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在的院子才是家
2022-04-29刘长恒
刘长恒
阳历六月初,又是一年麦收季节,布谷鸟又开始鸣唱着“布谷、布谷”那千百年不变的古老曲调,千百年来,这种叫声一直都是农民麦收的集结号和打响麦收战的冲锋号,时间是每天凌晨的四点左右,那时候天麻麻亮。
听着这熟悉的布谷鸟鸣叫声,我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这个季节的这个时辰,娘在院子里穿梭,忙忙碌碌给我们一家人做早饭,烙馍、煮鸡蛋,用盐和醋拌的洋葱丝或黄瓜片,外加一大锅玉米糁粥。这在那个物资紧缺、条件艰苦的岁月,已经是很奢侈的了。之所以奢侈,是因为麦收时节也是一家人出力、流汗的时节,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得热闹,吃得开心,院子里不断传出笑声。
每年这时娘是最辛苦的,白日里和我们一起割麦子、用架子车把麦子拉到打麦场,然后还要把拉到场里的麦子垛起来。等把拉到场里的麦子搭成垛,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娘还要给我们一家人做晚饭。吃完晚饭、洗刷完一家人的碗筷和锅瓢盆,她又要去磨全家人割了一天麦子的镰刀,娘的话“磨镰不误割麦功”。在娘磨镰刀单调的唰唰声里,忙碌一天已经累成狗的兄弟姐妹,早已进入了梦乡。在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娘唤我们起床吃早饭的声音,大概就是凌晨四点多,正是布谷鸟鸣叫催割麦子的人们下地的时间。听娘说,她磨完镰刀,已经三星偏西,和衣倒头睡了一两个小时,就起来给我们做早饭了。
后来,随着大型农业机械的投入,我们不用再下地割麦子了,即使布谷鸟再不遗余力地鸣唱,也不能把我们从梦乡里唤起,轰轰隆隆的大型联合收割机隆重登场,军阵一样排列整齐的麦子,收割机开过,吞进去的带麦穗的麦秆,吐出来打碎的麦瓤子和脱了麦芒的干净的麦粒。曾经打麦场里的主角——碾麦子的大石磙也已经光荣退休,落寞地躺在屋后清冷的墙角,悄无声息地回味着曾经的滚烫和火热。打麦场的另外一位主角——家里那头栗色的健硕公骡,也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后来被转卖给了专门拉砖卖砖的小贩,过去了这么多年,估计那头能干的公骡也早已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看着喂骡子的大石槽闲置,娘央邻居帮忙,把石槽抬起来横架在院子的低矮砖垛上,把石槽的排水孔堵上,里面加上肥土,种上了吃捞面条捣蒜用的十香菜和姐姐染指甲用的小桃红,宛然成了院子里的大号盆景。
春天到来,院子里从南方陆陆续续归来的燕子开始在屋檐下筑巢,柿子树、香椿树开始冒出嫩芽,一片生机盎然。勤快一辈子的娘亲由于年事已高,不再下地劳作,却依然闲不住,每天都要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打扫得干干净净,随着谷雨节气来临,娘沿着院墙的墙根种下一行眉豆角种子,然后洒水施肥,没过几天,眉豆角的嫩芽开始偷偷钻出了地面。一场雷雨后,一根根眉豆角细嫩的枝条顺着搭好的支架开始攀爬。到了夏天,整个红砖砌就的院墙已经变成了一堵绿墙。枝繁叶茂的两棵柿子树也把院子里的天空遮盖了大半,院子中心的葡萄树枝条也已经爬满葡萄架,整个院子一片生机勃勃。早秋时分,白色的眉豆花开过,绿色或紫色的眉豆荚开始或隐或现地出现在眉豆秧的枝叶里,恣意地生长着,很快就成了我们一家人的盘中餐。