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似梦里时

王国平 /四川

1

梅雨的最后一天，我到了江南。

在江南，诗献给了雨水，雨献给了青梅，梅献给了童年时杳杳远去的竹马。

蹄声嘚嘚，落在地上，比露水和梦还轻。

落在心间，比雷霆滚过井口还重。梅雨时节，操一叶扁舟，顺江而下一路上都流淌着诗意。

2

满船清风明月，一路对酒当歌，飘飘然就到了江南；或者执佳人之手，行唱和之乐，醺醺然就到了江南；或者撷一缕春梦，拢两袖烟云，施施然就到了江南；或者抛却心头块垒，用美景遣怀，萧萧然就到了江南……

3

我去无花、无酒、无舟、无风、无月的江南。

薄薄的行囊中，唯有韩熙载《感怀诗》一首：“仆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再去江北游，举目无相识。金风吹我寒，秋月为谁白。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

只需改作“仆本江源人”，则是我入江南之写照。

岷水东流，浩渺不见，远了舢板，湿了衣衫。

4

当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时，我知道，江南近了。

当飞机在机场降落时，我知道，江南远了。

5

江南已在脚下，蓝印花布伸手可及。梅菜扣肉的芬芳犹在唇齿，梅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诉说着这里就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江南……

时空穿越，缩短了四川与江南的距离。

但是，江南确实远了。

远在那一笼烟雨之外，远在那一脉水道之畔，远在那一片欸乃声中，远在山之遥，远在路之远。

6

唯有我还在青石板路上守望江南。

仿佛一支桨在眺望运河。

仿佛一条寂寞的路在期待马车。

仿佛一片月光在等候归人。

7

秦淮河“香艳”之名越千年而不堕。

路上，“看，那就是秦淮河！”有朋友提醒。

我当即掀开了窗帘，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想从那一条安静得如处子一样的河流上寻找到当年遗落的桨影、箫声、欢笑和深深浅浅的吟哦。

其实，香艳只是秦淮河的外表，忧伤才是它的内心。

秦淮河，是江南版图上的一行泪，流了千年。

8

偌大的苏州，掩映在一角杨柳里。

人间的悲欢离合，世事的兴衰盛败，早已被人们遗忘，人们记住的是这些无语的建筑，每一个园林都是一个舞台。

亭、台、楼、阁、泉、石、花、木……

从晋甚至更加久远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吴侬软语。

人们来去匆匆，在园林里穿行、嬉戏、拍照……

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认真地、安静地、优雅地听过这些建筑说话。

9

最遗憾的是枫桥。

张继诗兄写了一首《枫桥夜泊》之后，寒山寺的钟声便夜夜敲打着我的无眠。

一声声把茶喊醒，把酒喊醒，把梦喊醒，把从窗外偷偷照进来的月光喊醒。

可惜，我来时，对着一座桥摆了无数个Pose之后，才有人告诉我：“这不是枫桥……”

真正的枫桥在足迹以外，视线之内。

所以，我只远远地留了个影，仿佛跟过去的自己相拥。