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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主题展览与儿童认同教育研究

2022-04-27

东南文化 2022年2期
关键词:符号儿童文化

张 昱

(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上海 200235)

内容提要:创伤主题展览主要是指以战争、社会冲突、人为或自然灾害等为主题的展览。由于此类展览所含国家、民族和文化叙事的特殊性,以及所具备的环境、实物、影像、互动展项等资源优势,对于培养儿童形成正向的身份和价值认同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国外不少创伤主题展览针对儿童观众已经形成了以共识符号作为阐释切入点,以同龄故事呈现事件细节,以创伤体验强化情感共鸣,以展览关联载体加深文化反思等认同教育策略。结合我国逐渐强化儿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和文化认同建构的现实需求,以及国外可借鉴的既有成果,通过创设或选择展览的内容符号、预设及阐释展览的认同教育意义、策划和设计展览的传播方式,可以进一步优化我国创伤主题展览环境中的儿童话语体系,提升儿童认同教育效果。

20世纪中叶,受第二次世界大战影响,各国亟待修复国家和民族认同、重构经济文化秩序、反思人类共同命运。这一时期,以战争、社会冲突、人为或自然灾害等为主题的展览随着纪念类博物馆在全球的激增而快速发展,成为一种越来越常见的文化记忆形式,并用于记录、治愈和教育过去的政治暴力和创伤记忆[1]。创伤主题展览往往会受到政治、种族、文化等因素影响,呈现一种道德叙事,强化了国家、民族等属性要素,同时也通过叙事本身及外延项目产品,将记忆与认知置于当下社会发展并进行重构,对受众产生必要的环境、话语、群体等要素刺激。创伤主题展览所涉“创伤”多为“文化创伤”意义上的。杰弗里·亚历山大(Jeffrey Alexander)将文化创伤定义为:“当集体成员感觉到自己遭受了可怕的事件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永远标记着他们的记忆,并以根本和不可撤销的方式改变他们的未来身份。”[2]创伤主题展览为集体成员的创伤记忆提供了记录和传播平台,使得更广泛的群体理解了集体成员身份改变的原因和潜在可能,最终帮助展览受众形成包容、多元、和平的文化价值观,并保留和传承优秀文化传统。在我国博物馆语境下,创伤主题展览多涉及红色文化场馆和遗址遗迹,越来越关注重大社会公共事件的博物馆及展览的传播叙事。此类展览的主体往往是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受众多包括大量儿童观众和学校团体。鉴于此,本文拟结合国外创伤主题展览的研究与实践,旨在探究我国创伤主题展览优化儿童认同教育的路径。

一、创伤主题展览对于儿童认同教育的意义

(一)“文化创伤”“认同教育”“儿童”三者关系

要理清三者的关系,可以从两个问题入手。

其一,为什么文化创伤可以实现认同教育目标?文化创伤不是对个人造成的生理或心理创伤,而是带有明显的“创伤隐喻”。文化创伤可能会保存在长期的集体记忆中,等待合适时机在不同世代的生命故事中体现,以解释之后公众关注的新社会问题[3]。文化创伤的意义包括对创伤经历者进行创伤修复和治愈,重新认知自己所属的群体、民族、国家;向创伤未经历者进行创伤传递,强化对事件本身所处社会背景的历史审视,对多元价值观共生共存的社会文化现状的客观评判,对尊重、敬畏、守护生命的文化反思。由于文化创伤具备集体相关性、历史发展性、价值冲突性、现实关照性等特点,文化创伤的跨群体和代际传播能够积极促进对民族和国家的核心价值观以及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层理解。

