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奈德与寒山诗

徐晓清

关键词：史奈德;寒山诗

一、中国文化对美国文学影响综述

中美文化交流的历史也就一百多年，却对美国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它们之间相互碰撞、借鉴、融合，尤其是中国的儒道佛思想以及凝结古人智慧的中国古典诗词，对于近现代美国文学的发展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19世纪是美国文化和美国文学炼铸成形的时期，超验主义大师梭罗和爱默生都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爱默生宣扬“人就是一切”，天人合一，大自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身心中的纯洁性（和儒家“性本善”的思想不谋而合）;而梭罗则是在他的著作《瓦尔登湖》中直接引用的儒家哲学语录多达10处，虽然他依据的译文有时可能不太准确，却有他自己对儒家思想的理解在其中。可以说中国文化从一开始就渗入到美国文化的血液中了。而20世纪初诞生于英国兴盛于美国的意象派诗歌更是与中国有着不解之缘。据赵毅衡先生统计，在“1913年至1922年间，中国古典诗歌的英译本在这一时期大量出现，十年间竟出版达22本之多”。（1）意象派先锋庞德说过：“正是由于中国诗人满足于把事物直呈出来，而不加以说教或评论，人们才不辞辛苦地翻译它。”直接处理主观或客观的事物，而摒弃无益于表达的词，这是意象派的宣言。而庞德的《在地铁站内》被称为是意象派的压卷之作，全诗仅两行，没有动词，只有意象的叠加，但读者却可以自由地想象诗歌所描绘的意境。尽管对中国诗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解，但是意象派诗歌的崛起正是对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矫揉造作文风的背离。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让人们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彻底打破了固有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给美国人的精神、道德和文化带来巨大冲击。“垮掉的一代”便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在美国的一群年轻诗人和作家松散的集合体。他们性格粗犷豪放、落拓不羁，生活简单、不修边幅，蔑视法纪秩序，拒绝承担任何社会义务，寻求绝对自由，以纵欲、吸毒、沉沦等方式挑战体面的傳统价值标准，其最高的成就便在于诗歌。

二、施耐德与中国的寒山诗

“禅”源于梵语，意思是“冥修”，它强调身心挣脱尘世束缚，万念俱空。禅宗艺术“通过对外界事物的观照体验，达到物我同一，使内心世界与外在物象融为一体，使美的情感与美的物象结合而得到心灵的愉悦。”（2）中国古代文人强调修身、讲究悟性，因此参禅悟道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的山水画、自然诗、书法、建筑都具有禅宗的意味。唐朝时禅诗写作达到了高峰，王维、孟浩然、贾岛等都写过不少具有禅宗意味的诗歌。禅宗被介绍到西方是在19世纪末，中国的禅诗和日本的俳句诗歌与维多利亚时期华丽抽象的诗歌形成鲜明的对比，为意象主义的形成和发展注入了一股禅的意味。而到了50年代，垮掉派诗人、作家则把禅引入了美国主流文化，他们把禅解释为自由，用它反传统、反束缚、反一切他们认为桎梏个性发展的枷锁。他们不再只是仿造中国和日本的禅诗，而是开始将禅和西方文化融合、碰撞，形成独有的西方化的禅。

史奈德是美国当代最为重要的禅宗诗人，他在1977年接受《东西评论》杂志记者采访时回忆了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在西雅图博物馆看到的中国山水画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从此在他心中种下了一份对中国文化的尊敬;在他19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读到庞德、阿瑟·韦利等人英译的中国自然诗，被其特殊的魅力所折服;而他真正对中国诗歌产生思想上的共鸣是在他成年学习汉语、研究中国诗歌之后，他翻译的寒山诗是当代最有影响的译作。

