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 OFF 2021:回到未来
2022-04-27孙冬冬SunDongdong
孙冬冬 Sun Dongdong
1.李燎,《软弱性》,肥皂、海绵、铝板,单频录像(彩色,无声),整体尺寸可变,2019,摄影:刘相利© 和美术馆
2013年“ON | OFF”在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出,与此次“ ON | OFF 2021:回到未来”展览相隔九年之久,您认为其间中国当代艺术形态发生了哪些变化?
2013年的“ON | OFF”展览是我和鲍栋一起策划的,展览策划的初衷是反映当时中国当代艺术系统正在崛起的现象。一批年轻艺术家在金融危机之后,正在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现场、展览现场,或者艺术系统的一个新的主体形象。那时田霏宇刚在尤伦斯担任馆长,我们都发现了这个现象,所以就做了这样一场展览。当时那场展览更像是一个调研,我们访问了很多城市,拜访了很多艺术家工作室,跟当时的年轻艺术家进行交流,并选择了50位艺术家或组合参与展览,展览虽然有一个明确的主题“ON | OFF”,但展览的初衷更多的是反映整个新的群体性的现象,或者说面貌。对于这个主题本身,并没有那么认真或是全面地讨论过,只不过把它对接于当时的互联网经验,简单地把这个主题和全球化进程的现象联系在一起,因为当时这批艺术家的崛起正和中国的全球化进程相关。但是后续怎么发展,其实我们并没有过多去讨论,它只不过是一个时间框架。多年之后,我其实有想法重新做这个展览,但是因为各种机缘,才在9年之后在和美术馆展出。
我想要重做的原因是2013年之后全球的变化、中国的变化。我发现这个主题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框架,它可能更多的是对于后全球化时代的一种时代征候,包括世界范围内出现的各种黑天鹅事件,比如英国脱欧,国家之间的地缘竞争、地缘张力。当种种现象整合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这个主题,在当下反而变得更加具有现实意义。它就像是一个预言,我们当时只是有一些直观、直觉性的东西,开始感觉到这点,实际上,它后面开启了一个时代,是一个时代特征。
2.关小,《Kikachick正向着那在深蓝暮色中照应着灯光微微发粉的落雪冰面的舞台迈出第一步》,黄铜、丙烯烤色、榻榻米、漆、干稻草、油箱盖,180×470×380cm,2021
而且当时参加展览的艺术家们也比较年轻,他们更多地展现出了在艺术语言上的活力,以及他们的那种热情洋溢、初生牛犊的劲头。大家都非常乐观地面对当时的世界,从各自的职业生涯角度表达出乐观的情绪,所以那场展览呈现出了非常乐观的面貌。现在有些时候我都还能想到,当时展览开幕的时候,大家所表现出来的兴奋,并且展览的氛围也是“乱糟糟”的。对于当时刚崛起的一些年轻艺术家来说,在尤伦斯做展览其实是他们职业生涯一个很好的起点,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佳的肯定。当时尤伦斯的形象不同于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本土化,它被认为是一个对接全球艺术系统的重要平台。展览里面投射了我们对于西方艺术系统的某些想象。
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在2013年之后,中国当代艺术系统正在进行一个全面的主体性的形象建设。这是从2013年开始的,或者说我把2013年的那场展览当作中国当代艺术构建自身形象的一个起点。2013年那个展览的特殊性就在于它发生在金融危机之后,其实上一代艺术家的艺术活力和市场潜力都已经在金融危机之前,艺术品价格高起的时间段被兑现过一轮了。我们也知道中国当代艺术对艺术的判断标准以及艺术市场的价格,会受到西方艺术系统的影响。2013年之后不一样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自身有了中国当代艺术系统或者一个系统形象;金融危机之后,你会发现上一代艺术家在市场表现乏力的时候,中国当代系统内部就会有一股力量推出一些新的形象,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有一批年轻艺术家被中国的画廊推出来的原因。在2009年之后,你就能发现有这样一个新现场,一大批新的年轻艺术家在中国的各个画廊、非盈利艺术机构做展览,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形象。
2013年那场展览反映的就是中国当代艺术自身对于内在活力的一种召唤,我认为那个是一个起点。所以我也认为2013年的“ON | OFF”展览其实是中国当代艺术展现自身主体形象的时刻。2021年的这场展览,其实延续了很多当时的思考,反映了后全球化时代中国当代艺术自身的主体形象。
在这过程中,展览语境也发生了变化,从全球化开始走向后全球化。
对,而且这也不是割裂的,不是说我们只讨论中国,因为中国和全球已经不可分割了,它其实是在反映全球化时代的一种经验,或者是后全球化时代的经验,只不过是在中国的某种显现而已。重要的是我们自身如何去看待这个历史时刻,而不是通过来自于西方的外部视角。
2021年“回到未来”展览呈现了一场关于时间和生命的辩论,在展览之前,您有预测过这场辩论的答案吗?或者说这场展览是否带来了一些新的答案?