其二,为什么要在儿童阶段开展依托于文化创伤的认同教育?认知发展理论和社会认同发展理论都认为,儿童对民族身份的理解会随着他们认知能力的发展而不断强化。1951年,让·皮亚杰(Jean Piaget)和A.威尔(A.Weil)在研究中发现,个体至少要到7岁才会发展出民族认同的概念,到11—12岁时,会相对明确母国与其他国家的区别与联系[4]。玛丽亚·蒙特梭利(Maria Montessori)也提出个体在12~18岁时开始具备自信心、自尊心,意识到是社会团体的成员[5]。因此,本文所指的“儿童”[6]阶段可被视为进行认同教育尤其是国家和民族认同教育的关键期。在这一阶段,强化身份认同不仅能够帮助儿童获得国家、民族、社区的历史文化、核心价值、制度等信息,也能够帮助儿童产生情感层面的归属感,对其人格养成产生积极作用,这也是国家民族和谐、稳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文化创伤背后所涵盖的事件被认为是检验基本认同伦理的最有效方式之一,尽管戴维·林奎斯特(David H.Lindquist)等学者提出在儿童阶段过早进行文化创伤教育未必能达到预想的传播效果,并产生对其心理影响的隐忧[7],但越来越多的学者都对儿童文化创伤教育持支持态度。例如哈里特·塞宾沃尔(Harriet Sepinwall)认为,通过课程设计,创伤主题可以适合幼儿园至小学四年级的儿童认同教育;亨利·梅特尔斯(Henry Maitles)和保拉·考恩(Paula Cowan)通过调研了解到大屠杀教育对9~11岁的儿童产生了良好的教学效果[8]。

(二)利用创伤主题展览开展儿童认同教育的优势

创伤主题展览是对创伤事件的具象呈现和文化表达。根据杰弗里·亚历山大的研究,事件造成的文化创伤需要一个“宣称”(claim)的过程,即文化创伤需要依靠各种媒介对事件进行文化建构。博物馆便是此类媒介的重要组成部分。托尼·贝内特(Tony Benett)将博物馆视为民族文化生产的重要场所[9]。在博物馆空间和相关延伸资源中,文化创伤阐释立足于国家主流价值观,代表了公民广泛的国家愿景,并与国际政治的合法性联系在一起。展览叙事结合了国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探讨历史和集体记忆产生的目的和缘由,达到预期的传播效果。此外,创伤主题展览通过实物、影像、辅助展项、环境等载体,为受众提供文化创伤传递所必备的事件背景和细节信息、公共环境中的共情体验,在“个人和集体身份之间、记忆与历史之间、信息与知识生产之间相互作用”[10]。

创伤主题展览契合了儿童认同思维建构的特点。儿童的身份认同是社会化的结果。在此过程中,个体接触到集体文化/民族元素,如符号、传统和记忆,把与文化或民族相关的信仰、价值观和期望传递给其他社会成员[11]。玛蒂娜·阿凡扎(Martina Avanza)和吉尔·拉弗特(Gilles Laferté)认为身份认同有三个不同的过程——由国家等主体赋予的身份识别或被动型外部标签(passive external labelling);由历史、地理、艺术或文学上相同或不同的表现赋予的社会形象或意义生产话语;由社会化和个人选择赋予的群体归属或积极的自我认同[12]。归结而言,儿童身份认同的产生既可以通过自然属性建立,也会因受外部环境、关联群体等因素的影响而强化或减弱。创伤主题展览能够集中展现认同教育所需的符号元素,可以有意识地建立儿童话语体系。儿童通过与展览内容中的群体、展览环境中的群体“交往”而发展“自我”,达到自我身份认同、国家和民族价值认同以及人类普适伦理认同的目的。

(三)我国创伤主题展览针对儿童开展认知教育的现状

相关创伤主题展览虽已有对儿童认知教育的探索,但总量亟待增加。目前我国红色文化展览或公共事件展览中,针对儿童群体的专门展览非常有限,已有的如江苏徐州小萝卜头纪念馆的常设展览展现了“小萝卜头”宋振中及其父母的狱中生活;2005年广东美术馆举办了“心灵·历史——孩子眼中的抗日战争”主题展览,展品皆由7~14岁孩子完成,以儿童视角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2015年黑龙江东北烈士纪念馆举办了“‘战争与少年’——卫国战争数字图片展”,以“战争中的儿童”为命题,展现了20世纪30—50年代中国革命家后代及家属在苏联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Ивановский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детский дом)学习生活的情况。当下我国博物馆的参观人数中青少年群体已占两成左右,儿童创伤主题展览在展览总量中的占比显然与之并不匹配。更多的博物馆则是在社会教育活动中尝试对儿童进行文化创伤的认同教育,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行前一课”品牌活动就是针对即将出国留学的中学生而开展的主题教育课,期冀他们带着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世界和平的信念奔赴远方;又如5·12汶川特大地震纪念馆开展了“小小讲解员活动”,帮助儿童了解汶川大地震的惨痛历史并科普地震知识。

