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别辞:王桂林域外诗选
2022-04-20王桂林
王桂林
双别辞
离开萨图马雷的最后一个夜晚,
没有月亮。
杜米特鲁的庭院里,细雨洒落。
道别的酒杯
总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这句古中国惯用的别辞,
在彭赛和乔治听来
却像永诀。
正逢中秋佳节。
东坡当年
为远方兄弟写出的婵娟,
如今已成为情话。
主人的画家女儿娃娜
善于描绘风霜,孤独,
她拿出中国的陶罐和油纸伞,
薄唇轻启,
仿佛在说,今夕是何年。
今夕何年。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此刻虚设于异国的庭院。
故乡的月亮
应该早已高悬于渤海的上空,
山东兄弟,是否也在月光下
举起了酒杯?
乐音和着细雨,你依稀听见
年迈母亲轻轻的呼唤。
阿尔卑斯山积雪
试图从阿尔卑斯山山顶的积雪中
汲取诗意,是徒劳的。
它在白天吸收阳光,夜晚吸收黑暗。
无论你赞美它,还是诅咒它
它都在那里,冰冷,坚硬,独自闪耀。
诗歌宾馆——致杜米特鲁
下午,我们从诗歌中进入庭院
当世界一天比一天坚硬
这座紧邻萨图马雷警察局的庭院
此刻却显得无比柔软
我们来自不同国度
多不相识,但我们一见面
就握手,拥抱,用人类通用的词汇
问候,碰杯,读出我们各自的诗
我不懂法语,德语,也不懂
罗马尼亚语,但没关系
哪一种语言在诗里
都是音乐的泉水从心灵中涌出
哪一种诗的语言,都是同一种语言
杜米特鲁创造的诗歌之家
没有国籍,民族,肤色,信仰
我们不必确定他读出的
是什么单词,句子,也不必通晓
使用了什么语法,修辞
我们都能神会,都能听得懂
在一首接一首读诗的间隙
我看到庭院里廊架静立,布幔俯身
桑枝弯曲,向下垂落,
爬满砖墙的地锦,张耳倾听
我想到这一时刻,在我的国度
应该正是寂寥清冷的午夜,而在这里
诗歌,这无用之物,却正编织起
一个温暖又迷人的黄昏……
雨声
正午。他躺在床上。睡眠还不能
将他从尘埃中解救出来。
春天的第一场雨从清晨
一直下到现在,直到黄昏降落。
草芽破土的声音,依稀淹没在微风里。
他想,大地的春梦,无非如此。
这雨声,听起来仿佛来自去年,
或者和去年的,并无区别。
但他却感到新鲜,好像在梦里
已亲自品尝了清甜的滋味。
他蜷起身子,掖了掖被角,
仿佛只要这样保持不动,他就能
保住他的梦,他的听觉,触觉,味觉,
保住飘洒了一天的春雨的气息。
月亮——致MYB
睡梦中,你给我一个月亮
睡梦中,便生出一个月亮
我从月亮中醒来
回应你:月亮
千百年被反复高举
然后推翻,一个纯银宝座
前年在布拉格
今年在萨图马雷
那个象征之物,总是比南京
晚了半天
此刻我在月亮中升起
你的帝都,在月亮中沉落
格勒诺布尔的黄昏
一个人的黄昏总是惆怅寂寥。如果
你站在巴士底山山顶,远望雪山的粉红
从三面将格勒诺布尔环绕,你的心
也会和蓝天中迷幻的云彩一样,随风飘摇
往事不堪回首。为什么一个封闭式句型
此刻突然卡在我的喉咙?它一下子堵住了
我的嘴,只能任满腔的忧思与怀恋
像黄昏后的雪山,独自冰冷地闪耀,燃烧
在你灵魂里沉睡的鸟群——给巴勃罗·聂鲁达
在你灵魂里沉睡的鸟群
在我的灵魂里醒来,如大海与天空
猝不及防的炸裂,迸溅
当着一阵飓风刮过我灰白的发丝
当着我的唇,把你的孤独一句句吟诵
不是我用词语笨拙地放飞它们
不是一块巨石突然击碎了苍穹
是一道闪电撞开了我关闭太久的门扉
把它们和我一并击中
是你的鸟群撕破了我胸膛的牢笼
在印加的马丘比丘之巅,我曾
被你撕破过一次,彼时我的泪水
曾经跟随你的诗句一起汹涌
你晕眩的鸟群飞过我心灵的旷野
飞过安第斯山,库斯科的黎明
今天,我又一次在沉睡中醒来
在沉闷的夏季,听见你响彻云霄的鸟鸣
我愿意追随你的鸟群一起迸溅
追随着你的木头,石头,海浪
以及你的胸脯,残酷的爱,和星空
不要在遥望的天空为我读诗
不要在遥望的天空为我读诗
不要在地中海,遥望大平洋
乌鸫在温热的橄榄树上跳舞
麻雀,在华北荒凉的老榆树上
没有曲调的歌,被它们一样唱得
风生水起,一样令人心碎
你已不能感知我的温度
黄河,也无法流到维多利亚湖
所以,不要在遥望的天空为我读诗
你一读诗,我灰暗的眼里就飘起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