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秀：“算法”诗情

王芳 干思思

“我静静地待在黑暗里，全身是黑暗的颜色。偶尔有一缕阳光进来，像我的一句诗行。所以烟杆很窄，所以细水长流。有时我也趁黑夜探出脑袋，世界灯火通明，繁花似锦，像父亲的笑容。所以我很满足，有限的空间容纳我无限的河流。它们从烟杆流出，世人见证。”

——《只在父亲的烟杆里活着》（节选）

《只在父亲的烟杆里活着》是徐素秀早在2005—2006年间创作的一首小诗。那个时候，他还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读书。数学和诗歌象征着他内心世界的秩序与自由。他常常在白天科研，于夜深人静之际写诗。于是，后来他钻研的算法，也在效率中兼顾公平，于公平间寻求人情。

在徐素秀看来，算法在某种程度上是万能的。“用在车间，做生产规划;用在城市，做物流运输。”

在一个电商物流交易的场景中，用户在网上下单后，商品订单转为物流订单。在货物抵达顾客手中前，会经历4个环节：货跟车的匹配、平台的管理、车跟车协同优化、车跟车位的匹配。其中，车跟车的协同优化，又可以称为城市物流。它是货品抵达顾客手中前的最后十公里或最后一公里间发生的物流行为，涉及司机、车辆、路线规划等。

不同的顾客会有不同的需求。比如红酒配送，要求恒温;冷链运输，要求保持低温。一般来说，如京东、菜鸟、中通等大型物流公司，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营模式。所以，作为高校教师，徐素秀接触更多的是城市物流，除了以上提到的，他还做快消品的配送、藥品的配送、城市垃圾清运等。他兴致勃勃地谈起：“我们做的一个海岛客运项目，不仅给当地带来了数百万的盈利，还很好地提升了岛民福利。”

徐素秀是理想主义的，又是脚踏实地的。他喜欢前沿的科学问题，也喜欢解决实际问题。算法像是他手中的魔杖，发出的一条条指令，精确控制着货、车、人的行动轨迹，看似是冷血的，但也正是那庞大精密的算法网络，支撑起我们生活中的稀松平常、井然有序，甚至是人与人的温情互动。

初出茅庐，崭露头角

徐素秀是浙江台州人。台州多山。在他的记忆中，幼时他家住在山上的小屋，周边零星有几十户人家。后来开始上学了，举家搬至山下。他的父亲骨子里就流淌着浪漫的基因，年轻时在外打工，细致地记录生活感想。在这成长的过程中，徐素秀也酷爱读书，广泛地涉猎，后来他选择了最擅长的数学作为专业。

2008年，从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徐素秀又前往位于深圳的哈尔滨工业大学研究生院攻读硕士学位。“我的专业是管理科学与工程。老师们来自美国、英国、新西兰、中国香港……相比哈尔滨工业大学本部，在深圳，我体会到更浓厚的国际化氛围，老师们经常采用全英文授课。”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金融工程、企业管理、供应链管理、项目管理……五花八门的课程，就像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任君挑选，徐素秀求知的胃口被大大满足。不仅如此，课程跨度大，多学科交叉，将学生的视野打开，为以后的科研工作提供了更多方向。

在硕士期间，徐素秀的研究偏向供应链管理。他参与到一些外包项目中，比如产品是放在本国生产，还是放在他国？如果放在他国，在享受低劳动成本优势的同时，其实也会面临物流成本高、沟通协调成本高的劣势。如何平衡，提高效率？这是徐素秀要通过数学模型、算法优化去考虑的问题。

2011年，徐素秀以优异的成绩硕士毕业后，前往香港大学（以下简称“港大”）攻读博士学位，2014年博士毕业后，又继续留在港大做博士后研究，并担任荣誉助理教授一职，讲授运筹学、金融工程这两门本科生课程。港大的清幽和古旧，跟香港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快节奏形成鲜明对比，徐素秀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当时，他虽然在工学院工业及制造系统工程系，但研究内容上还是更偏管理。从这一时期起，他开始深入研究电商物流和拍卖机制。