部分创伤主题展览的内容主题与叙事逻辑有待进一步丰富化。目前我国创伤主题展览多采用“进步叙事”的逻辑展开,即“认为由社会的恶带来的精神创伤终将被克服,纳粹主义终将被击败并从世界上消灭,精神创伤将最终被限制在一个创伤性的过去,而它的黑暗在新时代强大的社会之光下终将悄然隐去”[13];展览内容多以大事件大人物为对象建立宏观叙事逻辑。但根据儿童的认知特点,这种以全人群为对象的创伤主题展览缺乏让儿童通过与自身生活相关的符号元素实现信息勾连的途径。此类展览往往着重展现文化创伤最终造成的结果,但缺失对儿童观众进行大时空背景下事件发生因由的阐释,导致儿童观众在参观中产生认知断层。因此,国际上越来越多的创伤主题展览开始转向“悲剧叙事”的方式,摒弃了将固定博物馆类别假定为具有可预测性特征的文化活动,进行先验语境的设定,选择引入不同观点,为公众提供多元、平等的发声平台。创伤主题展览不仅要作为记忆存储器,展示“创伤是什么”,更要立足于缓解受害者和幸存者的苦难感,帮助受众在不同情况下形成对国家记忆的理解、修改、内化或遗忘等做法的关注,如理解他人记忆、同情他人苦难、感受他人创伤等回应性情感和行为。儿童观众可以由不同展览叙事引导,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去情境化、泛化、移情化的状态。

二、创伤主题展览的儿童认同教育策略

创伤事件的客观性可以通过展览的不同表达方式为儿童构建文化层面的意义。国际上,不少创伤主题展览都会关注儿童的展览话语体系,针对儿童的认知特点和行为模式,设计展项、展览空间环境、社会教育活动和其他文化衍生品,并连同学校、家庭、社区,在展览空间营造认同学习环境的基础上,不断向外延伸,强化对创伤记忆的纪念和认知。当下越来越多的策展人还在试图扩大创伤主题展览的社会贡献,例如转变代际观、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等,所采用的认同教育策略可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以共识符号作为阐释切入点

儿童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具体符号产生认同的。对集体成员而言,符号可能是他们所属民族共同的外貌和血缘特征、共同的出生地和生活环境等。对集体以外成员而言,符号可能来自于他们与集体成员共有的物件、相似的生活习惯或生活环境、对客观事件相通的人性情感等。创伤主题展览为提升对儿童的传播效益,多采用代表性符号,将创伤内容尽快与儿童认知体系内熟悉的要素建立联系。从全球创伤主题展览针对儿童所选的共识符号来看,“日记”出现的频率最高。《安妮日记》(HetAchterhuis)作为全球流传最广的犹太人大屠杀(Holocaust)符号之一,先后被荷兰安妮·弗兰克故居博物馆(Anne Frank Huis)、美国宽容博物馆(The Museum of Tolerance)、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等机构选入创伤主题展览。“日记”形式还出现在美国密尔沃基犹太博物馆(Jewish Museum Milwaukee)“日记中的女孩”(The Girl in theDiary)展览中,女孩瑞卡·利普西奇(RikaLipsitch)记录了孩子们在难以想象的暴行中长大成人的经历。依托“日记”,展览结合影像、实物和情景等手段,展现孩子们在创伤前、中、后不同阶段的生活对比,刻画出战争所带来的影响。日记中孩子们面对偏见和歧视时的坚韧精神,能够为曾经或正遭受伤害的儿童带来鼓舞,体现出即便是被边缘化的群体,若他们能够获得机会和支持,也可作出积极贡献。同时,展览通过“日记”这一儿童间的共性行为,拉近普通儿童观众与经历了战争的儿童之间的关系。“日记”实际上是基于个人层面的创伤记忆,达到反映社区、群体、民族、国家创伤记忆的目的,将“遥远的”记忆以更安全和较少冲突的方式与儿童探讨“当下”的现实问题。以“日记”为代表的儿童共识符号积极地在文化创伤表达中植入儿童观众的具象生活,实现更多共识符号的串联,逐步帮助儿童在更复杂的时空关系中剖析创伤事件发生的因由,培养他们学会与其他同龄群体讨论、质疑和反思不同立场的能力,通过展览寻求解决冲突、强化学习的途径,由此在他们定义未来的过程中产生影响。

