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连山下奔行

何敬君

越过橡皮山——

一个溺水者，陷入柴达木的深渊，陷入祁连山的波涛。

干渴……低头豪饮……吞咽滚滚的干火……

蛮如沙砾上的骆驼刺，蔓如水底的藻草，蛮蔓向长天，拽扯我的唇舌、我的肌肤，撕裂我龟裂的心扉。

飘浮在柴达木的腹地，我是一片枯叶，体内焦渴，皮肤干裂，我被祁连山的汹涌没顶。

攀过当金山——

一个泅泳者，头颅伸出祁连山的浩荡，眼眸抻成旧时光里的烽火墩和古边城的炮台口。

新建的阳关城下有人叫卖散啤酒，有人榨鲜果汁，有人磨咖啡。

沙雕的波峰上，烽燧臺废墟吞吐着云一样的青烟。

一架仿古战车沉默着，在呐喊，我跟它一起，遥望云中的祁连山。

玉门关遗留的城垛外——

柳枝婀娜，撩拨今日的天穹还是古时的苍茫？

我这疮瘤斑斑的干枝，挂不上它的绿髫。

嘉峪关城门向西洞开——

城墙内燥尘喧嚣，如鼓角嘈杂，四面的角楼上挂锁锈蚀，禁锢着八方喉咙。

那个溺水者，那个泅泳者，我，在洪涛中寻觅水。

穿过扁都口——

旋下达坂山，在高原上奔行，在祁连山的澎湃中，一个稚子，在祖父或祖母的臂膀里跌跌撞撞。

向西行，向北行，向东行，向南行——是往哪个方向行？

头顶上，是一条臂膀收拢起的苍穹。

在祁连山下懦懦蠕行——

远眺，仰望，冷视也深情，我走不出一个遮天盖地的影子，突不破一个旧梦的围困。

那雪峰，那古老的多桅帆船，那黑夜搭在白昼的帐篷，冷峻的水手，柔婉的天使，盛开的花朵，澎湃的美酒……

我仰起发了芽的头颅，蛙游在一条哈达的涟漪中。

梳理已落雪的头发，拢起骆驼刺般的茅草。

天是天，云是云，山脉是山脉，雪峰是雪峰。

我是我——

在戈壁，在高原，在沙漠，在积尘落网的记忆——在祁连山的围绕与笼罩中，以几缕新梦染织一匹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