“早在2011—2012年，粤港澳大湾区有家公司做物流服务平台。平台上有很多货源、车源，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去匹配。在导师指导下，我们基于拍卖机制，进行货-车匹配，提出了一种‘物流商城的概念。”所谓拍卖机制，是指通过一系列明确的规则来确定交易价格及资源配置的一种市场机制。“我们在生活中会经常参与拍卖。比如，在手机应用程序上买卖股票，就是典型的拍卖场景。平台上有很多买方，也有很多卖方。以什么样的价格买入，以什么样的价格卖出，借助平台，很快就成交了。这背后依靠的就是拍卖机制。在经济学上，这称为‘双边拍卖。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在参与一场拍卖，就是因为交易过程太快了，股票交易应用程序太好用了。”

利用拍卖机制，徐素秀在港大做了许多关于运输服务采购的创新研究，以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在交通运输管理、工业工程领域的期刊如《交通研究B辑》（Transportation Research Part B）、《工业及系统工程师学会会刊》（IIE Transactions）等发表近10篇论文。在这些研究中，徐素秀构建了一系列激励兼容的双边多单元拍卖机制、静态和动态的单边组合拍卖机制，将交易成本纳入拍卖机制设计，分析在随机运输需求和供应下拍卖平台的最优收益管理策略，在国内外同行间影响深远。这些科研成果足够他在国内名校找到一个好教职。

2016年，徐素秀加入暨南大学（以下简称“暨大”）智能科学与工程学院，被破格聘为教授、博士生导师。之后，他又入选2017年广东省“珠江人才计划”青年拔尖人才、2019年“广东特支计划”本土创新创业团队核心成员。

技术的落脚点应该是人

暨大位于广州市，从广州南站坐轻轨，只需50分钟就可以抵达珠海。珠海市海岛客运研究，是徐素秀在暨大做的较有成就感的一项科研工作。

“珠海共有大小岛屿146个，号称‘百岛之城，目前，正在开发的岛屿有七八个，而开通渡轮航班的只有5个。”那么，如何为这些渡轮的航班航线做优化以提高其运营效率？这便是徐素秀在2018年接到的一个珠海市横向项目：“珠海万山区海岛客运规划研究”。

为了进行航班航线的规划，徐素秀签了一个又一个保密协议，调取2016年到2018年500多万条购票数据。之后，他带领团队，利用大数据技术进行数据清洗、需求预测与分析，构建了一个高速客轮网络优化模型，通过高效的变邻域下降搜索算法求解模型，为企业提供科学的航线、航班、泊位等优化策略及政府惠民政策建议。截至目前，该客货运优化技术在珠海市海岛客货运龙头企业得到成功实施应用，产生经济效益数百万元，很好地提升了岛民福利。

2020年，基于前期研究取得的良好效果，徐素秀获得广东省自然资源厅100万元项目资助，继续研究珠海万山区海岛客运与货运优化网络及云平台建设。

做算法设计在前期需要做大量市场调研，徐素秀有颗比常人更敏感和负责任的心。比如，在海岛客运研究中，为了充分听取民意，满足岛民需求，徐素秀带着学生花了很多时间，做实地采访、问卷调研。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我居住的小区里有很多暨大的教师同事，大家经常会一起打篮球。一天，我的一个球友提到，他的爷爷奶奶，甚至爸爸妈妈都常住岛上，他每周都会回去看望。但是，下班稍微晚一点儿，就赶不上最后一班渡轮了。”徐素秀将这一细节记在心里。通过调研，他发现这种需求并不是个例，有不少岛民都会经常来往于大陆和海岛之间。后来，在他的建议书上，其中一条就是在晚上7点到8点之间，增开晚班渡轮。“那个球友现在跟我打球都特别开心。前段时间，他愉快地告诉我，连晚上8点以后都有轮渡服务了。所以，我们的科研应用效果还是不错的。”徐素秀为此颇感自豪。