(二)以同龄故事呈现事件细节

文化创伤教育与一般历史教育的重要区别在于后者倾向史实信息的输出,而前者更倾向在情感层面拉动对所传达价值观的认同。创伤主题展览往往会为儿童采取讲述同龄人故事的方式作为基本叙事逻辑。故事具有情节和人物,相较于宏大的历史叙事,更能突出细节的描绘。美国大屠杀纪念馆(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的“丹尼尔的故事”展(Daniel’s Story)实际也运用了上文所述的日记符号,不同的是,上文案例都指向真实人物亲自写的日记,但丹尼尔则是博物馆根据许多大屠杀受难者的经历而虚构的男孩。该案例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对“想象细节”的创造。展览呈现了从最初的丹尼尔的家及生活场景,到中期他们被邻里疏离、被迫在衣服上绣黄色大卫星作为犹太人的标识,再到后期被赶到贫民区,日记本也从白净变成灰黄且字迹模糊,最终被带到集中营。基于深入研究所形成的“想象”细节丰富了人物和情节,再加上展览不时会向观众提问,从而使叙事工具、历史情境、展览空间中的人际交往三要素产生了互动,使故事中的儿童与当下的儿童观众建立了亲密关系。这种叙事策略也在英国伦敦犹太人博物馆(The Jewish Museum London)的“许诺”(The Promise)展中被运用。展览基于大屠杀幸存者伊娃·施洛斯(Eva Schloss)在奥斯维辛集中营(Auschwitz concentration camp)的地板下发现弟弟海因茨·施洛斯(Heinz Schloss)的30多幅画作,讲述了伊娃一家在集中营的生活及父亲和弟弟被杀害的过程。展览通过儿童的视角将创伤记忆展示给儿童,避免了晦涩难懂的学术话语,以生活化的语言引导儿童观众与故事主角共同经历这一段过程,在细节的呈现中做到了较为完整的事件重述和文化创伤的人性化转变,同时又避免了给复杂的文化创伤问题作出单一的答案,固化文化创伤认知。相反,儿童能够在细节探索中产生更深程度的理解,自行完成价值判断,推动和平、尊重、平等等价值观的传播。

(三)以创伤体验强化情感共鸣

针对儿童的文化创伤教育强调直观的感官体验,通过展览对创伤事件的情境创设,实现创伤信息与儿童知识和前置经验建立联系、触动情感共鸣的目标。展览环境中的体验是要让受害者“他们”的痛苦经历在心理上扩展成未曾经历这一切的“我们”的记忆,创伤事件的受害者不再是与儿童观众不相关的陌生人,而是会促进一种新的团结关系的形成[14]。荷兰海牙的人类之家(Humanity House)利用“过程戏剧”(Process Drama)的方式,让儿童在展览环境中进行角色扮演,如扮演难民、士兵、签证持有人、目击者等。儿童结合展览所提供的情节,体验从家中紧急撤离、前往边境口岸、探访亲友等过程,理解难民背井离乡、被迫融入新环境的艰辛。莱斯利·贝德福德(Leslie Bedford)认为博物馆采用戏剧技术可以“使人们能够在陌生世界中想象自己的叙事”[15],可以邀请儿童观众共同建构意义,在参观过程中根据以往的观察、知识和经验分享自己的见识。创伤体验也在以色列耶德·莱耶德儿童博物馆(Yad Layeled Museum)中被运用。观众参观展览需要先穿过一条通道,通道两边是用耶路撒冷石砌起的墙。耶路撒冷石被广泛运用于以色列的各种纪念场所,在以色列人的观念中有带动情感的作用。展览用希伯来语和英语重复着遇难儿童的姓名、年龄和出生地,配以背景音乐;多张大幅儿童肖像照在玻璃屏上反复出现,且与烛光共同被反射在镜中,表达了“数百万颗闪耀在苍穹中的星星”之意(图一)[16];镜中的意象又与镜中儿童观众的自我参照相结合,产生了纪念和反思的作用。创伤体验实际上是利用展厅实现了事件空间转移,体验式的知识获取模式能够延长儿童情感投入的持久性,增强儿童识别和理解他人痛苦的能力。由于体验对每个人各有不同,创伤体验需要强调的是尊重儿童的认知主体性,应由创伤主题展览所营造的外部环境体验逐步发展出儿童的情感内省。

