡导的人与自然应平等互融的主张,还是他对人类掠夺自然的批判,都能从中看出他尊重自然的生态意识和自然观念。生态文学与当下建设生态文明是分不开的,当前全球生态环境不容乐观,人与自然的关系亟待厘清,对宫泽贤治生态自然观念的分析,也许能为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一些启迪。

[作者简介]李阳,女,汉族,浙江宁波人。苏州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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