3.刘雨佳,《寻宝》,单频 4K 影像、彩色、立体声,53 分 14 秒,2021,摄影:刘相利,© 和美术馆
4.陶辉,《南方戏剧史 A 幕》《写字机械臂(装置)》,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18
严格意义上讲,生命是一个过程,不到最后,是不知道会有什么答案的。但是这场展览,对于观众,或者对于我们当下时代的每一个人来讲,我希望呈现的是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未来发生的事情。最近这几年的变化,让我们对未来充满着恐慌。我们的生活充满着危机、不确定性,以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好像失去了一个目标。以前不管是改革开放、全球化,都有一个具体的参照目标,有一个具体的对象,仿佛达到那个目标的时候,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记得2000年的时候,大家认为到了千禧年,世界就不一样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进入了全球化,中国也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每一个时代节点都会把我们的生活推向一个更美好的阶段,实际上这些各种各样的、对于未来的承诺或许诺,当你处在现实中,会发现有极大的落差,这种落差会让我们的心态失衡,对未来失去信心,或者很惶恐、很恐慌。这场展览告诉我们,应该有勇气重新面对未来,因为未来在于具体。为什么展览叫“回到未来”?“回到未来”就是在一种反思中去纠正过去对于世界、对于生命的一些误判,让我们在一些经验和教训当中重新思考应该走向怎样的未来?希望能召唤出勇气,敢于面对未来。
在当下全球黑天鹅事件频发的背景下,此次展览是否是对当下实际情况的反映?
这场展览其实很久就在筹备了,在展览立项之前还没有疫情,疫情是不期而至的。但是它就反映了这个时代的某些征候,感觉就像是这个时代会发生的一些事情。所以我们要勇敢面对未来。
这次参展的艺术家多达27位,作品涵盖绘画、雕塑、摄影、装置与影像等多种艺术媒介,涉及媒体社会、自然环境、身份认同、地理疆域等不同议题。这些作品是如何体现出展览主题的?
的确展览媒介比较多,你刚刚提到的媒体、社会、自然环境、身份认同、地理疆域,都是艺术家涉及的一些题材。不同艺术家的作品都会对这些内容有所体现。比如说地理疆域,刘雨佳的影像作品《寻宝》是在新疆拍摄的,其中会涉及到一些对于新疆的再认知,作品里面包含一些私人性的、私人化的情感议题。
如果单把这些变成一个抽象性的题材或者主题来看待,会削弱艺术作品真正的力量。它们不是简单通过题材来划分的,这个展览里面最重要的特征是有关情感、回忆等组成的线索。当你到展览现场真正来面对这些作品的时候,你就能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抽象性的议题,其实只是一个标签,实际上它是和一些具体的生命遭遇、回忆,甚至一种身体感受整合在一起的。单纯讨论这些议题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它是和每个艺术家的生命包裹、融合在一起的。
您是如何呈现展览脉络的?
