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棱山之歌

安 蓝 /甘肃

一

晴天，荒芜枯寂，雨天，还是荒芜枯寂。

冬天，嶙峋冷峻，夏天，还是嶙峋冷峻。

然而，我们爱它。爱它的冷与峻，也爱他的沉默不语。

刀棱上看天，看云，看风携着雨从天边匆匆赶来，又匆匆而去，偶尔洒下三两滴唾沫星子一般的雨。

翻过刀棱，能遇见一滩滩深深浅浅的翠绿柔情。

风景在刀刃上。这刀刃在山底八百米深处闪着寒光。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制造迷失。在水、火、瓦斯、顶板、煤尘的围攻下，交出一份又一份矿脉的答卷。

男人们挥舞着黑手臂，在刀刃上，演绎雄性的力量、磨练生命的意志、挖掘生活的真谛、寻找春天和良药。

这刀刃上，有野火，也有春风；有冰雪，也有玫瑰。

这刀刃，是我们的仇人，也是恩人。给我们鲜血淋漓的痛苦，也给我们春波荡漾的幸福；给我们阴暗潮湿的绝望，也在我们平凡而又普通的人生路上，点亮一盏不灭的灯火。

相处得久了，犯人会爱上警察。正如，我们爱刀棱山，这荒山枯岭的囹圄。

我们在这囹圄中生，也在这囹圄中死。我们心甘情愿被围困、被涂改、被撰写。我们也用自己的热血和青春涂改、撰写着刀棱山。

我们和刀棱山互为过客，也互为亲人。

二

爱一座山，就去爬它。无数次地爬。

褶皱里，藏着会唱歌的石头，也长着会跳舞的植物。偶尔会射出一只飞兔，仿佛山的灵感。突然而起，又倏然消失。有时候，也会扑棱棱蹿出几只嘎啦鸡，咕咕叫着遁向石丛。追是追不上的，它们看上去笨拙，实际灵巧又狡猾。

山坳里有一个小小的机房，是矿井的一个鼻孔。井下的废气，从那里排出，再呼入新鲜空气。

小时候，我们在山坳中发现了一种能吃的果实，那白色的黏稠乳汁，一直甜到了现在。

无数次坐在山顶，看山下，浮尘中的矿区，仿佛一幅静谧流变的画，总有四时不同的颜色。

春，灿灿然一片金黄，涂满矿山的角角落落，那是迎春花在盛放。

夏，洁白的芳香，醺醉了上下班的工人。忍不住仰起头来，闭目细闻。那香气带着童年的甜味，沁人心脾，余韵撩人。

秋，最是一年好风景，绿树红间黄，枣花香满山。种了二十多年树，盐碱滩，乱石丛，矸石山，狼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终于有了层林浸染的壮观。

冬，是一幅水墨丹青。白山黑水中，矿区呈现出各种灰。深灰色是工作区。浅灰色是生活区。深灰与浅灰之间，一盏一盏亮起来的，是刀棱山的魂。

多年过去，刀棱山一如从前沧桑，但怀抱里的矿山却越来越年轻。

三

如今的矿区。

一改往日的沉重木讷老气横秋，变得热烈、激荡、生机盎然。

八百米深处。井巷不再幽深而又黑寂。宽阔的大巷里，星光灿然闪烁。

在岩石与岩石之间，在煤层和煤层之中，像火苗一样跳荡着、奔突着、冲锋着。搅动起黑色的雾，迸发出红色的光，是矿山的魂，也是刀棱山的心脏。

风钻与岩石相遇，即便是再柔弱的躯体，也毫无顾忌地迎上去。

扛住岩石的拷打，扛住泥水的喷溅，扛住粉尘侵袭，就扛起一个家庭的天花板，扛住了生活的考验，扛住了刀棱山的春天。

掌子面上，切割机旋转，煤粒飞舞，火热的心飞舞，金色的汗滴飞舞。

在岩石中挖出人生的光，在煤层里采掘生活的暖，为亲人和自己积淀一份安稳和妥当。

激活了刀棱山，也被刀棱山成全。他们是刀棱山褶皱里的草木，也是刀棱山身体里涌动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