柿子树上的小柿子也从当初的纽扣变成了拳头大小,一串串绿莹莹的葡萄从架子的缝隙里探头探脑地垂下来,逐渐由绿变紫。秋风起,叶落地,柿子也开始由绿变红,成串的葡萄也由绿变紫,迎来了叽叽喳喳的雀儿,每到这个时候,娘在院子里拿竹竿轰撵这些不速之客。秋去冬来,从地里收获的玉米棒被编成串子,一串串地挂满堂屋的檐下等着风干,灶火门口的檐下,一串串红辣椒把整个院子点缀得红红火火,收获回来的红薯,藏满院子里的地窖。忙活了一年,眼看到了过年,一家人开始在院子里忙碌穿梭,蒸年馍、炸走亲戚用的油馍、煮过年肉、剁过年的饺子肉馅,整个院子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春节一大早,村里来拜年的孩子们就开始熙熙攘攘地来磕头要糖果,父亲起来开始给拜年的孩子发糖果,发完糖果开始放鞭炮,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我们兄弟俩离开老家外出求学、去外地工作,姐姐远嫁他乡,以及娘的离世,退休的父亲也随着我们一起生活,曾经被娘打理得井井有条、热闹红火的老院子,从此以后便被恣意疯长的野草接管了。大石磙、大石槽连同里面种的十香菜和小桃红统统被后来居上的野草占领,两棵柿子树的枝叶覆盖了整个院子,葡萄树也随着葡萄架一起坍塌,横七竖八地在草丛里苟延残喘。由于檐瓦的脱落,不能继续庇佑屋檐下的燕窝,寄居多年的燕子随着燕窝的破败,便一去再也没有复返。
曾经干净和整洁的院子,被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野草覆盖,有些野草疯长到一人多高,这些恣意生长的野草,自由自在,很快便溢满整个院子,曾经热闹的院子便成了杂草园。
夏末秋初,野草们抽出了形态各异的穗子,到了秋高气爽的收获时节,穗子里面的野草籽颗粒便已饱满,引来一群群叽叽喳喳的家雀,站在野草穗子的顶端,家雀们为了争抢野草种子,在草穗子之间打闹起来,以至于草籽撒落草间地面,打闹的家雀们也跌落地面,成了在旁边觊觎已久的野猫或黄鼠狼的美食。由于荒芜的院子外面便是野外的田地,一些田鼠便从田间跑进来凑热闹,加上家里的原住鼠,院子里密不透风的百草园也成了鼠辈们喧闹的天堂,鼠辈们的逍遥自在,引来了田地的蛇及黄鼠狼,于是尾随而来的农村常见的蛇和黄鼠狼便加入了争食鼠辈的纷争。秋末,柿子成熟了,熟透的柿子挂在半空中的枝条上,像红灯笼一样惹眼,招引乌鸦、喜鹊、麻雀前来肆意啄食,于是,两棵柿树便成了鸟儿共享饕餮盛宴的餐桌,在鸟儿们争抢打闹啄食柿子的过程中,一部分熟透的柿子被吃掉,一部分被鸟儿叨吃了一半,掉落在地面的草丛里,曾经人头攒动、热闹红火的院子,成了鸟儿们的乐园。
隆冬时节,北风凛冽,百草枯干,被鸟类和鼠辈、蛇、黄鼠狼搅扰了一年的院子,一派荒凉,鸟儿早已敛迹,只有个别鼠辈还在枯草败叶中窸窸窣窣,寻找草间残留的野草种子颗粒和鸟儿们吃剩的食物残渣,草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被黄鼠狼吃剩的鼠骨及零零散散的鼠毛和鸟羽,还有几条蛇退下来的白色的皮挂在枯草间随风飘零。大部分的枯草已经被狂风刮倒,还有少数野草枝干坚硬,带着几片稀稀疏疏的枯叶,傲然挺立着。两棵柿子树,被几场寒流和几次狂风卷去了金黄的树叶,树梢曾经挂着的几个干瘪的柿子,只剩下黑色的柿蒂,任由寒风肆虐蹂躏,在空中摇曳,为本已萧条空旷的院子,平添几分荒凉……
老家院子的荒废,是从2001年开始的,娘是在那一年的春天离开我们的。有娘在的老院子才是我们兄弟姐妹心心念念的家园,没有娘的院子只留下些许苍凉萧瑟的回忆,虽然曾经热闹红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