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观火(组章)
2022-04-16北京
杨 东 /北京
给生活奠基
云蒸海天,远山如碧。
借布满城市的阳光,我晾晒身体,让一颗心完成一次关于城市的短暂旅行。
绛桃、绯桃和碧桃适于观赏,叶子间果实青涩,如刚刚涉世的少年不敢张望。
爬山虎把院墙、窗棂当作一座座山,一天一里程,很快就登上了山顶。
红枫一出生就身披鲜艳的色彩,栾树向尘世泄露了另一种黄金的秘密……
花都落尽了,只有玫瑰还保持了炽热。经过昨夜风雨,它开始保持和我一样的平静。
风吹过来,听得清它们想说的心里话,也听得见它们的大声歌唱。它们的梦想,正接近浩瀚的蓝天。
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所有我今天写过的树、记得的花、倾述过的心愿,都将在一张纸上剩下散落的笔画。
但唯有青松,把每一根峥嵘的骨头交给风雨。我相信,它的骨头又将坚硬几分,只有它敢于秉持毫无顾忌的锋芒,直至穿越所有的生死。
此刻,我将转身,在万物安静的目光中慢慢消失。
隔岸观火
岸是长堤一隅,掩隐于花树,堤旁流水寂然。
火,是水镜之上与涟漪之下的霓虹,在暮晚的琴键上有节制地变奏。
此刻,它们属于同一时空,不再是互不相关的事物。它们因一个唇齿相依的词,产生了必然的联系并紧密契合,如同你曾获得过的短暂友谊与少量爱情。
隔岸。观火。
岸上一个人,顶着自己的灯盏。昏黄的光,照耀他回到最初的模样,只是一颗心,不再是往日心。
在浴火的镜子里,他站着,也倒立着,仿佛世界给了他不同的分身。
他沉默、思考、疑惑——世间为何还有那么多必须选择的陌路。
岸浮于水上,火深入水里。水与火在失而复得中融合为另一种明亮的物质。
水,因清洗了过多的面具而泥沙俱下。水,已非天上的纯净之水。
火,因炼制了不同的面具而丢弃了自我的盔甲。火,已非大地上的钻木之火。
站在岸边,越过坦荡之水,眺望对面隐约的灯火,我不知道——
是哪一线有限的光明,穿透了我平凡而灼热的一生。
是哪一丝无限的波澜,照亮了我此刻静如止水的面容。
不易察觉的瞬间
闪电追逐加速的列车。雷霆游戏手中的霹雳。
风吹过一棵树,一片片发光的叶子获得新的密码。
临窗的人心如止水。他有两张不同空间的面孔,一张模糊如幻,一张清晰如镜。
熟睡的婴儿醒来,眼含春水。
上了年纪的人常常午后犯困,半夜独坐。
一个晚归的人提着自己的影子,一个读书人合上泪水浸湿的书卷,一个内心有恶的人开始坐禅,一个抑郁症患者急急向另一条陌生的道路奔赴……
这是被反复抒写的暮晚。
这是刚刚闪过眼中的画面。
这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瞬间。
墙头草
庆幸于自我的卑微,被忽略、被遗忘,自然的雨水和微尘拯救了我。
我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向身边的事物鞠躬、点头,始终含着笑意。
关于我的谚语、比喻和象征,让我总是低下头,羞愧一生。
当风吹来,我内心的抵抗多么无力。我的身体,只能妥协于相反的方向。
风吹送流水,鸟鸣、山河和身边人。最快的,是闪电卷走雷霆。最慢的,是爱变成恨。
只有星月、飞鸟、露水、落花,这些自由、高贵,明了世事,懂得自守谦卑的朋友,给了我无尽的抚慰与慈爱。
万物在消失与重生中流转。
我慢慢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术。
他们教会我如何在尘世最低处保持平庸——
和他们一样,我爱着这悲欢的人世,我也有同样伟大的生死。
山海关:所有信仰的闪电从未消隐
——长城古堞俯沧瀛,百二河山拥上京。明·黄洪宪《山海关》
我用时间的手指,迎着夏天热烈的海风,梳理正在邂逅的一切。
尘埃中的风物,真实的史迹,传说中的爱恨情仇,坚韧的铁蹄与激越的刀光剑影……
此刻,关隘寂灭。寂灭中有不逝的火焰兀自燃烧,点燃回忆的光芒和未来的灯盏。
从东到西,海与山守着一条经天纬地的脉络,浩荡深邃,从未因时间的推进而放弃。
这片天空,飘满回忆的热泪与眺望的眼神,信仰的闪电从未消隐。
一条北峙山脉,南浸巨海,东环高岭,石河在西面流绕。需用心聆听,锁钥之恣,如何抒写悲壮的山河,如何记载先辈扼腕的叹息。
一座城池,被山势放低又被海平面抬升。恰如其分的标高,宽囿了一段旧时光,因此具备了常人之心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一座城楼,关上门,即可与世隔绝,像旧时代自我封闭的疆域。打开门,即可接纳,迎受,连接与时代相互贯穿的通道。
一段旧长城,与数百年历史的长度相当,与曾经弥漫的战火与硝烟等高。留存于今天的记忆,终于可以揭示那些隐匿的秘密。
一条胡同,旧的是它的石头,房檐,裂墙,与生俱来的弯度和需要磨砺的坎坷。新的,是它无法拒绝的时代前行的脚步和那么多新鲜的面孔。
站在此间的人,面对时光的碎片,所有的回望永远难以抵达远去的故人曾经的海拔。
在山海关,不为看山,不为看海,也不为看一座城池,我看的是坚韧的筋骨,不屈的信仰,气壮山河的精神与斗志。
但此刻,我也只能缓缓写下:伟大的时间的沙粒,仿若一座座细微的孤岛,在一支笔深情的倾述中继续包容、诠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