展览的整个展题构建了一种多重线索的时间意象。展题的前半部分“ON| OFF 2021”提示了本次展览与2013年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览之间的关联性与延续性,并通过2021的时间界定,展现“ON | OFF”主题所包含的自2008年之后世界范围内日趋激烈的“整合与脱钩”的后全球的时代张力,并从全球史的角度,将我们在2008年之后遭遇的一系列大事件理解为全球再一次面临新旧秩序交替的历史时期。展题的后半部分“回到未来(Carousel of Progress)”,作为一种对前半部分展题的注释,包含了基于当下,返回过去与未来前进的两条时间线索。
和美术馆一共有4层展厅,我们用的是1到3层的展厅。一层是一个大的方厅,二层开始进入了一个双向螺旋型的空间。展览的构思就来自于如何认知建筑空间的特征。回到未来的“回”本身也包含了对美术馆空间的一个回应。一方面是我对这场展览主题的一些想法,同时它在展览的结构中也能显现出来。这场展览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以星球或者时间、宇宙作为形态开始的,再以一个宇宙或者是星球的形态作为结束,首尾呼应。观众从一开始进入展厅,到最后整场展览结束看到最后一件作品,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们自己星球中的事情。讨论时间,另一个是讨论回忆,当然时间和回忆需要和具体的空间结合,和我们生活的世界结合在一起。回忆是从当下时刻,主动返回到过去的一种状态,它跟记忆的最大区别就是,它有主动性,记忆更多地像一种知识,一种书本当中的历史和记录,它可能和当下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回忆是一个个体,它是在头脑、心灵中一种主动返回到过去的行为,当它主动反思的时候,就是在思考自己从何而来,将要往哪走,当下这个时刻就是在不断分解、连接过去和未来的一个时刻。我并不是说这个展览的艺术家都是这样的。我现在没有办法具体形容它,它可能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实践的特征,这种回忆可能是来自于我们对时代未来发展缺乏判断的一种反应。
展出作品共同呈现出一种“何所来,何所去”的自省精神。请谈谈这种精神在本次展览中的体现。
这场展览包含了两个特征,一个是
您的工作主要聚焦于“后奥运时代”中国当代艺术情态与演变,以及中国当代艺术系统形象的构建。对于当下正在成长的青年艺术家您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
5.左起:仇晓飞,《洞》,亚麻布油画,150 × 150 cm,2021马秋莎,《沃德兰-厄洛斯 No.4》,水泥板,尼龙袜,木板,树脂,铁,210 × 110 cm,2021马秋莎,《沃德兰-蜜 No. 2》,水泥板、尼龙袜、木板、树脂、铁,110 × 210 cm,2021
6.左起:蒋鹏奕,《砾石谅解了大海第14 号》(局部),摄影120×264cm,2020何翔宇,《Darryl》 (局部),不锈钢,165×50×100cm ,2021
最近这几年,我除了策展之外,也担任了华宇青年奖的评委和理事会成员。我也一直以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去面对和关注新艺术家的实践,现在的年轻艺术家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许多艺术家可能都有留学背景,他们的全球化经验要比上几代人(这个代级不是按照10岁来的,要比10岁更短)更充分一些。但是有一个问题,艺术离不开一个具体的时空,作为实践者,不能泛泛地去讨论艺术,艺术总是有一个激发点的。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如何找到那个激发点,变成它自身内在的一种回应,现在我看到年轻的艺术家,他们在国外学到了更加成熟的一套方法、话语技术、美学系统,他们的人生阅历、生命经验可能更多,但是他们对于生命或者人生的理解,可能需要在未来有更多的积累,让这套语言、美学体系内在化,这是很重要的。这种内在化的过程好像还不够,表象的东西比较多。
我做了这么多年策展人,也从年轻的时期过来,我发现这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一个过程,需要有一种自省精神,首先要建立一种辩证的眼光,不断反思自己的作品,也要更加宽容地面对这个世界。对于一个艺术家的成长来说,有很多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中国当代艺术自身的系统更包容,更有开放性,能让更多的年轻艺术家在这个系统当中展现自己,这是很重要的。这是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希望自己能做的事情,我参与华宇青年艺术奖的相关工作的初衷也来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