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词“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模型研究
2022-04-27孟艳华
孟艳华
[关键词]“到底”;语义地图;偏误语义地图模型
[中图分类号]H04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8174(2022)01-0001-09
1.引言
在汉语二语教学中,学习者会出现下例所示的偏误(所有偏误例句引自HSK动态作文语料库):
(1)*他高中的时候,是个篮球运动员,经过三年的篮球锻练,到底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记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人》日本中级)
(2)*家里的孩子常说父母到底不想听他的意见,父母只逼自己听父母的话,无法与父母沟通与交流。(《如何解决代沟问题》韩国高级)
根据上下文所表达的语义,上例(1)中“到底”应改为“最终”;(2)中“到底”应改为“根本”。学界一般认为它属于语法偏误中的“误代偏误”(鲁健骥,1994)。我们认为可以从语义偏误视角对之研究:造成“到底”“终于”“根本”等词语义偏误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它们在学习者的“概念空间”中是如何分布并关联存在的?在教学中如何更好地呈现并凸显相关语义关联,以减少语义偏误?本文拟从语义地图模型的视角进行研究,寻求上述问题的答案。
2.理论基础与基本假设
语义地图模型(Semantic Map Model)是近年来语言类型学和认知语义学研究中兴起的一种语义研究方法,它以几何图形的方式来表征语言成分的语义及语义关联,用以揭示语言成分多功能模式的系统性和规律性(Anderson,1982;张敏,2010;郭锐,2012a;吴福祥,2017)。当前,此理论与方法被应用于汉语语法化、汉语方言、共时平面的多功能语法形式、汉外对比等领域,所得成果表明,利用语义地图这一工具,构建或修正概念空间,发现隐性规律,可以获取对汉语个性更为深刻的认识(吴福祥,2009;郭锐,2012b;潭方方,2016;范晓蕾,2017)。
在汉语二语研究中,已有研究借鉴语义地图成果,分析相关语言现象的习得,如林华勇等(2013)对“到”的习得顺序研究,但尚未见对汉语二语学习者概念空间的中介语语义地图研究。
本文拟把语义地图模型用于语言习得特征分析和语义偏误解释之中。基于语义地图连续性假说,即语义结构相似度高的概念易发生关联,语义结构相似度低的概念难以发生关联,与特定语言或者特定结构相关的任何范畴都会投射在概念空间的一片连续的区域上(Croft,2003;Haspelmath,2003;陆丙甫等,2010),我们提出“语义偏误概念相邻性假设”,即发生语义偏误的两个概念投射在概念空间的相邻区域。据此假设,上例(1)中“终于”“根本”分别与“到底”发生了语义偏误,它们在概念空间中都应该处于与“到底”概念节点相邻的空间位置。
以此假设为切入点,考察中介语可以建构语言学习者的概念空间。对二语学习者概念空间进行研究,分析其中的易混淆概念及概念间的关联,再结合语言本体研究成果,使用语义地图标示语义或概念之间的关联,解释并凸显其中的易混淆语义。这样可以建构出结合习得与偏误的语义地图模型,即本文所谓“中介语语义地图”模型,以期对习得与语义偏误现象从新视角进行解释,并为汉语教学提供具有可视化特征的教学语法参考,进而提高汉语学习效率。
具体来看,“中介语语义地图”有两种呈现方式:一是“偏误语义地图”,呈现各种语义偏误的分布及相关的正误语义关联模式;二是“习得语义地图”,结合二语者汉语水平、国别等因素,对中介语概念空间进行切割,使习得顺序、习得规律、习得特征等得以直观展现。本文主要研究“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偏误语义地图模型与一般语义地图模型的不同之处在于:
1)概念底图与语义节点建立且源自于对目的语与中介语的分析;
2)依照语义地图连续性假说、语义偏误概念相邻性假说,结合历时语义演变研究来进行功能位置的排列,一般来说,偏误概念与正确概念相邻且处于外围位置;
3)语义关联和语义边界分析均包括正确语义和偏误语义两类。其中偏误概念的语义边界研究尤应重视。
