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与《呼啸山庄》比较分析
2022-04-23邢翠英
邢翠英
勃朗特姐妹是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其代表作《简·爱》和《呼啸山庄》在国际上广为流传,成了千万读者经久不衰的研究课题。这两部作品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男权时代下女性所受到的压迫和歧视,描写了女主人公对自由和独立的渴望和追求、对社会现实的抗争。《简·爱》从一出版就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可,但《呼啸山庄》一开始却备受冷落和批评,直到二十世纪中期,人们才对《呼啸山庄》赞誉有加,对《简·爱》又颇有微词。在此,笔者试图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分析产生这一文学现象背后的原因。
一、题材相同,表现手法不同
《简·爱》是一部带有自传体性质的女性题材小说,核心主题是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获得理想的生活。夏洛蒂本人有家庭教师的从业经历,拥有比艾米莉更多的社会经验,这使其小说更加贴近社会大众的生活。在《简·爱》当中,夏洛蒂是采用当时盛行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来描述社会底层的简·爱外出谋职、遇到心上人、婚变、终成眷属的曲折故事。罗切斯特是庄园主,简·爱是其雇佣的家庭教师。一开始,简·爱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社会地位,她说“我穷、低微、不美、矮小”,但是她希望和罗切斯特有一样的离别的伤感。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来历和经历越来越清晰,读者对其心路历程的认知也更加清楚。简·爱表现出来的反叛意识和对抗精神表现得十分强烈,完全不听从任何人的摆布,通过强烈的反抗获得了爱情,这也真实地反映了夏洛蒂的现实生活。简·爱和罗切斯特的爱情阻碍主要来源于外部社会,当两人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趋于相同后才走到了一起。现实主义文学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以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塑造来反映现实的社会生活。
十九世纪中叶,英国经济蓬勃发展,人们努力地追求着名望和财富。女性多被局限在家庭当中,无法参与传统工业生产,能够从事的工作岗位有限,难以获得经济上的独立。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当中,出生于贫困家庭的夏洛蒂和艾米莉只能去寄宿学校当教师或到富贵人家当家庭教师。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女性处于附属地位,其意识和自由受到压抑。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是,小说塑造的女性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在不破坏社会伦理道德的前提下保持着独立的人格,最终成了解救爱人的天使。虽然这样的女性打破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一贯认知,却也使人们的道德期待得到了较大的满足。
与《简·爱》不同,《呼啸山庄》所讲述的爱情故事反映出了人和自然之间永恒的对立关系。故事女主人公凯瑟琳追求爱情时所遇到的阻碍不只是社会等级,还有来自她内心的障碍。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自幼相识,希斯克利夫是厄恩肖先生捡来的乞丐,身份不明,但厄恩肖将他视为自己的儿子。在厄恩肖先生家里,三个孩子天真烂漫,社会意识淡泊,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两小无猜,但凯瑟琳的哥哥却直觉性地排斥希斯克利夫。随着他们三个长大,社会地位意识越来越清晰。希斯克利夫在突然失踪几年之后,带了大量财富回来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他们社会地位上的差别,但纯真的爱情却再也回不来了,他开始对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进行报复。凯瑟琳在情人和丈夫之间左右为难,香消玉殒。如果只是从社会原因来分析男女主人公的困惑和悲剧,很难找到合理的解释,应该更多地对其内心世界进行分析。
《呼啸山庄》并没有像《简·爱》当中直接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只是叙事,而且多是借助管家的口交代的。管家所说的也是由男女主人公的行为和话语做出的猜测和表达,这给小说增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且《呼啸山庄》并没有介绍希斯克厉夫获得大量财富的过程,而是巧妙地一笔带过。这与艾米莉的生活经历相关。她长期生活在草原时,外出求学的经历非常短暂,以至于在她的作品当中很难找到相应的痕迹。
