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和冷雨(组诗)
2022-04-22臧棣
臧棣
如果海浪也进入角色丛书
力量的花纹。巨大的动荡
已开始习惯于潮湿的美
对它的不断舔舐;最蓝的梦
就是这么被弄醒的。
而你的走神始终很有限;
毕竟,它所有的腰肢
都已被遥远的塞壬偷偷挪用过,
神秘性就埋伏在它充满激情的表演中。
不必谦虚,你不是唯一的看客;
或是因为精通细节的过程中,
太多的分歧已耗尽了优美的触须,
你已不再是最幸运的欣赏者。
命运的叹息已被模仿过,
甚至飞溅的笑声,也早就不限于拟人;
花头对比云头,怎么掀动—
很考验你死后的缺席是否算得上
一次更干净的在场。就此刻而言,
不必回避你身上就有它的开关;
轻轻地一按,循环播放
可将你的见证带离出窍真的很比喻。
蜥蜴简史
告诉你一个秘密:
蚯蚓有蚯蚓的土言,蜗牛有蜗牛的俚语,
蜂鸟有蜂鸟的方言,但只有
在绝妙的汉语里,蜥蜴才和友谊押韵;
如果原始的自然回声值得
一次信赖,这越界的关联
将触及情感的偶然性
不仅很稀有,且比情感的秘密
更考验你作为一个潜在的
驯养者是否精力充沛,比真理的
秘密还花得起时间。
毕竟,这和变色龙总是
喜欢把事情搞砸,只知道讨好
人类的道德趣味不同。
一只蜥蜴,意味着时间的长度
在它身上已完全沉淀,
激变为一种时间的方向:非常缓慢,
但依然用鲜红的舌头保持着
敏捷的突然性,直到这缓慢
将世界的危险全部转化成
一种温顺的假象;以及
耐心即天才如果反过来
更加成立的话,它的友谊
确乎已进化得意味深长,不可或缺。
蓝天鹅简史
它不知道你以前只见过
白天鹅和黑天鹅;以及美的记忆
一旦由美的轮廓定型完毕,
黑白之间便再也容不下
道德的新颜色。甚至距离
都已经这么近,近到它
都可以感觉到你的尴尬:
怎么只是颜色比孔雀还蓝,
你对白天鹅有过的情感
就已无法顺延到它的身上。
体形也不比黑天鹅更大
或更小;举止甚至更温柔,
更天真于世界的好奇,
更不懂得区分你身上
天使和魔鬼的比例
是否在任何情况下都依然
保持着古怪的平衡;
怎么仅仅因为颜色罕见,
它就必须向你完整地交代出
一个更神秘的起源。
而那样的语言似乎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因为它的降临,这片开阔的
荡漾着春天的气息的
绿色的湖面,突然变得像
一个巨大的靶子;
平放着,并未明显地竖起,
那些波纹也很走神,
但所有這些措施,都无法阻止
它已像一个紫色的靶心
被人类的偏见瞄得准准的。
婵娟学丛书
每年这个时候,秋风里的
橙黄的金子最压惊。
落叶伴奏悲哀很普遍,
但假如你一味误解悲凉的分寸,
也就看不懂大雁的翅膀
其实也是两条轻盈的美腿,比黑白分明
更延伸左右都很无边。
美好的时刻,是时间送给时光的礼物;
你最好是经手人,一个手续
才会准时如比世界的寂静
更巨大的筛子,正悄悄兜底
你的线索刚一露头,
便浑圆如记忆里的菊花
被做成了一个实心的飞火轮。
擦出的火花应该可以
直接用来下酒,而秘密的旋转
即使不那么直观,也不要紧;
因为心潮已加热过大海,
八千里再远,也不过是蝴蝶的半个影子。
冷雨协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下在外面的是它,
下在里面的,也是它。
不成比例,但共鸣的真实性
仿佛可以克服人曾利用孤独感
一味地对宇宙撒娇。
再深入一步。弥漫在单调的弥漫中,
一个气氛,沿着我是你的边界,
取代了时间的外壳;
最深的记忆,已被浸润成
新鲜的情绪。季节的情绪。
在真相里减去一个零,
世界的形状会慢慢形成在
安静的聆听中:无边的,生与死
听上去都很浅;暴露在姿势的
调整中的,甚至更浅。
回到具象性,下在橘黄的树叶上时,
它听起来就好像生活的轮廓
已搁浅在它的声音里;
而渗透的秩序,会突破黑暗的限制,
将哀歌埋进泥土的节奏。
或者干脆回到另一种清晰中:
下在石头上的,已和又湿又滑无关。
只有下在你身上时,它才很冷;
就好像如果有别的选择,
它绝不会把自己下错地方。
画眉简史
—赠敬文东
二十五次里有一百次,
它要么待在笼子,要么扁平在
洇过雨水的展示牌里,
至于活体,那近距离的遭遇,
只出现过一次,很多年前,
在风景秀丽的闽南山区。