下文将在此理论框架下,研究“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模型。首先,考察习得与偏误情况,确定偏误语义节点;其次,考察现代汉语中的使用及历时演变情况,明确其中的语义关联;接着,考察“到底”偏误概念之间的关联,确定偏误概念边界;最后绘制出“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
3.“到底”的习得情况研究
我们从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穷尽性收集到例句325例,其中正确例句306例,错误用例19例;同时从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随机取得例句1371句,用于对比研究。
考察副词“到底”的语义,离不开分析其所来源的动词性结构“V+到底”,本文也考察了这类用法。根据研究需要,结合《现代汉语八百词》、《应用汉语词典》以及前人相关研究(吕叔湘,1999;郭良夫等,2000:247;张秀松,2008、2011、2014),我们把“到底”的用法分为四类:1)位移类,“V+到底”;2)疑惑类,用于疑问句中;3)属性类,“到底+(是)+属性”表属性特点;4)结果类,“到底+结果”。分别如下例所示:
(3)a.她决定要把爱情进行到底。(位移类用法)
b.来人到底是谁?(疑惑类用法)
c.他到底有经验,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属性类用法)
d.我想了好久,到底想明白了。(结果类用法)
3.1现代汉语中“到底”功能分布考察
按上面的分类标准,我们统计出现代汉语中“到底”的功能分布情况。处于绝对优势的是用于疑问句表疑惑,占72%。其它依次是“到底+(是)+属性”(12%)、“V+到底”(8.5%)、“到底+结果”(7.5%),详见表1。
3.2中介语中“到底”功能分布考察
“到底”的习得关涉到“语义-语用”两个界面(袁博平,2015),即不仅要习得“到底”的语义,还要习得其所传达的语用态度与语用规则。中介语语料表明,二语者能够习得“到底”的语用义,且未见“到底+怎么”表“为什么”这类偏误用法。可見,“语用规则”也是可以习得的。中介语语料中,“到底”的功能分布情况见表2。
与现代汉语对比可知:
1)“到底”的四类用法在中介语中都是存在的,且不同小类的使用频率高低次序与目的语基本一致,疑问句用法占绝对优势,其他三类用法占比很低;
2)中介语中的疑问句使用频率更高,高出21%,其他三类用法使用频率相应更低,总计不超过7%;
3)中介语语料中没有“Adj.+到底”用例,二语者对此用法不熟悉。
3.3偏误分布情况考察
中介语语料中“到底”习得偏误19例,占全部用例的6%。从小类上看,“V+到底”类和“到底+(是)+属性”类未发现偏误。偏误集中在疑问句、“到底+结果”中,具体如下:
1)疑问句中存在语法形式偏误,有“吗”等疑问句形式标记冗余和特指问语序问题。如:
(4)*我常常想:“到底我适不适合當老师吗?”(《我的一个假期》日本高级)
(5)*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到底谁?
(《记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人》韩国高级)
2)“到底+结果”中存在语义偏误,“到底”误代替“最终/最后/所以”等连接词语,如上例(1)。
此外,中介语中还存在另外两类语义偏误:与“根本”类词语混淆,如上例(2);与“难道”类词语混淆,如下例:
(6)*我们人啊,难道考虑过了没有,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读<三个和尚没水喝>想到的》韩国中级)
(7)*妻子得了不治之症,丈夫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怎么能看下去呢?法院认为丈夫犯了故意杀人罪,他们到底没有感情吗?(《如何看待“安乐死”》日本高级)
综上,“到底”的中介语偏误类型及分布如下表3所示。
语法形式偏误也许与深层语义相关(蒋勇等,2016),本文只关注表层语义偏误。即在“到底”的中介语概念空间中,存在着“终于”“根本”“难道”类易混淆概念。这些概念在概念空间上是如何分布、如何关联起来的?是什么样的关联造成了习得中的偏误?我们将在对母语中“到底”的语义考察后进行回答。
4.现代汉语“到底”的语义及其关联
本部分从历时与共时两方面对汉语中“到底”的语义进行考察。“到底”一词具有一定具象性,它激活的是一个融合了容器图式、底部图式和位移图式的复杂意象图式,下文将对其位移义、属性义、结果义和疑惑义用法及其关联逐一分析。
