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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达的指纹

2022-04-22邓添天

现代艺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指纹美学艺术

《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就是栗原小荻用他独特的表达攻城掠地,建立的“后意象派王国”。他在这里颁布法典、建章立制般地为后意象派美学归纳了超越美、幻化美、冲突美、幽冥美、凌厉美、快感美、诡异美、扩张美等八大审美范畴。

开篇,请允许我先拉杂两句闲话,但我保证这些闲话与今天的表达密切相关。

闲话一:工作之后,我拜识了李远强老师,他是《四川戏剧》的副主编,由于为人慈爱师范,加之多年职业习惯,对我这个舞弄戏剧的后生自是提携奖掖,不遗余力。因此,他曾经发给我一组美术作品——《云南秘境》,说是让写一篇美术批评。其时,我战战兢兢,一是本身于美术涉猎有限,审美素养捉襟见肘;二是承蒙恩师重托,生怕失手,丢人现眼事小,有负期望罪大。但我还是一咬牙就写了,而且下笔千言之多,堆砌万字有余。说实话,这不是我的本事,实在是因为那组《云南秘境》系列较之其它画家的画作有太多相异的独特品质。对了,《云南秘境》的作者叫栗原小荻,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

闲话二:读大学的时候,跟着老师做学问,虔诚地寻找不二法门,从不越雷池半步。毕业了,工作了,信心满满地以为,仅凭本四研三修炼的十八般武艺胡乱就得混个堂主,再不济也至少可以占座山头。但是,现实骨感如刺。一眼望去全是CTRL+C,CTRL+V,除了署名的不同以外,大到思想品质、小到文章范式、甚至细微到标点语气全都是千人一面,真正的“举世无双”。于是,在单一表达疯狂繁殖的泥沼中我武功尽废,不战而败。我悲观地觉得我们这个族群已经失去了个体表达的能力。我纳闷着:世界是五彩斑斓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绝对一样的树叶,世界因为包容着无限的个性而精彩纷呈,那么我们作为世界的一部分,作为万物之灵,为什么要在表达上拾人牙慧、泥法他人、东施效颦呢?这是我们智慧不够,还是我们懒惰成性?

闲话算是说完了。但是这两句闲话凑在一起却促成了我今天的表达。过程是这样的:在我正为这个看似语言繁盛思想贲张,实则表达匮乏思想钙化的时代把脉问诊的时候,远强老师把栗原小荻的另一本《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又送到了我的手里,说是如有可能,请再写一篇书评。有了前一次品画的阅读基础,我很快就读完了这本《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书的字号和间距很适合眼睛奔跑,甚至可以时不时地让思想找个缺口辩一次论。

不得不说,栗原小荻实在是这个表达趋同的时代里少有的与众不同的表达者之一,虽然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但在这个名字标署之下的他的表达,如诗歌、绘画、书法、理论或者思想,确如他的指纹一样独特无二。

《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就是栗原小荻用他独特的表达攻城掠地,建立的“后意象派王国”。他在这里颁布法典、建章立制般地为后意象派美学归纳了超越美、幻化美、冲突美、幽冥美、凌厉美、快感美、诡异美、扩张美等八大审美范畴。但是,今天我却无意就学术或者思想的题旨去翻开《周易·系辞上》,在“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中为中国传统“意”和“象”溯源,也无心去捣腾《文心雕龙 · 深思》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里为“意象”求解;当然,我更无兴致穿越到1909至1917的英美大陆,循着象征主义的门牌,跻身埃兹拉·庞德的沙龙,意气风发地谈谈意象派诗歌的意象叠加、层递和并置。此时此刻,意象说也好,意象派也罢,至于何为先何为后,何为开山祖师何为浩浩来人,我个人觉得当你面对《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的时候,相对理论体系的缜密性、学术思想的准确性而言,如指纹般无可复制的自我表达才是闪烁着黄色光芒的金子。事实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不需要也没有亘古不变的真理,然而我们恰恰需要也必须存在的是有指纹般个性独特的表达。

咱们还是继续翻开《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吧,这里充满排他性的表达会让你吃惊、兴奋或者醍醐灌顶。在这里,一个试图建立自己理论体系的论者,以自我拥抱的方式架构着、丰满着、拓展着他的思维版图,在“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的庭审中,出庭作证的证人全部来自栗原小荻本人创作的诗歌、书法、绘画作品。是否串供、是否包庇都不重要了,仅凭这种表达的气场就足矣荡涤当下人云亦云亦步亦趋的表达之霾。当然,这种自我拥抱式的表达就使得栗原小荻的《后意象派艺术美学论》既可以看成其美学专著,也可以解成其作品赏析,这就是他表达的指纹,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这种自我拥抱的表达,带着独特的视角在栗原小荻的诗歌中窥探。《手术》向世人宣告其创作战术,《肢解》《技法》是为实战。《黄房子》通过大海的宁静辽远与黄房子的烦乱骚躁,让人们仿佛看到蓝色与黄色正在相互渗入,黄色会显得发绿,进而变得虚弱,就如本来精力充沛的人受到外力钳制而无法发力一样,一种偏冷色的孱病色调浮现出来,感官骤起褶皱,像汤匙刮起了瓷盆,尖锐的冲击力可想而知;《绿羽毛的乌鸦》让专嗅死亡和霉败的乌鸦长出绿羽毛,生与死的调色板顷刻之间撞击开来,像平静的小提琴的中音突然断弦,乖戾的韵调顷刻之间就将人的思绪推向远方,不能停止;《课本》明示了一个预言,那看似通往康庄大道的教辅书实则是一个酱缸,课外书才是作家成长的天堂;《街道》的繁华实际上是罪恶与不安的温床;《烟囱》那炊烟袅袅的不再是菜香,似乎硫磺的毒雾正在悄悄蔓延,危害的不仅仅止于污染。于是,栗原小荻将这一切真假之像《与猩猩交流》,检阅思维的能量,不拘一格。

