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传递的青春
2022-04-18陈欣然
文/陈欣然
这个周末难得回家,收拾房间时角落里的一个收纳箱引起了我的注意。打开后一股长时间封闭着的气味逃脱出来,我不禁蹙起眉头。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箱纸条,纸张大小和颜色都不尽相同,色彩斑斓得像百花园里的花朵。我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是我的青春。
一
第一次见到穆扬是在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后。
我坐在男生寥寥可数的文科班教室里,和朋友一起观察每一个走进来的男生。有时候我们捂着嘴点点头,大多时候都是撇撇嘴巴不说话。穆扬走进来的时候我们既没点头也没撇嘴巴,朋友只是淡淡地飘过来一句:“他是文科的第一名。”我好奇地看了看他,白净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略显笨重的黑色方框眼镜,高高瘦瘦的身材,一副“别接近我”的表情。“这就是标准的‘学霸’脸啊!”我心想。
刚分班后我坐在第三排,他碰巧就在第二排。但是我们的交流也仅限于他转过头僵硬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清秀地写着:“可以借一下你的词典吗?谢谢。”我不禁和朋友吐槽:“他也太闷了吧!我们前后座他还要传纸条代话啊,张开嘴巴说一句话有那么难吗?”穆扬就这样总是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成了我的前桌。上课时总能看到他一丝不苟听课的模样,只有在语文课时才有幸看到他因为打瞌睡而摇晃的脑袋。下课时,他也不像别的男生一样出去疯跑,好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只会安静地看书。
谁也没想到月考后我们竟然成了同桌。那次月考他还是第一名,我是第三名。在我们班,座位可以自由选择,成绩排名靠前的可以先选。他好像没思考就坐在了原位上,继续低头看书。我想了想,也坐在了原位,这样就懒得搬东西了。正在我发着呆时,穆扬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看着我充满疑问的眼睛,他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木木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我不想再吃粉笔灰了。”我爆笑。
就这样,我和我们班的第一“木头”成了同桌。在他又木木地递给我一张纸条说要借我的英语词典时,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们是同桌诶,距离这么近还传什么纸条啊!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啊!”我一脸不解地说。
“哦,知道了。”穆扬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无语。
“还真像块木头似的。”我小声嘀咕。
“你还挺厉害的。”穆扬低头看书时突然滑出来一句。
“我吗?喂!我的脾气有那么差吗?”我瞪着穆扬不慌不忙的脸,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知道吗?”
穆扬面无表情的脸好像笑了一下,随即瞬间恢复原状,快得就像只是抽搐了一秒,然后真的扭头对我说:“哦。不过我说的是你成绩还挺厉害的。”
我再次无语。
二
在穆扬开口说话还没多久,班主任就制定了一条奇怪的班规——要打造“无声课间”。简言之,就是除了上课讨论和回答问题以外,所有同学都要在教室保持安静,可以去办公室请教老师,但是不能在教室里高声谈论,说是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为大家共同打造安静的学习空间。这条离谱的班规一出就引起一片哗然。“这样下去不会高中还没毕业我们就不会说话了吧!”那个课间,教室里说话的声音比平常还要高3 倍,直到班主任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出现在班级门口时,我们才安静下来。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他班级的班主任竟然争相模仿起来,没过多久,整条走廊都变成了“无声走廊”。“过不了多久我们学校就会变成‘无声学校了’。”我趴在朋友耳边小声地说。
不过,这条班规倒是挺合穆扬心意的,他一向令人费解的传纸条发声方式刹那间风靡全班。于是他又开始心安理得地递给我“借一下你的笔记”“借一下你的钢笔”这些纸条,我也渐渐接受了这种交流方式,甚至觉得这样沟通好像也还不错。原来不用张开嘴巴说话这么有趣。