史奈德的寒山诗之所以在美国影响巨大与他本人的生活经历有关。史奈德出生在美国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后来举家迁往西雅图的一个农场，他的少年时期是和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也奠定了他的创作离不开大自然。求学期间他又广泛游历，登山、画山、写山，在山中感悟禅道、感悟人生，后来他又当过水手、伐木工等，进一步和大自然接触，他在《护林日记》中写道：“一个人可以不要大学和图书馆，一个人却要知晓自然之理。”他的生活和经历对他的创作起着重要的作用，第一部诗集《石砌的马道》便是根据他的早年生活创作的，他把世界万物看做是在一个四维空间中下象棋，互相联结，不能解释也无需解释，诗中看不到西方惯有的思辨意识，取而代之的是以从容的心态平静地看待世间万物，充满禅宗意味。1956年到1968年史奈德在日本实地修学，他不仅在寺院中修学禅宗，还研读了多部佛教经典，并将佛教思想融入其作品中。诗集《龟岛》便把佛教万物皆有联系的思想和自然环境保护结合在一起，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美国六七十年代环境保护主义运动兴起。1968年史奈德从日本回到美国，他曾在加利福尼亚州买了一块地取名为Kitkitdizzi，1969年全家迁往此处并过上“龟岛土著居民式的生活”，他用自己的行为向当代人们树立了如何才能过上真正的人的生活的榜样。他一边在大学教书，一边种植果树和庄稼，过着简朴的生活。史奈德用其一生参禅悟道，思考人该怎样消除人与自然的冲突而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因此他被比喻为“垮掉的一代”的梭罗。（3）

史奈德初次邂逅寒山诗是在1949年，当时他刚从山区回来，读到寒山的诗便立即对书中描写的自然景观产生了共鸣，寒山的诗使他忘记了中文，忘记了英文，而是直接进入到诗人所描绘的景物中去了。而后他便开始翻译寒山的诗，史奈德一共翻译了24首，数量并不算多，但是他通过对原作的再加工、再组织、再创造，抓住了寒山诗中儒道的思想精髓以及禅宗的气质，因此奚密先生说“我以为史奈德的译文相当信实，尤其在景色的描写上颇能捉住原诗的精神。”在著名的《皮由特涧》中，史奈德写道：一百万个/夏天过去/依然是/风静石暖/天罩在无边群山上/人类带来的一切废物/消失了/坚固的岩石在摇晃/甚至沉重的现实也好像无法应付/这颗心的沸腾。诗中万物皆有佛性，充满了希望和宁静。史奈德把对自然原始生活的向往、对山水诗的喜爱以及对禅宗的迷恋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美学原则，是他在接受东方思想时所做的创造性的借鉴。

3. 寒山诗在美国流行的必然性

史奈德翻译的寒山诗在美国引起轰动并不是偶然的，除了史奈德和寒山子类似的生活经历使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时代的必然性。人类社会发展史告诉我们，文化的发展是历史发展“内需”的逻辑要求。二战后的美国在社会、政治、经济等方面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战争使得美国经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增长，但是随着大战的结束，大量工人下岗，同时冷战、民权运动、妇女运动、环境保护运动、能源危机等事件的相继爆发，使得美国在短短几十年里经历了纷繁复杂的社会变革，美国人民承受了巨大的思想壓力和精神煎熬。“日益明显的社会动荡，接连不断的热战和冷战，使战后的知识分子们似乎看到了鲜血淋漓的现代社会，甚至在整个西方世界中都产生了一种历史的破裂感。...... 他们放弃了以前文学中的集体主义和阶级意识，接受发展了存在主义的个人主义和孤独情绪。”与此同时，60年代的环境保护运动爆发，他们对西方文明的价值观产生怀疑，而东方文明中的“天人合一”、“神与物游”引起了西方人的兴趣，尤其是禅宗思想令美国人为之倾倒。作为禅宗诗的代表，寒山子的诗歌自然受到追捧。

如果说后工业文明的压抑、社会的动荡、环境的恶化，使得美国人对自己的文化传统失去了信心，遂而把目光转向东方的禅宗和老庄，这也只是寒山诗在美国风靡的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则是美国新一代诗人们为了寻求突破，不仅在自己的传统里寻找良方，还把目光转向了博大的中国文化，这是由美国诗歌自身发展特点所决定的。“中国哲学思想中天人合一以及自然的一体性的观念对西方的机械主义和异化可以起到某种平衡作用。中国哲学的被动、安静、精神化的特点也为长期遵守以主动、活跃、物质化为特征的西方哲学的美国人带来了新鲜的感受和看待世界的崭新视角。”（5）此外，虽然50年代到70年代中美关系处于隔离状态，但是由于早前已有中国文化的因子融入了美国文学之中，并且在美国本土已经有一部分懂得汉语、研究汉学的学者，这就使得中国的文化经典得以被翻译，为美国诗人接受中国文化创造了新的语境，促进他们对中国文学的深层次的理解，使得中美文化能够不断交流、借鉴、进化，促进民族文学的发展和创新。

参考文献

1. 赵毅衡，远游的诗神，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第55页

2. 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第1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