图一// 耶德·莱耶德儿童博物馆展览实景(图片来源:Evoking the Sacred:Visual Holocaust Narratives in National Museums.同[16],第218页。)

(四)以展览关联载体加深文化反思

博物馆应积极同学校、社区和大众媒体合作,推动展览内容环境有效融入儿童认知体系,深化主题阐释。一方面,建立儿童个人与集体活动环境之间的联系。儿童在认知情感层面与展览内容接触时,外延项目与活动能够将展览内容整合到观众自身活动环境中。日本广岛和平纪念资料馆(広島平和記念資料館)外有一座女孩与千纸鹤的雕像,其中女孩佐佐木贞子(Sadako Sasaki)是核弹爆炸的受害者,12岁时罹患白血病去世。住院期间,她一直折千纸鹤祈福。资料馆专设了儿童网站,内容围绕女孩故事展开,并虚拟了同为12岁的麻衣様(Mai-chan)作为当下的观众,以动画片的形式将两人联系起来。为与网站信息呼应,馆方又向广岛市中小学生征集了千纸鹤,与女孩雕像一同展出。展览结合既有人物和故事情节,实现物件激励,以女孩雕像、千纸鹤为媒介,附加网站信息,将每个儿童的声音及其主体经历铭刻为集体记忆的重点,在情感和信息代入的过程中达成认同。

另一方面,揭示展览中明确或隐含表示的活动环境,加强对儿童的信息传输和情感转化。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萨拉热窝战争童年博物馆(War Childhood Museum)的外延活动主要有两种拓展模式。一是基于冲突的拓展。例如该馆与来自黎巴嫩的组织合作,共同关注叙利亚难民问题,2017年曾以叙利亚儿童难民的经历为主题,策划了一次欧洲巡展,以此提高人们对受冲突影响地区儿童地位的认识。二是基于城市的策略。例如全球不少大城市都有经历过战争的儿童社区,该馆尝试在不同城市复制战争童年博物馆,发挥教育和融合作用。

三、创伤主题展览中儿童认同教育的话语建构

创伤主题展览在针对儿童观众进行认同传播时,会倾向于弱化甚至取消所涉内容正负面的对立关系,通过展览引导,发展出“新的记忆”,最终在先前的对立双方之间以及特定空间中建立与过去的新关系。这就要求创伤主题展览能够建构出适合儿童的认同传播话语。诺曼·费尔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将“话语”定义为“对主题或者目标的谈论方式,包括口语、文字及其他表述方式。话语源于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惯,也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习惯”[17]。针对创伤主题展览的儿童身份认同,可进一步将话语体系的内涵概括为展览呈现的内容符号、意义阐释和叙事方式等。

(一)创设或选择展览的内容符号

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能够发挥重要的认同作用,与儿童日常生活的某些细节和情景相互佐证,引起儿童共鸣。符号既是许多创伤主题展览依附的场所环境所自带的,也来自于儿童日常所处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包括语言、文字、服饰、风俗、食物、日用品、建筑等),以及对儿童熟悉的集体记忆产物的提炼所得(包括影视作品、文学作品、童谣、歌曲等)。在我国创伤主题展览中,可以提炼的符号有与儿童熟悉的歌曲相连的“王二小”故事、与语文课本内容相连的“小萝卜头”故事、与影视作品常见形象和广为流传的童谣相连的“报童”故事等。以“报童”符号为例,“报童”现象的出现与战争、社会动乱、家庭离析等创伤要素息息相关。从文化符号的意义来说,“报童”既象征着艰苦、磨难,也象征着勇气与智慧,他们还发挥了为中共地下党组织传递消息的积极作用。当下尚有少数“报童”在世,他们可以提供叙事所需的故事细节。二战期间,“报童”现象在全球既具有普遍性,又兼具认同教育的世界意义。创伤主题展览的内容符号一般可以由中心符号和一般符号构成。中心符号能够体现展览的核心价值和基本脉络,可在展览中多次出现,强化儿童观众的记忆。一般符号为中心符号服务,旨在建立完整的逻辑关系。但是符号的提炼并不总是顺利的,符号的有效性取决于创伤记忆所及要素,如国家、民族、群体等已经有明确的定义。当出现模糊和存在争议的情况时,展览可能需要纳入更多的“要素”,通过要素集聚尝试凝练“符号”。