这种自我拥抱的表达,带着强大的定力在栗原小荻的绘画中涂抹。《追踪人类》系列之《降生与归宿》给人展示了《街道》中的芸芸众生像,在安静如枯井或死巷般的灰色上涂抹一张凄狞而鲁莽的脸,一下子将人类生存去留引向了终极的追问,生命的过程显得有些滑稽,尽管也曾经历过若隐若现的绿色少年和热情奔放的红色壮年时期,但人作为物質的有限性终不能阻止生命的轮回而变成虚空,于是张狂或是跋扈的异常情态都成了其作为弱势群体的保护色,终将收归灰色的领地,逃不过奄奄一息的哀鸣。同样,他将《顶级大师之生》置于从蓝到黑的色彩体系,当蓝色渐趋暗沉,接近黑色,那么明度降低,浓度增加,有汹涌澎湃之势,像汪洋大海一般未知而深沉,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凄凉,顶级大师笼罩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生根发芽,吐露芬芳,显得无限的专注,同时又无限的孤独,金色的土壤为其铺垫生产智慧的底气,在不合时宜的冷调的蓝的周围祷告天神,一种仪式般的音调悠然响起,如教堂钟声般浑厚,也如古老小提琴般沉稳,亦如女低音般圆润。就像《肢解》和《技法》之后,不得不在尘世中做着离心运动,但是却昂首阔步、自信十足。这里有《君临荒野》的告白,有《星际探航》的浩淼,也有《英魂祭坛》的勇武,还有《谁能读懂一只留鸟的思想》的感伤。不过栗原小荻总会寄望于《荷尔蒙草场》的驱动,希望智慧之光如《人母欧娅菲娜和她的儿孙》繁衍生根,普照大地。

这种自我拥抱的表达,带着强烈的反叛在栗原小荻的书法中勾连。水墨之间,栗原小荻将“永字八法”全盘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以象带意、天马行空式的自由表达,在这一片原野上,他让书法回归到原始本真的情感表达,让内在之意以如画之象在纸面上活色生香。这就出现了一个思索,书法是什么,重要吗?规矩是什么,重要吗?什么是大师?什么是深浅?当我们解开繁琐,粉碎桎梏,把一切表皮的幻象拉下神坛,又是什么在废墟中冉冉升起,直逼我们的灵魂?于是我们看到《鹰》“扑腾”了,《君临荒野》“临”了,《以善阅人》“阅”了,《立地成佛》“立”了,《茶仙》有“求”了,《王子潜海》在“望”了……面对待润的宣纸,栗原小荻拥抱自己不是顾影自怜,而是为了更好地聆听心跳。墨池水暖,血流如注。

这就是栗原小荻表达的指纹,是他艺术的指纹。无论诗歌、绘画,抑或书法,他的表达就像撞色系,以其反叛、奇崛、率真、固执和霸气,风油精般席卷庸常,提神醒脑。

将这些指纹抹上印泥,呈堂证供,绝无雷同。这是栗原小荻区别于古往今来芸芸众生的根本所在。但是,关于表达的指纹,却同时引发了我另一个向度的一些思考。在此,心存怯意地与远强老师、栗原小荻商榷,以资补益。众所周知,指纹的确是属于個人的,但指纹同时携带着祖宗血脉相传的基因,因此我们不可规避地流淌着先辈的优长和短缺;同时,指纹生长于一个物质世界,日月星辰时序更迭都必然地影响到文理的深浅和张弛。当然,我们的指纹也就无法作为独立的存在。那么是否可以推论出:如何在无法割裂的时空中,批判继承地独特表达,会不会就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绕行的宿命呢?

于是,我就不得不追问了。相对于众口一词,独特的表达肯定是金子。但是,作为蹈身艺术的、有担当的、有使命感的艺术从业者或者艺术家,是应该在独特表达的路口,舞动着指纹狂欢?还是果断地进入独特表达的元年,开启下一个比金子更珍贵的、更独特的、更理性的、更智慧的表达时代?

记得栗原小荻在书中说他是有着南诏和鲜卑双重皇室血统的后裔,曾经背着行囊追随成吉思汗开疆拓土的蹄迹。这是怎样的一种雄奇呢?我自是无从感知。但我忽然想到马之四蹄一如人之指纹,所到之处当是印痕真切,如在眼前。

想一想,策马神州,江湖辽远,向东或向西,一面戈壁瀚海,一面草原丰茂。蹄印何方,指纹安在?

末了,谢谢远强老师和栗原小荻给我又一次阅读、思考和表达的机会。让我们向指纹致敬,为表达祝福。

邓添天

供职于四川省剧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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