我在纸条上总叫他“木头”。他也不生气,照例面无表情地回复着。他给我的纸条一般都是借东借西,而我给他的纸条则是五花八门。有的是“木头,下课帮我接杯热水,我要睡觉”之类,有的是“听说今天会下雨”的天气预报,还有的只有“好饿”两个字,外加一个憨憨的小猪头。虽然有些无聊,但他每一条都会认真回复,只是依旧没有表情。有一次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还挺不错的。”我得意地回复:“我哪里是不错,是‘简直不要太好了’好吗!”他接着来了一句:“我是说你的字还挺不错的。”我气得发抖,只恨纸条没办法画上重重的拳头。可是,还没等到下课我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期中联考的成绩出来了。这次的数学很难,让本来就不擅长数学的我惴惴不安。
“木头,你去看看成绩单。成绩不好的话就别告诉我了。”我递给穆扬一张纸条后就趴在桌子上,内心更加恐慌。很快穆扬就回来了,却迟迟没有再把纸条递给我。最后我先坐不住了,起身准备去看成绩单。穆扬忽然拉住了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递给我一张纸条:“是你说的成绩不好的话就不要告诉你了。”我乖乖地坐下,鼻子一酸,眼泪呼之欲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穆扬出现关心并略带着急的脸,木讷的表情消失了。他这次没有传纸条,而是小心地问:“你没事吧?”我听到这句话后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抽泣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扬重新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次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上面是我各科的成绩分数和排名,精确到班级和年级,甚至有的用红笔标注了出来,有的用黑色笔画了圆圈。“你这次是班级第11 名,年级第53 名。红色的是你排到年级前三的科目,黑色圆圈的是年级一百名外的科目,你的数学考得最差,拉低了你的整体排名,但是你的语文、历史都是年级前三,所以……”我仿佛看到了他认真分析我成绩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在最后,他写道:“一次考试而已,没关系的。其实,你真的挺不错的。”看到这句话我一下子觉得他也不完全是块木头嘛,还蛮有人情味儿的。后来看到他结尾处画的那个既像在笑又像在哭的歪歪扭扭的笑脸,终于还是笑了出来。他好像也笑了,耳朵也被冻得有些发红。
三
后来我和穆扬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时候会在“无声课间”里悄悄听周杰伦,把有线耳机藏进宽大的校服衣袖里,然后装模作样地捂上耳朵,继续做题。他也逐渐放下了冰山姿态,开始热情地教我数学。通常是我把不会的题目写在纸条上,然后他认真地写上详细的解答步骤,我看不懂的地方圈起来再递给他,他写上更细致的解答。有时候我还是看不懂,他便摆出一副我无可救药的表情,嫌弃地指指办公室。但大多时候他都耐心地为我解答着,甚至用红笔标出重点。朋友有时候开玩笑说:“你们的这些纸条可要保存好了,可以直接出版成高考数学秘笈资料了啊!”
我们也会一起看书,互换买的新书和杂志。纸条内容一般是:“下午放学一起去图书馆?”“听说《环球人物》的新刊到了,下课一起去看看?”有时候也会是略带有伤感意味的:“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回复:“下周期末考。”除了字数相同,毫无押韵可言。果然还是块木头。
然而,还没等到期末考,他就不见了。很离谱的剧情,听说是他的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了妈妈,要出国读书。走得很着急,连声再见都没说。
望着旁边空空的座位,我的心好像也空落落的。下课时一个自称他表妹的低年级女生交给我一个颇有分量的箱子,说是穆扬留给我的。我既惊喜又摸不着头脑:“不会还有离别礼物吧?”打开箱子后,映入眼帘的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有的是随手扯下的草稿纸,背面还画着数学演算公式,更多的是五颜六色的便贴纸,彩虹一样闪耀着。还有一张略显庞大的信纸,对折着放在最下层。我有些惊讶,原来,这些他都留着。原来,他也并不是木头。
信上的内容很简洁,没有煽情,也不催人泪下。他简单交代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留下了联系方式。“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他最后说。
我的眉头又重新拧在了一起,看着那一堆已经干瘪瘪的纸条说:“当然可以啊,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