(二)预设及阐释展览的认同教育意义

创伤展览需要在策展时就明确展览总体和各部分内容的认同教育意义,可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基于创伤事件事实呈现所进行的史实认同教育,主要涉及创伤事件的具体信息,需要激发儿童进行自主“发现型学习”;第二层是在事件本身的价值框架内实现对文化创伤意义的理解,包括原因、影响、波及的对象等,儿童需要学会对创伤受害者的认同,理解这些创伤并不是不可避免的;第三层是对事件延伸出的文化创伤意义的认同,包括横向的更广范围的世界意义延伸以及纵向的创伤所折射的当下社会现实问题延伸。例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在史实展中对南京大屠杀作了全面的展示;又通过“三个必胜”主题展览,将南京大屠杀置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背景下,提升其在世界文化创伤层面的意义。因此,文化创伤主题展览的第三层认同教育意义是泛对象化和去特殊化的过程,要求儿童能够学会批判性思维,鼓励他们审视自己在当下社会中的角色与身份,同时,强调继承是一种积极的方式,利用艰难的过去来追求当下和未来的社会正义。为了达到上述三层认同教育意义的目标,馆方应对创伤事件和文化创伤的内涵有丰富的前置研究支撑,梳理不同意义阐释在展览中的表现层次,促使儿童能够将展览所给予的新知识融入到其原有的知识体系中;进行前置儿童观众评估,掌握目标群体对相关内容的了解程度和对创伤展示的接受程度,从而选择合适的符号与故事。适当的展览叙事方式能够激发儿童观众对内容进行探索的兴趣和意愿,使得创伤主题展览所传播的认同从潜在意义转化为实际的心理意义。针对儿童观众,从受害者的角度展示更为适合,幸存者的证词和物件可以让“人”的要素更为凸显。

(三)策划和设计展览的传播方式

就像一些学者所担心的那样,对儿童进行基于文化创伤的认同教育与一般展览有很大不同,其中的核心要义便是需要“格外的谨慎”。美国大屠杀纪念馆总结了与儿童谈论创伤主题需要注意的关键点:避免对复杂问题的简单回答;力求语言的精准性,如“所有德国人都是通敌者”这样的表达就会对儿童的理解产生偏差;努力平衡对创伤事件的观点,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观点互补;避免比较不同对象的伤痛程度;避免过度的英雄主义而导致的历史浪漫化倾向;将历史背景化、语境化;将客观数据和记载落到“人”的要素上;做出负责任的方法选择等[18]。

以上关键点渗透在展览策划以及配套教育活动、文化产品研发的各个环节中。在展览策划中,需要强化儿童对于文化创伤的具身体验。例如,创伤主题展览普遍使用的沉重色调就不太适合儿童观众,而明快色调可以反映创伤发生前的生活日常和创伤后的治愈过程;尤其在展览初始部分,明快色调能够避免儿童因色调而产生压抑感和恐惧感,以至于对展览内容的抵触。在展览策划中,还可以增加体验式内容设计,有效使用视频证词,打破简单的录像形式。美国费城非裔美国人博物馆(African American Museum in Philadelphia)中有一组视频证词,屏幕与真人等高,视频中的人物如同在与观众面对面交流,把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对于儿童而言,多形式的证词呈现比采访式录制更具传播效益。

创伤主题展览的传播不仅在于展览本身的叙事和形式,也在于配套教育活动和文化产品的研发。研发中要厘清以下内容:如何以可视可感的方式描绘创伤事件,为儿童提供与身份认同相关的信息;如何进行内容编排凸显上述对象的典型特征;以何种论点和论证方式证明包含或排斥某些群体的合法性;这些文化创伤符号、特征、论点是从什么角度公开的,如何唤起儿童的身份认同意识;在关注儿童群体的同时,也需要关注与儿童群体密切相联的家庭、学校等群体要素。

在当下的社会发展中,国家认同和文化融合等社会心理问题被日益关注。儿童群体如何处理自我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关系,通过不同的外部媒介实现对国家共同体的“想象”,强化在理性制度层面和感性情感层面对国家的认知,博物馆无疑提供了重要的平台。文化创伤主题展览作为一类特殊的国家叙事展览,期待未来能够在关注儿童群体方面有更多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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