除了客轮的运营时间，在近期的研究中，徐素秀还注意到票价问题。“珠海万山群岛的海岛客轮都造得很漂亮，很先进，票价也因此卖得贵。这让我想起在香港时，看到的海上公交。相对香港人的收入来说，海上公交票价实惠，航班多，上座率也高。所以，我提出建议——造一些普通的客轮，把票价降低。速度慢一点没关系，乘客可以沿途看看风景。同时，这也会带来差异化竞争、多样化需求。”

利用技术服务当地社会，是徐素秀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海岛客轮项目，让他更深切地意识到，技术的落脚点，永远应该是人。

使命感和好奇心

“基于单边组合VCG拍卖的城市物流联动机制及算法研究”是徐素秀在2018年1月到2020年12月开展的一项研究。在研究中，他提出城市物流联动的概念，通过拍卖理论和运筹优化理论，抽象、提炼科学问题，构建起基于单边组合拍卖的联动机制。利用多元启发式算法解决了城市物流的“同时”和“及时”配送难题，给城市物流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理论依据。

2021年，在垃圾分类政策大力推广的背景之下，徐素秀基于前期研究，展开“基于鲁棒优化与多阶段组合拍卖的动态垃圾清运联动机制及算法研究”，为建立高效的生活垃圾分类运输系统，确保城市生活垃圾在分类投放、收集后及时分类运输到处理场地提出了解决办法。“通俗来讲，就是在一个比较大的垃圾收集点，几辆不同类型的垃圾清运车同时抵达，同时收集，一口气运作。而什么时间清运，路线如何规划，我们在背后做一些算法优化。”

此外，在智慧城市与市场机制设计方面，徐素秀还针对城市停车位预约需求扰动问题，构建了配置效率、激励兼容的组合拍卖机制，提出公平的惩罚与补偿策略。

2019—2020年，徐素秀跟深圳大学合作，给屈臣氏做物流配送的系统设计。物流配送涉及方方面面，包括车、司机、路线、时间窗口等。徐素秀更注意到一些卡车在每天特定的时间是限行的。“每辆车都有GPS，我们把这些数据和客户的需求，通过数学模型、算法进行优化，建立系统。系统建成后，用户只需按一下按钮，就会规划出明天的城市物流路线，而且每个地方都可以进行实时沟通。”

“绿水青山下的过度开发风险研究”是徐素秀2021年年初发表的一篇论文。他在文章中，深入分析了投资开发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平衡问题，以及过度开发导致的风险。徐素秀希望更多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他呼吁人们关注生态环境问题，让滇池“环湖开发”“贴线开发”这种因为过度开发导致生态环境遭破坏的事件可以越来越少。

在暨大期间，徐素秀还开展了一系列创新问题研究。

B2B电商物流与多属性多单元拍卖机制是他2017年发表于运营管理领域顶尖杂志《生产与运营管理》（Production and Operations Management）的研究成果。在论文课题中，他研究了B2B电商物流多属性特征，构建了多种配置效率的多属性多单元拍卖机制，不仅揭示了单属性拍卖和多属性拍卖的内在联系，同时统一了多属性环境下的静态拍卖和动态拍卖，即事后结果等价定理。

承运商协同与双边组合拍卖机制，也是徐素秀2017年发表于交通科学领域顶尖杂志《交通科学》（Transportation Science）的研究成果。论文显示，他研究了承运商多单元双边交易特征，构建了一系列双边组合拍卖机制，实现了激励兼容和较高的配置效率，提出电商物流协同所产生的利润大部分在承运商之间分享（80%左右），平台只占了20%。相关研究还对电商物流协同平台的建设和运营管理提供了诸多重要启示。