4.1“到底”的位移义
从来源看,“到底”原本是一个词组,由动词“到”和名词“底”组成。其中“到”的意象图式是位移图式,凸显终点;“底”的本义是“山居也,一曰下也”,有“最下面、底端”的意思(《说文解字》),从历时语料看,“底”所指多为容器底部。如下例(8)~(11)所示:
(8)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列子·汤问》)
(9)夫据干而窥井底,虽达视犹不能见其晴。(《淮南子·主术训》)
(10)掇怀珠之蚌于九渊之底。(《抱朴子》)
(11)全石以为底。(唐·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上例中的“底”分别是“谷”“井”“渊”“潭”等容器的底部。这类容器的共同特征是具有深度的三维空间,呈现出下陷意象,“底”激活的是容器底部图式。“到”与“底”组合成“到底”,最早出现于唐代,表示位移义。如下例所示:
(12)秤槌落东海,到底始知休。(唐·寒山《诗三百三首》)
(13)从君中道歇,到底即须休。(唐·张鷟《游仙窟》)在“到底”表达的位移义中,“到”的路径和终点受限为容器及其底部,如下图1所示,其中A为起点;B为终点,是底部空间上的任意一点;从A到B为路径。
现代汉语中依然保留着此用法,如下例(14)(15)所示:
(14)另一朋友梗着脖子问我:“你干吗找这个加农炮打不到底的‘喇!”(王朔《橡皮人》)
(15)福康安道:“这个杜小月,一根肠子通到底,纪晓岚能冒充,杜小月可没那本事!”(电视剧本《铁齿铜牙纪晓岚》)
4.2“底”的已知与未知:属性义与疑惑义
“容器底部”不易探知,即便“清澈见底”,“底”也与容器内的物质本质不同,更何况容器底部很多时候是被覆盖遮蔽着的。未知产生疑惑,有疑惑需要探究答案。若想了解容器内部情况,必须层层深入直到最底层,同理,若想了解事物或事件的真相、内情甚至本质,也需要对之进行“(从表层)到底(层)”的了解,穿透不同的层面、不同情状属性,“刨根问底”,到了底层,才能看清事物的原本类属或属性。
在图1的基础上,在容器内部添加代表不同的物质或属性的符号,“底”部用“X”表示,它的已知与未知分别对应“到底”属性义与疑惑义,如下图2。
当X已知时,图2表征“到底”的属性义用法,即透过层层表象或者经过一定事件后,说话者确定或重新认识了事物的类属与属性,如下例:
(16)楚建乐着:“你老婆到底不是仙女,还是凡人,还是女人,还是有文化的女人!”(电视剧《金婚风雨情》)
(17)他把勋章别在礼服的右胸上,戴上装饰着金色帽缏的大沿军帽,对着穿衣镜看看,到底是礼服,穿上它,人变得神采奕奕。(电视剧《亮剑》)
(18)程长顺虽然颇以成人自居,可是到底年轻,心眼简单,所以一五一十的回答,并没觉出亦陀只是没话找话的闲扯。(老舍《四世同堂》)
上例(16)~(18)“到底(是)”后面分别是人、物、属性。例(16)中说话者根据“你老婆吃醋”这一事件,推论出虽然表象上看她好像仙女,但本质上她是“凡人、女人”;例(17)“礼服”与一般衣物不同,具有“让人神采奕奕”的特征;例(18)中,程长顺“成人”只是表象,事实证明他还是“年轻”。
当X未知时,图(2)表征“到底”的疑惑义用法,如下例:
(19)“那我去准备准备。”小月说着转身就走,突然又回来,问:“皇上明示,到底带不带纪大烟袋?”(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
(20)让毛锋没有想到的是,潘美丽竟然一字不提,她只说“俺信你”。这样的与众不同反倒让久经情场的毛锋有点搞不明白,到底是美丽太聪明呢,还是她真的太单纯。(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
(21)中央花园有一根旗杆,高耸入云,想数上边飘扬的那面红旗到底有几颗黄星一定会被直射下来的阳光刺盲眼睛。(王朔《看上去很美》)
上例(19)~(21)中“到底”分别用于正反问、选择问、特指问。说话者根据表象推断不出想要的答案,用“到底”表达疑惑。例(19)中“皇上”的态度看不清,所以请他“明示”到底要怎么做;例(20)中“潘美丽”的表现与众不同,让“毛峰”对她“太聪明还是太单纯”产生疑惑;例(21)由于風吹红旗飘扬,旗上黄星数目变来变去,所以对“到底有几颗黄星”产生疑惑。
有研究者提出“到底”在疑问句中的核心作用并非“加强语气”“追究”(吕叔湘,1999;张秀松,2014),而是表达“高疑惑程度”(蒋勇等,2016),我们赞同这一观点,“到底”用于疑问句时,通常事物表象扑朔迷离,或者违背常理,使得说话者对其本质产生高度疑惑,并想探究最终属性或事实。