印象中,命运的影子
仿佛因它擅长完美的鸣叫
而突然缩小:偶然中的必然,
这一幕,考验着你脑海里
还有多少世界的秘密
翻腾如围绕着它的记忆的泡沫。
不相信命运的影子的话,
也可以使用小刮刀;从风的缝隙里
剔下几根杂草,让它背颈上的
黑色纵纹显得更漂亮。
而坚决的端详则有助于
看清一个事实:它绝不是替身,
它愿意向你开放它身体里的
一个化身。栖息地深处,
树林的静寂甚至包含了自然本身
对存在或虚无的一次过滤。
而你的记忆会因这过滤
变得格外清晰:美丽的无辜
促使它时刻保持着画眉特有的机敏,
机敏中甚至也不乏讽刺性的
胆怯,以衬托我们为它准备了太多的
笼子,像群星也有过古老的陋习。
北方的狼入门
一旦出现,紧张的空气
便开始反拧人生的
假象;远远地对峙中,
先机已替世界亮出底牌,
对方的嗅觉岂止于敏锐,
不仅仅察觉到你身上有
一头美丽的麋鹿,比迷路
还擅长暴露大地的偏心;
甚至对方的听力也已捕捉到
那几乎不太可能的动静,
深藏着的原始恐惧突然揪住
一片毫毛,将封闭在你身上的
古老的透气孔全部打开。
幸运的是,这只是
一次测试;你还有很多机会
争取更好的结果,去深究
什么是诗。譬如,在这样的场合中,
诗,保证了一种独特的真实;
只要语言和寓言的比例尺
是正常的,远远地对峙中,
即便你只是一个人面对
一群擅长集体作战的灰狼,
你的恐惧,也有限得像一面镜子,
依然可以被你自己照見;
但假如离开这首诗,取消了
词语的边界,你的恐惧,
会变成另一面镜子,仿佛只有
慢慢向你靠近的狼群
才知道怎么使用它。
白露丛书
一个漫游将颠倒的人生
重新颠倒过来:不断的分身中
你的重心突然暴露在
辽阔的秋黄中。吹着草席的
清风里有瀑布飞溅的回音;
每一阵回眸都能惊醒
一个礼貌:有形的部分,
白鹭叼着你的影子
炫耀着无边的美丽偶尔
也会自我煽动;无形的部分,
悬浮在天地之间的
轻盈的气息已捕捉到
足够的湿润,悄悄降落着;
草尖上的晶莹更像是
一个小跳板,另一个意图
似乎显露得更明显:
这时间的露珠,擦去了命运的泪水,
试图从你的身上恢复
一个令我们吃惊的原状。
月亮疗法
大海已将世界的化身泡得软软的,
就好像一件黝黑的玩具
终于触底,并开始在最上面,
特别是朝着我们的那一面,
泛出一片波光,足以和银白的情绪媲美;
甚至连幽灵也很少会缺席,
所以,新的对称性最好起源于
你的心境很心经;意思就是
危险的树枝已延伸成梯子,但只要踩稳了,
你就可以提前将云影
像朦胧的伤口一样包扎好;
甚至只要光滑度还说得过去,
哪怕重一点,也不怕它
会突然坠落,砸坏天鹅的脚趾;
抱得再讲究点方式的话,
它就是已睁开眼睛的玉兔。
如果希望可用来打赌,
宇宙的脸,就没有比它最新的。
甚至连冲着它嚎叫的黑狼,也已认出
它的浑圆,是慢慢旋转的岩石舌头;
诊断书长得像美人的袖子,
但只要风一吹,也依旧可以
被你的手攥得紧紧的。
如果是青铜
—仿保尔·瓦雷里
青春的长矛将会被埋没,
影子之歌将会从摇晃的草叶上
找到神秘的安慰,直到你
已精通将勇敢变成灵感,
去面对下一轮更可疑的试探—
所有的迷途都不过是假象;
沉重感将被泥土的矛盾替代,
无边的黑暗,会把它自己扩展成
一件比死亡还平静的礼物,
等待你去领取。免费,但不妨
问一问:你是谁?如果用错了镜子,
在你面前,我又会是谁?
如果区分了大小之后,逻辑中
依然存在着遥远的爱,不透明
却包含着湿漉漉的线索……
小号将生锈,美丽的图案
将考验另一双陌生的眼睛,
直到琴声酝酿出更迷人的身体,
去突破时间对我们的禁锢。
作者简介
1964年生于北京。代表诗集有《燕园纪事》《宇宙是扁的》《骑手和豆浆》《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尖锐的信任丛书》,和《慧根》(英文诗集)、《放飞协会》(德语诗集)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 “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 “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 “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