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接力

任远

人的一生，有太多不能忘怀的东西。即使如花开花落，一瓣相知，一瓣相错，却总留下美好的回忆。多年前的一幕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着。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年迈的母亲微笑地对我说起早上发生的一件事。清早，母亲在树木葱茏的公园里散步。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儿的手迎面走来。快到眼前时，年轻的母亲蹲下身子对小女儿说：“叫阿婆。”小女儿很听话，甜甜地对母亲叫一声“阿婆”。母亲高兴地回答：“啊！真乖。”年轻的母亲随后又跟小女儿说：“咱也会老。”言下之意，教育小女儿要懂得尊敬老年人。我听了母亲的一席话后，深深地被这位年轻的母亲的言传身教所感动。在流逝的岁月里，似烟云缭绕，又似一叶一花，滑动在光阴的故事里。母亲平凡中不平凡的往事也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小时候，离我家不远的一位邻居的“五脚距”（家门口与临街的空地）常年累月躺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她披头散发，脸上布满皱纹，穿着破破烂烂的褪了颜色的黑布衣裤。她或躺或坐的地方堆着许多稻草和一件又黑又烂的脏兮兮的棉被。她无家可归，又没儿没女，孤苦伶仃。平时，就靠周围的好心人端点稀饭和剩菜给她充饥。这个老太婆性情古怪，有时听到调皮的小孩骂她，就暴怒地站起来，抓起身边的细竹竿就要去追打小孩，吓得几个小孩一哄而散。记得当时，逢年过节时，母亲会炒一些米粉，这是她的拿手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米粉在我们这些小孩的心里占有重要的位置。记得当年唱的一首童谣：“正葱二韭三蕹菜，四茄五苦瓜。六七韭菜花，七忍八忍，九十茭白笋”。当时，我认为这首童谣里面没有提到十一、十二。于是，我临场发挥加上“十一十二吃米粉”。听起来，还朗朗上口。这首童谣讲的是农历各月份的当令蔬菜。“正葱二韭”指正月的大葱，农历二月的韭菜鲜嫩好吃最当时。平时，家里几个小孩常常喝清清的，可以看见人影的稀粥，而且又没有菜，只是往碗里放一点炒过的盐巴，然后用筷子搅拌几下，就有滋有味地喝进肚子里。大年三十晚上，母亲从商店里下班回到家。她顾不上歇一歇，就动手煮饭。小姐姐帮助母亲烧火。接着又烧开水烫米粉。然后捞起米粉放置一边。接着，母亲又切好洗净的蒜苗。小姐姐往灶膛里又填进几块木柴，把火烧旺。母亲接着往锅里放少许食油，然后把切好的蒜苗倒进锅里炒。随后，又把备好的米粉倒进锅里用力炒起来。这时屋里飘着一阵淡淡的香味。我们几个小孩闻着香味垂涎欲滴。母亲把炒好的米粉盛进铝锅里并盖起来。接着，母亲又炒了一小碟肉皮和一盘包菜。我们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等待着母亲叫我们盛米粉。可是，只见母亲拿出一个干净的海碗，然后把米粉盛进碗里。满满的米粉上面放著不少炒好的包菜和平时难得一见的香喷喷的几片肉皮。随后，母亲就端起这个海碗离开家。原来，善良的母亲是把刚炒好的米粉端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吃。母亲和她非亲非故，而每次逢年过节，家里有炒米粉时，母亲总是先装上一海碗米粉给那个老太婆送去。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露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予的人。尽管母亲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很艰难，她却省吃俭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母亲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高大起来。

母亲小时候，家贫如洗。家里人无奈把她送去大山里给富人当童养媳。冬天，凄厉的山风怒吼着，发出尖锐的叫声。年幼的母亲身上穿着薄薄的旧衣裳，赤着脚，冷得缩着脖子在山里放牛。寒风中，她的手、脚都冻红了。她吃不饱，穿不暖，吃尽了苦头。后来，舅舅不忍心自己的小妹在山里头受苦，才想尽办法把她领回家。小时候，我常常听母亲提起心地善良的外祖母。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年月，常有乞丐到家门口要饭。这时，外祖母就赶紧回屋里盛一些饭菜或者拿几块蒸熟的地瓜、芋头给乞丐吃。有时，甚至请乞丐进屋吃稀饭配咸菜。尽管外祖母的家里生活过得很艰难，但她尽己所能帮助受难的穷人。年久月深，外祖母善良好施的品格潜移默化影响着母亲。记得童年时，当时居民的口粮、食油都是按人口定量供应的。由于家里小孩多，每到月底，家里就无米下锅了。这时，母亲拿出一个热水瓶的铝盖子去向邻居借米。到了下月初，母亲从粮站里买回大米时，就特意交代家里的小孩装米还给邻居时，米一定要装满，并且要冒尖，要谢谢人家。母亲教育我们从小就要懂得感恩。母亲在商店里工作。当时社会上没有个体经济，因此，集体商店的工作特别忙。母亲除了白天上班外，晚上还要去商店里加班，直到很晚才回家休息。有时，碰到女同事生病了，母亲就抽空买一些水果去探望。她还抽空帮助生病的女同事做些家务。母亲工作中态度和蔼，尊老爱幼，买卖公平，经常受到群众的赞扬。

风雨来，雨里去。母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份时间都是忙于工作，很少休息。母亲是商店的负责人，她以身作则，脏活、累活抢着干。商店的人员少，她经常自己拉着一部大板车从市区步行到郊外的南山仓库拉商品。这一天早上，母亲又和往常一样，拉着大板车走过南山大桥，前往仓库拉商品。这时候，她看到前面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在公路旁边玩耍。忽然，小男孩要横穿过公路。当时，不远处从双溪方向正好有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呼啸着奔驰而来。眼前的小男孩危在旦夕。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母亲丢下大板车，怱忙中，母亲的胸前被板车的长木柄猛烈撞了一下。她顾不得疼痛，冒着危险冲上去，用力拉住这个小男孩，把他拉回到公路旁边。而这时，那辆大卡车正从母亲的身边呼啸而过，惊得母亲吐了吐舌头。一场即将发生的惨案化险为夷。母亲的胸前隐隐作痛，她看到小男孩安然无恙，脸上露出了微笑。当时，被母亲救下的小男孩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孩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母亲没有张扬，她的同事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母亲成了“无名英雄”。母亲冒着危险救下小男孩如果发生在现在，也许母亲会被评上“见义勇为”的荣誉称号吧。这个小男孩多年后，还记得当年一位阿姨冒着危险，勇敢地救下他吗？

前不久，我在花山溪畔的一座凉亭旁边遇到一位和母亲同乡的熟人。他和我聊起我母亲的一些往事。小时候，他有一次去商店买酱油。不知怎么搞的，当时他竟然忘记取酱油回家。过后，他又去商店。正好，我母亲在店里忙着。当她听了这个小男孩的陈述后，二话没说，就自己掏腰包买了一瓶酱油让他带回家。当时，他很受感动，心里想：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人啊！接着，他又动情地对我说：“你母亲心地善良，一辈子做了很多好事。如果一件一件排起来，可以排得很远很远。”是啊！母亲深受乡亲们的尊敬。年纪稍大的乡亲，就亲切地叫她“姐”，年轻的乡亲就亲昵地叫她“姑”。乡亲们都把母亲当成自家人。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悠悠岁月，往事如歌。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接过了善良的外祖母的爱心接力棒。后来，善良的母亲又把爱心的接力棒传给我和姐妹。我们接过母亲的爱心接力棒在人生的道路上奋勇前行，并将把爱心的接力棒一代一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