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拉开窗帘
2022-04-20肖遥
肖遥
露西亚·柏林的小说《清洁女工手册》里有一段,作者说她身患重病的妹妹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都能发现善和美。坐在起居室里,她会说:“这儿是我最喜欢的角落,有蕨类植物,有镜子。”别的时候她会说:“这儿是我最喜欢的角落,有这副面具和一篮橙子。”
这让我想起阿猫。阿猫搬进那个陪读房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家三口,一年后,阿猫的丈夫就搬走了,偶尔回家拿走自己的东西,催促她办离婚手续……阿猫跟我描述那套只剩下她们母女俩的房子,“拉开窗帘,上午的阳光能照到沙发上,沙发被照得亮堂堂的。”其实也只有早上的那一会儿,一缕阳光从外面高楼的间隙,不小心流泄下来,渗进简陋的小客厅,但只要在家,她都会泡一杯茶,坐在这缕稍纵即逝的阳光里晒个太阳。
慢慢地,阿猫发现了房间里更多的光。比如每到下午,卫生间的阳光会从后窗刺进来,直到玻璃门后溢满了灿灿的阳光,她会想象这里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芝麻开门”的那个山洞,只要一推开门,门后就藏满了珠宝……这些小小的开心,帮助她把自己从那段黑云压顶风雨如晦的心情里,努力地拔出来。
阿猫越来越会“追光”,她说拉窗帘就像开盲盒:窗外的世界是一个小舞台,大幕拉开,就像走进一个故事。她充满好奇心地去欣赏,看着看着会不由得笑出声来。送娃上学的年轻妈妈,和孩子比赛谁跑得快,小孩子迈着小短腿,鼓足了劲儿跑,妈妈疾步走,两个人刚好速度不相上下,乐得咯咯的。
阿猫发现窗外小舞台上演的戏剧,偶尔也会有伤感。有两个小娃娃,小到刚刚会说话,在墙角玩耍了一上午,家人叫他们回家,他们用吐字不清的话语郑重承诺:下午再见,下午还来玩。他们一直在说再见,说了好几遍。可能再见是他们会说的极其有限的话语之一,他们变换着语气说这个词,恋恋不舍地说这个词,饱含深情地说这个词。阿猫从来没有发现一个客气的词能说出这么多深情厚谊来。他们的每一句再见,都能听出很多含义:对刚才一起游戏的回味,对彼此的喜欢,对分离的不舍,对再见的期待……阿猫看着两个娃被各自的家长抱走,渐行渐远,他们摇着小手说“再见”,他们坚信会再见。下午忽然降温,阿猫在窗前留意了一下,两个娃都没有出来。
拉窗帘的瞬间,也是想象力飞舞的时候。中午总有个老太太,抱着裹成粽子样的娃娃坐在外面打盹儿。阿猫想,这也许是她一天里最安逸的时光了,只要回到家,她就得马不停蹄地干活。可是,转念一想,她应该也充满希望:毕竟最能击败时间的,就是一张张成长起来的脸庞。
对阿猫而言,拉窗帘成了有仪式感的活动。天黑了,把窗帘拉合,跟外面的人和景物说再见。天亮了,把窗帘拉开,就像房间睁开了眼睛。拉窗帘的动作有点像撕日历,但少了那份残酷和伤感,多了希冀和憧憬,自然地和黄昏告别,欣然地迎接晨曦,在循环往复的风物里,即便住在缺乏阳光的房子里,阿猫也找得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