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英国,艾米莉的这种写作手法显得十分另类。这样的故事情节狂野,完全不受傳统宗教和道德观的影响。与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不同,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爱情纯粹是因情而生、因情而死。希斯克利夫回归之后疯狂报复的举动有违常理,凯瑟琳在情夫和丈夫之间混乱的情感更是与当时的社会规范格格不入。正因如此,《呼啸山庄》必然不可能为当时的社会认同。
二、社会背景相同,自我认知不同
自文艺复兴之后,人本主义成为了西方社会的主流思想,学者们对人本身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到二十世纪初取得了划时代的成果。当时,弗洛伊德创立了精神分析理论。他认为,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不同的层次。本我指的是人类生存所需的基本的欲望、冲动和生命性,是所有心理活动的源泉。本我唯一的追求就是获得快乐、追求舒适,很难为个体所察觉。自我是以现实原则为基础,在保护集体利益的同时,使“本我”冲动得到满足。超我是以道德原则为基础,通过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审视、评价和约束,追逐完美,实现理想。随着社会的发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不断完善,人们逐渐认识到性欲和社会经济都是人格和教养的重要影响因素。
精神分析学说的产生和发展同时影响到了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人们对《简·爱》和《呼啸山庄》褒贬的变化正巧反映了精神分析学说的发展,因而,借助精神分析学说可以更加清晰和准确地分析这两部作品社会评价的变化。
《简·爱》的女主人公一出场就已经成年了,她对自己在桑菲尔德府中的地位有明确的认识。她并非男主人公所熟悉的淑女,而且相貌平平,似乎和高大英俊的罗切斯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一开始,简·爱没有想到罗切斯特会爱上她,一心要保持独立的人格,安守家庭教师的本分。罗切斯特也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个普通的家庭教师,习惯性地以绅士的态度来对待她。当他厌烦了上层社会淑女的虚伪和浮夸之时,居高临下地与简·爱聊天以排解郁闷,却被她独特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用精神分析学说的观点来说,一开始,简·爱和罗切斯特都对自己和对方的社会地位和客观条件有清晰的认识,都扮演着符合“自我”的角色。当罗切斯特在上流阶层的交流当中遭遇不幸之后,遇到了坚强、独立、个性的简·爱,并且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但是,因为所属的社会阶层不同,他们在相恋的过程中感到了困惑、遇到了障碍,再加上罗切斯特当时已经结婚,致使简·爱在刚一结婚就不得不做出了出逃的选择。根据精神分析学说,这是超我发挥了对自我和本我的监督,使得自我不能完全为追求本我的快乐而任意行事,男女主人公迫于社会现实忍痛割爱。但是,当桑菲尔德府和妻子消逝在大火之中之后,罗切斯特成为了盲人,高大、光辉的形象一去不复返。相反,简·爱却获得了一笔遗产。两人的身份发生逆转之后,简·爱再次回到了罗切斯特的身边,这体现出了她超越自我的思想境界,体现了她的清醒理智和对爱情的忠贞。
精神分析学说认为,幸福的人从来不会有幻想,幻想源于那些没有获得满足的愿望;每个白日梦都代表着一个愿望,都反映的是令人不满意的现实的转变。《呼啸山庄》当中的凯瑟琳是典型的释放自我。她是抛弃本我和超我,最后被超我惩罚的典型例证。她与希斯克利夫相见于懵懂的儿时。在与世隔绝的呼啸山庄里,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无亲无故的希斯克利夫之间的身份差异,还对这个不速之客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将社会对女孩子的行为要求放置脑后,完全以自我的快乐为行事原则。在父亲要求她保持好女孩的形象时,她反唇相讥“你为什么不能永远作一个好男人呢”。希斯克利夫也没有表现出寄人篱下的怯懦,甚至没有表现出对厄恩肖先生的感激,除了对凯瑟琳的绝对服从之外,他不在乎家里的任何事情。他们两个人都表现出了与生俱来的野蛮、顽强和自由,天性趋同,在无意识之中互生情愫。这种源自于“本我”的感受让他们相互吸引,并伴随他们共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生活。长大之后,他们的自我意识变得强烈起来,凯瑟琳为了要做“最了不起的女人”,嫁给了条件优渥的林顿,希斯克利夫愤怒地离开了呼啸山庄。这时,凯瑟琳对婚姻的選择是从“自我”出发的,更多考虑的是“现实原则”。希斯克利夫除了离开呼啸山庄之外别无选择。