目前，徐素秀发表40余篇SCI/SSCI重要英文期刊論文及多篇权威中文期刊论文。科研论文《基于拍卖的城市物流联动》（Auction-based city logistics synchronization）获工业及系统工程师学会（IISE，原IIE）旗舰期刊《工业及系统工程师学会会刊》（IISE Transactions）年度最佳论文奖。

“一个相对成熟的学者，一定要有使命感和好奇心。”这是徐素秀对自己的另一个要求。未来，他希望继续沿着智慧物流和城市经济学领域深耕，当然，偶尔也要跳出舒适圈。

学术伦理与服务意识

徐素秀上课爱举例子、打比方。有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诗歌贴在某一页教学PPT上，表达自己对算法的点滴感受，希望算法设计不要那么冷漠。再加上涉獵广泛、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不少学生都喜欢上他的课。“有一次，去某一高校做讲座，我就比较严肃。讲座结束了，有老师跟我开玩笑：不对啊，徐教授，我来听你讲座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你的诗的。”

“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这是徐素秀对自己性格的总结。他善于发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喜欢做学术交流，广交贤友。多听多看，科研创新融合，是他对自己和学生提出的要求。在带团队的过程中，他常常会跟学生说一句话：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要做多面手，大量地泛读和精读，跨领域学习，进而厚积薄发。所以，他很反感一些人看一两篇论文，就模仿人家写一个差不多的出来。“我跟他们说，这样既急功近利，又违反学术道德，很烦。”科研成果的本质创新，在徐素秀看来是最重要的。他私下里感慨，希望“以后见面不聊期刊，不聊论文数量，咱们只谈创意想法和研究成果”。

先做人，再做学术，这是徐素秀的一个原则。在他看来，做人和做学术，对于学者来说，是同等重要的。“学术伦理道德”是他给团队新成员都会上的一门课。“一有新生进组了，我就先拿PPT讲一个小时学术伦理道德，严禁他们做违反学术道德的事情。不仅如此，这还涉及做人的善良和诚信。”

服务意识，也是徐素秀一贯在团队里强调的一点。这个服务意识其实可以说得很大，也可以说得很小。大到服务社会的使命感，小到服务同学、老师，相互尊敬，接待来客时，倒上一杯茶。在拍卖理论中有一个术语叫“边际贡献”。徐素秀解释道：“就是指，系统里有这个人和没这个人的差别。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放在非常大的系统里，比如宇宙，那他的边际贡献可能就是0。那么如何才能放大自己的边际贡献？就是缩小系统的范围。比如，在一个朋友圈、一个家庭里，每个人的贡献都是巨大的。”“每个学者乃至每一个人都是某个小领域（可无限小）的大学术。例如，家中的妻子洗衣做饭，对某一家庭某一晚上某一时刻而言，这就是大学术。”他强调，学术属于每一个人，而不是属于那个所谓的圈子。

徐素秀不仅跟学生讲服务意识，还跟自己合作的企业讲。这在某种程度上，关乎他科研的意义所在。“我最近做的研究中，有城市物流，其实也涉及农村物流。出于优化考虑，许多商家及物流公司的布局会集中在城市。但是，其实现在农村物流需求也很大。所以，我们设计系统的时候也会考虑如何把企业社会责任融入这种算法。在给企业讲解项目的时候，我就会希望，企业中高层在决策时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我们国家广大的农村地区也是需要关怀的。但是，其实对于物流公司来说，农村路远，物流量小，货车走一趟，可能得几十公里，回城还经常会出现空车现象，导致赔本。这时就需要政府这只无形的手，进行宏观调控。做一些顶层设计，出台一些补贴措施，降低企业成本，鼓励企业在农村布局。”

大约是小时候在山间生活的缘故，徐素秀对底层百姓的需求格外看重。对于作为个体的活生生的人，他觉得他们的需求，同样应该被看到。

（责编：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