4.3从纵向空间到横向时间:“到底”的结果义
根据隐喻理论,空间范畴概念常用来隐喻时间范畴概念。“到底”亦如此。事件随着时间进展,如果事件在开始时就表现出向着各个方向发展进而会造成不同结果的可能性,说话者就会对最终结果心存悬疑,这时可以用“到底”来引出此结果。所谓“心存悬疑”有两种情况:一、事件出现两种或多种不同结果的可能性差不多均等,不可预测;二、虽然相信最终能取得某结果,但过程中存在很多变数,通常要历经曲折才得以实现。如下例:
(22)李缅宁又向人似乎少些的中门冲去,中门关了,他弃中门又奔后门,后门也不失时机地关了。到底没上成车,和钱康并肩站在站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塞满了人的公共汽车艰难离去。(王朔《无人喝采》)
(23)李德龄念着银票上面的字——“大德兴茶票庄汇票”,突然笑出声来:“东家,匠人们可真不容易,这小小的一张银票,几经折腾,到底算是过关了!”(电视剧《乔家大院》)
上例(22)中,挤公交车的结果有两个:挤得上与挤不上,两者可能性不相上下,句中的最终结果与意愿相反。据语料统计,像例(22)这样,结果与意愿相反的用例占比49.5%,将近一半;例(23)中的结果虽是希望的结果,但是“几经折腾”后才取得的。有时候,曲折的过程还表现为所消耗的时间比预期更长。如下例(24):
(24)石岜去接小杨,半天没回来,我等得着急,不住出门张望。石岜小杨到底回来了,一起还有一男一女。(王朔《浮出海面》)
上例(24)中“石岜小杨回来了”是期望结果,但历时较长,由此可推知事件过程不是那样顺畅,历时长是事件曲折变化的伴随现象。
有时说话双方所预测的结果不同,也可用“到底”介引最终结果,如:
(25)哼,我早说过吧,这件事儿不能办。怎么样,到底叫我说中了吧。咳,这回啊,人家要找咱们打官司了。(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
在上图2的基础上,三维空间的容器底部意象由垂直变为水平横轴,代表时间,事件始点为A,过程曲折,由曲线表征,事件终点为B点,这样得出结果义“到底”的意象图式,如图3所示:
4.4“到底”的语义演变过程与使用频率
通过对语料库中“到底”一词从产生之初(隋唐时期)至清代的历时语料的穷尽性考查,可以看出“到底”的语义演变与使用变化情况,如表4所示,其中加粗显示的数字是在每个时代使用频率占绝对优势的一种或两种用法。
从表4可知:
1)从使用频率来看,“到底”大致为沿着“本义—引申义—属性义—结果义—疑惑义”的方向发展;
2)从产生和盛行时间来看,属性义、结果义、疑惑义用法同时产生于隋唐时期,但各自盛行的时间不同,属性义历时最短,其次是结果义。疑惑义历时最长,产生后经过一定周折(元明时期无用例)到清代又开始被大量使用,发展至今用法占绝对优势。
因此,属性义、结果义、疑惑义同时产生,之间并无演化关系,只是具有盛行的历时长短和使用频率的高低之分,我们将这三个用法在语义地图上并列列出,以直线长短和粗细标示历时和使用频率的不同。
5.“到底”的偏误语义分析
从上文已知,“到底”的语义偏误主要有三类,本部分逐一分析。
5.1容器底部图式与根图式
“到底”激活容器底部图式,容器底部被遮蔽,难以探知。当事物或事件未知时,“到底”表达出疑惑义;已知时,“到底”表达事物的区别性特征与属性,或者隐喻为事件的最终结果。
“根本/根源”激活的是根图式,“根”是植物的根本,它决定了植物的种属与生长规律,隐喻到事件范畴,“根”决定事物或事件的类属和发展。在语法化历程中,与“根”相关的两个词,“根源”发展为名词,“根本”则为名词和副词。后者语义进一步演化:否定“根本”就是否定整个事物或事件,因此,“根本”与否定或消极性词语搭配,表达彻底否定义。
总之,“到底”与“根源/根本”的语义引申方向不同。这样可以解释上例(2),这里重写为(26a)及(26b)类偏误:
(26)a.*家里的孩子常说父母到底不想听他的意见,父母只逼自己听父母的话,无法与父母沟通与交流。
b.*人们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到底。(《绿色食品与饥饿》韩国中级)
上例(26a)应把“到底”改为“根本”,因为对“根本”否定表达彻底否定,而“到底”无此用法;例(26b)中“到底”应改为“根源”,“到底”虽然具有动词性位移义及其演化引申而来的副词语义,但却不表示“事物的根源”,而“根”类词语具有这一用法。
5.2各不相同的“结果”