希斯克利夫几年之后回到呼啸山庄时,拥有了大量的财富。但是,他心爱的姑娘已经嫁为人妻,而且生活优裕。这时,按照“自我”的现实主义原则,他和凯瑟琳都应该约束自我,好自为之。但是,他们却再次燃起了爱情之火,而且比几年前还要炽烈。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说:“我只愿我们永远不分离。”“我心里像火烧一样!但愿我在外面!但愿我重新是个女孩子……任何伤害只会使我大笑……”温情脉脉的画眉山庄是一般女孩子的理想家园,却严重地压抑了凯瑟琳与生俱来的本性。本性与现实的冲突实际上就是“本我”与“自我”之间的争斗,这种争斗撕裂了她的人生,使她英年早逝、香消玉殒。
凯瑟琳去世之后,希斯克利夫似乎没有了灵魂,他眼中的世界只有恨。这种情感的转化是发生在“本我”层面上的,演变成了毁灭性的复仇行动。他的仇恨表现在了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公媳之间和表兄妹之间,呼啸山庄因为他的恨变成了人性的荒野。他在现实世界当中渴求的东西全部消失了,“本我”生存的欲望不复存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冲动。他行事的唯一原则就是要获得快乐,完全不去考虑社会道德和外在行为规范。但是,希斯克利夫实际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快乐原则”又成为了他报复的对象。他不惜一切代价,用尽各种手段同时拥有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残忍地迫害周围的一切人,直到最后自己绝食而死。这里所体现出来的则是“本我”与现实世界的较量,体现了“本我”的终极释放,过程和结局都令人叹息。
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爱情悲剧始终徘徊在“本我”和“自我”之间。他们无法脱离现实世界,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但是强大的“本我”又让他们表现出了异常疯狂的行为。
三、同为现实主义作品,表现手法不同
文学作品具有多方面的价值。现实主义文学作品通常都是通过对人们社会活动的描写,展现人和社会的关系,即使是对人物心理的描写也重在理性而非感性。作品中,人物的行为和思维为“现实原则”所束缚,本能的冲动受到了压制。《简·爱》和《呼啸山庄》都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进行叙事的,就像在给读者讲故事一般。
《简·爱》只设置了一个故事讲解人,在揭示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现实的同时,表现出了她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尊严、独立的渴望。夏洛蒂在现实和意识当中采取了折中的态度,选择了外界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元素来表现由“自我”向“超我”的升华,呈现出了皆大欢喜的结果。在这部小说当中,英国的社会面貌和女性受压迫的实质得到了较好的表现,女性的自我意识被唤醒,引起了社会对女性地位的关注。因而,夏洛蒂和《简·爱》对社会进步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必须承认,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学说使人们对人的本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也使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呼啸山庄》在表现手法上明显突破了现实主义的范畴,以“本我”为出发点来进行人物塑造。弗洛伊德对“本我”的分析引导人们从更深的层次来讨论人性。到了二十世纪中叶,人们对《呼啸山庄》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刻骨铭心的爱、歇斯底里的恨、毫不选择的报复手段都不再被认为是严重的道德缺陷,反而成了人性的真实流露。希斯克利夫的行为虽然不符合社会常理,但正是这些有违常理的行为把被隐藏和被压抑的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本质上也表现出了现实主义文学的特征。只不过这一表现手法完全超越了作者所处的时代,以至于人们花了半个多世纪才意识到了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形象的深刻意义。
综上所述,《简·爱》和《呼啸山庄》各有千秋,都是世界文学宝库的瑰宝,其价值无可估量。《简·爱》描述了主人公由“自我”向“超我”的升华,再现了作者所处时代底层社会女性的真实处境和内心的期待,体现了现实主义文学以社会现实为出发点的特点。《呼啸山庄》则是以人性为出发点,描述了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本我”的萌发和冲动,展现了他们“本我”和“自我”的矛盾和斗争。这两部著作都将在世界文学史上永放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