汉语中能介引结果的连词和副词很多,与“到底”易混淆的有“最终”“终于”“所以”等词,这方面已有研究关注(范露露,2015)。本文分析认为这些词之间的区别可以列表5表示。
“到底”主要介引具有表面迷惑性的、结果难以预测的事件结果。这样就可以解释上例(1),这里重写为(27a)及下例(27b)类偏误:
(27)a.*他高中的时候,是个篮球运动员,经过三年的篮球锻练,到底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b.*在这个故事里想抬水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因为他们越来越多,到底水没有了。(《读<三个和尚没水喝>想到的》法国中级)
上例(27a)以时间为序叙述“篮球训练”,结果事件“获得了非常好的成绩”是顺承结果,无悬念、无迷惑性,应由“最后/最终”介引。上例(27b)凸显的是由于人越来越多,“水就没有了”这一事理结果,应由“所以”介引。
5.3疑惑语气与反问语气
对于汉语学习者来说,疑惑与反问会出现混淆,如上例(6)(7),这里重写为例(28):
(28)a.*我们人啊,难道考虑过了没有,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b.*妻子得了不治之症,丈夫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怎么能看下去呢?法院认为丈夫犯了故意杀人罪,他们到底没有感情吗?
疑惑与反问都以疑问句的形式存在,都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情态,前者对问题有疑惑,想知道答案,如(28a)“考虑过没有”,这时应该使用“到底”;后者则是无疑而问,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以反问句问出,加强肯定,如(28b)“他们(夫妻)没有感情吗”,这时应该使用“难道”。
上述“根本/根源”、“最终/终于/所以”以及“难道”在二语者的概念空间与“到底”出现混淆,根据“偏误语义相邻性假设”,我们在语义地图上把它们定位到与“到底”相邻的语义节点,分属于“底部空间范畴”、“结果范畴”、“信疑情态范畴”,并使用文字与虚线标示其中的语义关联与语义边界。
6.“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模型
结合上文对“到底”中介语语义空间、现代汉语“到底”概念空间的考察结果,我们绘制出了副词“到底”的偏误语义地图,如图4所示。
对图4说明如下:
3)关于语义节点排列的说明。“到底”的正确和偏误语义在概念空间内相邻排列,如“疑惑”在“信疑范畴”中与表否定的“根本”以及表反问的“难道”相邻排列。
4)其他说明。①语义节点之间的直线表示存在语义关联,如“疑惑”和“否定”、“疑惑”和“反问”之间存在语义关联,用直线标示;②在直线一端加箭头标示演变方向,如,“根本”由底部空间义到信疑情态类语义之间存在演变关系,用箭头标示;③偏误语义之间的语义边界由实线或虚线圈定并配以文字说明,如,结果范畴中,“到底”“终于”“所以”“最后/最终”这些语义之间的边界由不同的线条圈定,并使用文字描述其中的区别所在。
7.余论
偏误语义地图模型综合反映了习得与偏误研究、语言共时研究、语言历时研究所取得的相关成果,它不仅具有教学应用价值,而且具有理论研究价值,表现在:
1)对中介语语义偏误与习得研究的价值。首先,它提供新视角和新工具,分析语义偏误概念以及概念间的语义关联,揭示语义偏误存在的概念空间,解釋语义偏误的认知概念根源;其次,在偏误语义地图的基础上,根据二语者汉语水平或者国别圈定不同的空间边界,则可以标示不同水平或不同国别学习者的概念空间,使相关习得情况得以直观展示。
2)对汉语言本体研究的价值。汉语中多功能语法形式的语义功能关联模式尚未得到全面准确的描述,“要取得更大的进展,有赖于新材料的搜集和新方法的引入”(张敏2010),中介语是一种新材料,结合其中的语义关联对语义节点与语义范畴重新分析,有助于揭示更多真相和细节,甚至发现语言隐性规则,如图4所示,汉语中“根-根本”与“底-到底”在信疑范畴中发生了语义功能关联,其中的关联模式和语义演变过程,值得深入探讨。
3)对语义地图模型本身的研究价值。能拓展语义地图模型在二语习得与语义偏误分析中的应用,发挥语义地图的二语教学价值、习得顺序与难点预测价值和语义偏误解释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